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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又被带走了。不过这次,并不是有什么赏赐。
他们把她领到铜山边上的大房子里,一个老妇人带着她去清洗,当看到她露出白皙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神色惊讶。
身上的衣服都被拿走,他们让她换上一套崭新衣物,宽袍大袖,正宗的古人一般。
工尹对这个意外的收获很高兴,当这个叫陌的工妾被打扮整齐领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露出惊喜之色,满意地点头。
“可惜话说不好。”领阡陌来的仆人道。
“说不好何妨。”工尹笑笑,吩咐道,“大王行猎之后,定要行宴,入寝之时,你领她去伺候。”
仆人应下。
*****
这个地方,是阡陌看到的第一处真正意义上的古代建筑。
这座屋宅依山而建,对比奴隶们的草棚,可谓宏伟。造型优美的屋檐,被一根根立柱举着,典型的楚地干阑式房屋,爷爷要是看到,大概会高兴坏了。
但是阡陌并不高兴,她很着急。她从那个大腹便便的工尹和周围人的言语里,明白了他们想要做什么,心里暴躁得要命。她不知道他们要她给谁,只觉得不可理喻。
不过,这不完全是坏事。
大约因为不需要像矿区里那样时刻看守着奴隶,这宅子里的卫士并不多。阡陌留心观察了半日,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逃跑的机会——这宅子里的饮用水,都是从外面用牛车运来的。牛车上载着大桶,可以藏人。而且,出去的时候,卫士们不会仔细检查。
忐忑地过了一夜之后,阡陌早早起来。她把布匹做成包袱,背在身上,又在庖厨的角落里找到一把蚌镰,权当防身。
四周还没什么人,她盯着运水的车来到,趁着仆人们往屋里倒水的功夫,立刻藏到一只空桶里面。
她的动作十分轻快,就连拉车的牛也没有惊动,一直低头嚼着草。
盖上桶盖之后,四周漆黑一片。
阡陌缩着身体,听着外面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紧张不已。
过了许久,车子终于动了起来。木质车轮碾过路面的石子,硌硌乱响。阡陌竖着耳朵,只盼着快点逃出去。如她所愿,车子一路都没有停顿。她能感觉到车子走过了一段长长的坡路,结合昨天的经验,这就是离开那座宅子了。
心安稳了些。桶里又闷又热,阡陌汗湿衣背,却一点也不敢抱怨。经过了很长的一段路,车子停下来,阡陌听到了淙淙的水声。
没有别人的说话声,阡陌小心翼翼地顶着桶盖,露出眼睛。只见这是一处山林。石壁上有泉水,清澈如银。
赶车人把牛车拉到泉水前,将一根粗大的竹竿接着泉水,让它流进桶里。
他没有发现阡陌,站在泉水前等了一会,到附近解手去了。
阡陌抓住机会,立刻从桶里出来。虽然腿有些麻,但身体意外的灵活。她双脚落地的时候,赶车人还没回来,她盖好桶盖,立刻溜走。
这身衣裳宽袍宽袖,在灌木丛里行走很不方便。阡陌无比怀念她的牛仔裤和登山鞋,但是没办法,它们已经被收走,不知去向了。
阡陌靠太阳的位置辨别方向,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尽可能往远离铜山的方向走。
没多久,她听到了哗哗的声音。
绕开眼前的一片树丛,忽而出现了一片芦苇滩,再往前,是一条河。这时,阡陌听到些话语声传来,望去,却见一队奴隶正经过不远处,走向一个山坡——她割草的山坡。
*****
风徐徐吹过,水边的苇草如楚舞一般,招摇着修长的叶片。
大舟引着十几艘小舟,在碧波粼粼的水面上如鱼儿般自在。
楚人都是水边长大的,乘舟出游,每个人都会自觉地换上短褐。
伍举主持猎鳄,立在船头,按剑临风。楚王则早已跃跃欲试,对着十几支样式不一的兵器,挑选着称手的工具。
郑国的公孙回,奉郑伯之命出使楚国,恰好到了沂地。楚王此番行猎,也邀他一同前往。他见楚王选了一柄鱼叉,恭维道:“大王骁勇。”
楚王道:“郑国无鳄,子可随寡人一试。”
公孙回忙道:“我不识水性,实不敢献丑。”
楚王一笑,又看向伍举:“你不去?”
伍举摇头:“小臣要坐镇。”
说话间,舟群已经行驶至水流平静处,领头的舟人打了一声长长的唿哨,楚人们兴奋起来,纷纷跃入水中。白色的水花此起彼伏,在木舟之间激起一片,船上的人看着哈哈大笑。
“猎鳄需新鲜鱼饵,众人故而下水去捕。”公孙回身旁的一名舟人笑嘻嘻地说。话音才落,一条鱼被人从水里扔上来,在甲板上生猛地跳。
楚王也笑起来,将短衣脱下,往舷上一搭。
“大王……”从人来不及阻拦,楚王已经跃入水中。淡淡的阳光照着水波,碧绿清澈,他修长健美的身体如同一尾江鲫,入水灵活,箭一样地从水下穿过,待得冒头,已经离船四五丈远。
“那真是楚王?”郑人皆惊愕,有些不可置信,“可水中到处都有鳄鱼!”
