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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面烟气氤氲,树顶之上却霞光微漾,穿过这片林子,是一泓清河,像一条绿绸,掩映山间,蜿蜒西流。
夜河招灵符中的美景总是让人不虚此行。
云绦走了好久的路,终于到了这里,她伸伸懒腰,在河边掬了捧水喝,远远地,瞧见一叶瓜皮小舟,舟上止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她一身红衣,光着脚,撑着蒿,唱着欢快的歌儿悠悠荡来。
“哎,姑娘……”云绦朝她朝手喊道。
姑娘拔水停舟,侧头不解问:“有事么?”
“捎我一程好不好?”
“那有什么可说的。”小舟儿临岸停住,姑娘笑得像多年未见的朋友,“快上来吧。”
“你要到哪里去?”姑娘问。
“我要到下个渡口。”云绦扯谎,又问:“你呢?”
“我要去镇子上给我爹买渔线织网。”
“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再见,我也好作报偿。”
“叫我舟舟吧。”她笑着说,“说什么报偿,打两杆子水就到了。”
云绦摇头,“舟舟,你这身红衣服可真漂亮!”
“是我自己缝的。”她得意地扭了扭腰,“我喜欢红的,这样在河上隔着很远爹娘就能看见是我了。”
……
舟行几许,前面河路上漂着一浮囊白物。
“那是什么?”舟舟眼神可真好,远远的就看见了,
“可能是哪家粗心的,洗衣时冲走的衣裳吧。”
“不像。”舟舟摇头,“倒像是个人呢?”她说着连忙撑蒿,快速的靠拢过去,惊道:“真是一个人!”
忙不迭靠上去,用力的拽起那人来,云绦只得上前帮手,那人死沉死沉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上来。
是个俊秀的公子。
舟舟为他按胸压肺,一番折腾那男子吐了几口黄水,苏醒了过来。
他千恩万谢一番,就差没有磕头了。然后说身上没带金银,让务必舟舟留下地址,改日定要登门拜谢。舟舟只说举手之劳,不予相告。到了岸边,男子又拿出一块玉来,硬塞给她,道:“有恩不报不是君子,我今天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这是我的家传宝玉,压在姑娘这里,我家住在苦桥镇柳林巷,姑娘一定要来找我。”说完不等舟舟推却,撒腿就跑了。
舟舟望着他的背影说:“这人好讲道义,定是个君子。”
云绦说:“我看未必,你看这人,唇薄眉窄,鼻瘦耳小,一副薄情相,这种人啊,最好离他远些。”
“哪有?”舟舟诧道,“我看他很实诚的样子啊,哪有你说的夸张。”
云绦问:“救他的人也有我,他为什么不把玉给我呢。”
舟舟的脸忽变得娇羞,“我哪晓得。”
“这样吧,我家也住在苦桥镇,你把玉给我吧,我代你送还给他。”
“这……”舟舟迟疑不舍,“这是他家的传世之物,假手他人,怕是失信人家。”
“没事。”云绦趁她不备一把夺了过去,“他要真是君子,还会在意这些么。你不是还要忙着帮你爹买渔线吗,忙你的去吧。”
舟舟脱了手,无奈何,只得笑着说:“好吧,那你可千万小心,别给人家弄丢了。”
“那是当然。”
不一会儿,船到了渡口,云绦跳上了岸,向舟舟摇手道别,舟舟也朝她挥手,说:“再见。”
云绦知道再也不会见了。
她眼看着小舟渐行渐远,那一抹红衣也模糊起来,她伏在渡口的木栏上,眼里有泪水流下来。
良久,她用力把玉丢进了河中,看着荡开的波纹梦呓般轻声呢喃:
“舟舟,我什么也帮不上你,就送你一段重新来过的梦吧。”
……
叶寻感觉有人在踢他屁股,力量太大,他想装睡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已经是关进文衍祠的第三天。他坐起来,看到云绦正在吃零食,她气色好多了,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清冷疏离,边吃边哼哼着一首从来没听过的曲子。
“师傅,你终于睡醒了。”叶寻有气无力地说。
“久等了。”云绦说,“我去做了点售后服务。”
叶寻有时候听不懂她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词语,但日子长了他也见怪不怪了。他饿了整整三天了,还一直担心着云绦的安危,两重压力下让他疲惫不堪,看到云绦吃豆子,不由的吞了下口水。
“叶寻,我们还要再捱四天呢,你坚持得住吗?”云绦忧心的问。
“没问题的。我以前在兵营,也常常挨饿,习惯了。”叶寻答道,“我倒是有些担心可樱,也不知道这几天她在外面怎么样了。”
“她自有她的路,你不能时时处处顾着,顾不来的。”云绦盘腿坐在他旁边,抓了把豆子给他,看着几乎见底的碗抱怨说:“这点东西也太不禁吃了,得亏咱们进来时吃了顿饱的。”
叶寻摆手不接,“我还好,不太饿,喝口水就行了。”
“抱歉啊,水刚刚我不小心喝完了。”
“……没事儿,我也不是很渴。”
“那你接着睡会吧,睡着就不饿了。”她继续吃她的。
叶寻实在是睡不下了。
“师傅……”他小心试探着问,“你手里那个,夜河招灵符,很厉害吗?”
“干嘛问这个?”
