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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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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寻猛然一震,吃惊地看着太子,事隔多年,他第一次谈及这件大梁举国上下讳莫如深的往事。

    当年,燕军掳劫了陈皇后和章盈太子,在两军交锋时以其为人质。章盈太子不肯受辱,求死守忠,而陈皇后被提前灌下了痴药,变得神智不清。每逢两军对垒,燕军就把她推到阵前,极尽羞辱之能事,挫沮梁国士气。

    因陈皇后的国母之尊,致命梁军每每束手束脚,三师不发,六军难进,处处受敌钳制。

    那时的梁国上下,恐怕都是希望陈皇后能尽早死去的,但却谁也不想成为那个杀国母的首犯。

    是梁洵,射出了那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一箭。

    这本是九死难赎的大罪,可那一箭后,居然没有一个人再提起,麟德帝也知晓全情,同样只字未提。

    就好像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叶寻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在此时提起这件事,但他还是艰难地点点头,道:“当然记得。”

    他当时就在太子身边,如何能不记得。

    太子环顾群山,问:“我当初那样做,是为了什么?叶寻,我冒着死罪,射杀了当朝国母,是为了当太子吗?”

    叶寻摇摇头。

    “是为了当皇上吗?”

    叶寻仍是摇头。

    “那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大梁江山和黎民百姓。”叶寻答。

    太子道:“你肯信我?”

    “我为什么不信你。”叶寻道,“当年你只是睢阳王世子,谁也没有许你太子之位。可国难当头,你只身率领三千南军北上靖难,不计生死几番死战,还不足以说明吗。”

    有一点他不曾向太子表露过心迹,就是他之所以愿意追随太子,敬他重他信他,正是因为他敢于射出那惊世一箭。

    那一箭虽然无情,却存大义,若没有无我的宽大胸襟,是做不来的。

    “叶寻,你现在仍肯信我吗?”太子问。

    “当然。”叶寻看着梁洵,一字一顿道,“只要殿下不改初心。”

    “初心未改,只是时势易变。”太子沉吟道,“叶寻,若别人以当年陈皇后之事加罪于我,你待怎样?”

    叶寻低头看着脚下的鹿血,血流一时难以涤净,将清澈的小溪染成了红色。

    麟德帝如不提此事,谁人又敢加罪他。他提到的‘别人’是谁,答案昭然若揭。

    好一会儿叶寻才抬起头来,满眼疑惑道:“太子,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梁洵回望着他,一脸忧伤地说:“叶寻,我杀了皇上。”

    !!!

    叶寻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早有预见,但听到这话真从太子嘴里说出来,他还是大受震憾。

    “为什么?”

    叶寻绝望地问。

    他只恨自己没能早点阻止太子。

    事到如今,覆水难收了。

    无论他怎样生气,懊丧,老皇上都活不过来了。

    他突然对这个同袍五年的朋友有点陌生了。

    太子话一出口,反倒坦然了些,轻声道:“原因我刚才已经说了。”

    “陈皇后之事已是过眼云烟,皇上怎么会再拿这种往事加罪于你。”叶寻忍不住心中的气恼,语气不善道。

    太子苦笑一声,叹气道:“他怎么可能不记恨我,只是面上不说罢了。皇上与陈皇后是自小相识,可谓青梅结发,感情甚笃。难道你看不见,燕军压境,昊京城破就在旦夕,他都不肯下令伤害陈皇后。难道你看不见,皇上在位二十七载,六宫皆无所出,仅有陈皇后生下一对儿女,这样的感情,古来帝王又有几个能比得了的。”

    叶寻紧攥着弓背,拧眉道:“可即使如此,皇上还是没有食言,依照前约将太子之位传给了你。”

    太子摇头发笑,索性席地而坐,倚在余湿尚存的鹿身上,慢慢说道:“叶寻,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从前汉武帝时,误以为汉太子刘据有犯上之嫌,举国擒拿,逼得汉太子走投无路,泉鸠自杀,参与缉拿的众人均受重赏,封候赏爵。可是后来呢,武帝晚年追思太子,修建思子宫,又筑望思台,将之前参与缉拿太子的莽通苏文等人尽数流放,诛杀,甚至夷族。如今,陈皇后的灵位就摆在神霄观,皇上日夜目睹,常忆此恨,怕是早已经恨我不能了。”

    “可是皇上不是武帝,你也不是苏文。”叶寻咬着牙,面色发青道,“你怎能仅凭臆想,就能做出弑君之事!”

    “并非臆想,皇上私下里已经垂询百官,有意让我去西京驻守,害我之心,已经显而易见了。”

    叶寻不信道,“太子驻守西京,是梁国自古便有的规矩,你怎么就认为这是皇上要害你了。”

    “笑话。”太子气极反笑,“我若是个平常太子,去也就去了,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叶寻,你不想想,我作为梁国储君西出平凉,建王不去藩地反倒坐镇京师,我能活着回来才奇怪。”

    “就算是如你所说,你也该据理力争,才一风吹草动,你就做出弑君之举……”叶寻顿了顿,还是把心里藏的话讲了出来,“如此杯弓蛇影,怕是你早有居心!”

    太子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几次咬牙,最终还是忍下了。

    他无奈的,甚至是哀伤地叹了口气,锤地悲愤道:“难道,非要我被送上断头台再来追悔,非要我也落得汉太子的下场么?”

    叶寻道:“武帝君临天下,雄领四方,要杀汉太子易如反掌。可眼下大梁军队,你握有一足之力,皇上年老力衰,又拿什么杀你,梁洵……”他直呼其名,越说越气,越气越忘了对方的身份,“你疯了,你居然真得做出了这种事情,我视你为兄长,也敬你当老师,你以前跟我说的那些话,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太子把头仰在鹿背上,微眯起眼睛,静静听着叶寻的诘问。

    直到叶寻一通话讲完,他才说话。

    “我没骗你,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皇上虽然势微,但他还有建王,如今他们利益一致,联手对我。”太子向天哀叹道,“我又有谁呢?”

    “你还有我。”叶寻指着自己的心脏位置,“我曾跟你保证过,终其一生,绝不对你二心。”

    “你……”太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憎恶,“若你真与我一心,现在我们又在这里吵什么?”

    叶寻怒其不争的看着他,“难道你做了这种灭绝人伦的事情,还要我给你击鼓叫好,叶寻并未改变初心,是殿下你,背离了正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太子忽然大笑起来,踉跄着站起身来,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哑声道,“我就知道你叶寻会这样说。”

    他转身一脸是恨,痛心疾首道:“叶寻,我梁洵被逼到这步田地,也是拜你所赐。”

    叶寻皱眉不解,觉得太子真的疯了。

    他梁洵杀皇上,谋天下,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