伍举望着楚王与众们游到一处,一抹脸上的水,将一条鱼扔到小船上,微微笑了笑。
“我们大王,什么都不怕。”一名侍从得意地对郑人说。
*****
阡陌躲在灌木丛里,观察了一下视野里的士兵,她这边离得有点远,小心些,应该可以躲过那些人的视线。
更幸运的是,她留意的那只小船,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系在水边的木桩上。
阡陌猫着腰,慢慢把步子移向芦苇滩……
*****
捕足了诱饵,舟群接着向前,水面渐渐平阔,岸边有许多浅滩,芦苇丛生。
船在水面上漂过,悄无声息。
鳄鱼生性警觉,与捕鱼相反,猎鳄讲究的是出其不意。
士卒们口中衔枚,盯着水面,铜制的矛头在天空下泛着锃亮的光,任凭渐渐变热的阳光把湿了水的头发和衣服慢慢晒干。
水流平静,隐约可见水面上浮着些什么,犹如枯木。
一名士卒将装了血的皮囊放入水中,红色的液体在水中渐渐散开,将水流染出一片淡粉的颜色。
楚王望着两只鳄鱼慢慢靠近,静心屏气,握紧手上的长矛,只将眼睛盯着水面。
船渐渐靠近,眼见到近前了,楚人们暗自搓掌。
伍举大船上的令旗一挥,楚王立刻暴起,将手中长矛朝鳄鱼狠狠刺去。水花乱溅,鳄鱼被利刺楔入皮肉,痛得将硕大的身体在水中翻滚。
旁边的士卒赶紧帮忙,长矛、长钩、渔叉等各式兵器贯穿入水。一番折腾,鳄鱼终于气绝,士卒们合力将鳄鱼抬上舟来。
“这大鳄足有丈余呢!”有人称赞道。
郑人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鳄鱼,亦围过来,好奇地观看。
伍举正与公孙回说这话,这时,却有人惊呼:“大王怎么往河边去了?”
伍举一愣,忙望去。
却见楚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登上了一艘小舟,此时正朝水岸而去。风吹得水波粼粼,苇草茂盛处,隐隐可见有阴影浮动。
“他要自己去猎?”从人吃惊,“何时……”
伍举却示意他噤声,吩咐道:“令士卒跟上。”
*****
正待要走到岸边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些嚷嚷的声音,阡陌机敏地回头,却见来路上影影绰绰,似乎来了些人。
突然,有人朝这边大喊了一声,阡陌看到几个人朝自己这边跑来。
糟糕!阡陌立刻转身,一边将蚌镰插入后腰,一边朝水边飞奔而去。
长满了草的地不太平坦,阡陌趔趄了好几下。高草茂密,几只水鸟被惊得飞起,草叶上的蚂蚱迎面打来。阡陌顾不得许多,一边拨开苇杆和草叶,一边朝水边跑去。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阡陌一脚踩到了泥水里。
河!阡陌顾不得许多,淌入水中。
河水被搅得浑浊,阡陌一头扎入,无数起泡混着草叶和泥沙在眼前浮起,昏暗无光。
阡陌的方向感很强,奋力朝那艘破船的方向游去。
幸好不是逆流,河水给了她很大的助力。阡陌似乎听到了岸上的吵嚷声和脚步声,但是她没有功夫分心,因为已经可以看到船舷木板老旧的颜色,她连忙抽出蚌镰,准备砍断系绳……突然,有什么划过眼前,阡陌看到蛇腹一般的白皮。未几,水流逼来,一张白牙森森的大口突然在面前张开。
阡陌大惊,急忙闪身,同时,将手中的蚌镰用力挥去!
怪物将蚌镰吞入,吃痛挣扎。阡陌看清全貌,目瞪口呆。
鳄鱼!
尼玛这水里居然有鳄鱼!
逃跑真的成了逃命,阡陌趁那鳄鱼还在挣扎,使劲游开。可没过多久,前面又有一道黑影挡住去路,那是另一条鳄鱼!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阡陌眼见着它们逼近,惊恐至极……
*****
正在此时,水面突然被什么破开。
阡陌只看到一根利刃将近在眼前的鳄鱼大口对穿,未几,鲜红的血色染透周遭,模糊一片。
她瞪大眼睛,看着鳄鱼挣扎,卷起的水挟裹着腥气迎面扑来。
她想向水面游去,可是躲避时费去了太多的气,一口水呛进来,她无助地挣扎……就在她感到意识渐渐离开,衣服被什么扯住,阡陌被人用力地扯出水面。
皮肤接触到空气,久违得像经历了一辈子。
阡陌瘫倒着,吐出一大口水,痛苦而猛烈地咳嗽。
楚王低头,惊讶地看着那个蜷曲着身体的女子。她痛苦地伏在船板上,湿漉漉的黑发下面,露出洁白的脖颈。
伍举赶到时,看到楚王船上躺着的死鳄和人,诧异不已。
楚王抬头笑笑,双眸生辉,“看来寡人今日所获,可不只有大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