“只是好奇。”
云绦把碗搁在一边,说:“你总叫我师傅,但我什么也没教过你,罢了……”她拍拍手,从腰间依次抽出六张符来,其中三张为别为紫色,黑色,红色,另有三张白符,上面只画了些图案,她将这六张符整齐地铺在地上。
“这三张白的,是震符。分别是水火雷符,有些大鬼没法子直接收,就用这些符先打伤打残了再收。但用这种符对我反噬挺大的,所以我轻易不用的。”
“那,什么样的鬼才算是大鬼?我们遇见过吗?今天这个算是吗?”
“之前那沈宅那个,是最低末的小鬼的,而贺州井中那三个,虽然阴气极盛,也算不得大鬼。大鬼都很懂得藏息纳气,连我百步之内都觉察不出来。今天这个,勉强算是吧。”
叶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到刚才那个红衣女鬼,不免唏嘘,“今天这个女鬼,也挺可怜的。”
“她要杀你,你还觉得他可怜?”云绦不解道,“哦,难不成刚才有人动了情,舍不得?”
叶寻忙摇头道:“才不是,我只是看她临死之前哭了,觉得她一定也有伤心过往。”
云绦叹口气,道:“但她杀过人,就必须受到严惩。叶寻,你可知,三界之中,神人鬼畜精怪,人得道便升仙,死则为鬼,若做错事,便落畜生道,成走狗烹羊,蛇虫鼠蚁,而畜生若得际遇修行,辗转成人成仙成精成怪,同样的,神仙若做错事,也会遭到贬谪,六道轮回,周而复始,尽皆在此间。每一条性命,无论大小,都是天地日月精华所成,来来去去,不尽不休。但是,如果一条性命是被鬼夺去做修炼,那么他便再也不能入轮回了,你说,这该是多大的恶?”
叶寻默然不语,云绦看着他,悠悠道:“我以前跟你说过一次,现在仍要这样跟你讲,你姐姐要是怨鬼还罢,如果她也成了恶鬼,我一样不会饶她的。”
叶寻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现场一时尴尬无语,隔了一会儿,云绦打破了寂静,换了一副笑脸,说:“继续啊,你刚才不是在问我这些符的事情么,你问,我接着讲给你听。”
叶寻不禁自问,这些都是有言在先的,云绦并不曾瞒他,如今这样自恼实在不该,又看到云绦一堆温柔的对着自己笑,用力甩了之前不快,伸手指着那三张符问:
“……那另外这三张符呢?”
云绦细心的说:“这紫的,叫乾坤袖里符,捉小鬼用的,小鬼进了里面,就像进了笼子。这黑的,叫夜河招灵图,捉恶鬼就要用它了,它会化一方梦境,在踏上幽冥之路前给恶鬼最后一次人文关怀。至于这红色的,五雷天心咒,可不得了,我一次也没用过,据说是捉‘魃’用的。”
“什么是‘魃’?”
“不知道,没见过。但是……”她目光闪闪,“l have a dream,我有一个梦想,总有一天我要捉一只‘魃’,叶寻,你相信我吗?”
叶寻点了点头。见识了今天扭耳朵扯头发的大乱斗,他其实不大相信了。
“师傅……”叶寻瞧一眼她吃东西的样子,嘴角笑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傻笑,“你总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是这样的。”云绦解释道,“这些方言是我在地府学的,你不晓得,全天下的鬼都从那儿过,乱七八糟说什么话的都有,你想学吗,这个我倒是可以教你。”
……
时间悠悠,在文衍祠的禁闭到了第四天。
简直度日如年!
叶寻已经饿得翻不过墙去,他只能隔一段时间跟云绦打声招呼,问她是否健在。
豆子吃完以后,云绦也没有往日的活泼,她整日病恹恹的趴在草窝里,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叶寻,如果我们饿死了,你会不会怪我?”她问。
“我为什么怪你啊。”
“因为我把豆子全给吃了,哎,我真是个坏女人。”
“不会。”他说,“我愿意都让给你。”
“其实,我不吃也饿不死的。”云绦小声呢喃,“但这副身子怕是要坏了,哎,我该留给你的,坏了可以再换副别的,你说呢,叶寻?你喜欢什么样的?”
叶寻实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只好答:“我还好,我不饿,我还好……”
日月流转一圈,到了第五天。
“叶寻……”又听云绦喊。
“呃……”
“你吃草吗?”
“不。”他说,“你也别吃。”
“真难捱啊。”
“等我出去后,我一定找人来拆了这房子。”
“为什么拆?”
“人家赌钱都是冶情,这儿是赌命。”他答。
“谁说的。”云绦回他,“天底下的赌局,其实都是赌命的。”
……到了第六天。
“叶寻,叶寻,我找到吃的了!”
“什么?”
“墙角那儿趴着一只蜘蛛。”
“那才多点,算了吧。”
“不,这只蜘蛛格外大。”
……终于到了第七天。
门打开的时候,叶寻和云绦两个人都是站着走出去的,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是文衍祠里一百多年来第一对。
当守候在门外的可樱看到他们的惨状时,哇得一声便哭了起来。这些叶寻都管不得了,他的眼睛只看到了可樱手里提着的大鸡腿和红蹄膀。
很久之后,听可樱回忆这段时他才晓得,其实当时她提得是锅盖饼和菜夹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