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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拿着刀子,正想把一只洗剥好的野鸡去皮,忽然手上一空。
楚王一脸不耐烦:“你削木头都不会,使甚刀子!”说罢,将野鸡拿在手里,三下五除二地剥了皮。阡陌愣住,看他呼喝这个呼喝那个,宛如指挥一场战斗。士卒们热情高涨,左右配合,井井有条。
在郢都的时候,阡陌特别请工匠用铜料打制了锅和锅铲,还有木盖,如今也带了出来,煎炸烹炒,十分方便。众人围在旁边,好奇地看着那口半圆的铜器里,各种食材混合翻滚,随着佐料添入,变了颜色,滋滋冒着香气,都露出惊叹之色。
待得几盘炒野味出锅,众人欢呼,有人忍不住拈起一块放入口中,被周围人喊打。
看着他们吃得赞不绝口的样子,阡陌笑眯眯的。
一名年轻的士卒啃完了抢来的半截野鸡腿,满面陶醉,专门跑过来对阡陌道谢,又激动地说,“多谢夫人赐食!夫人日后若有差遣,小人万死不辞!”
话才出口,后面有人笑骂,“养由基!你本就是宫卫,卖什么乖!”
年轻人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阡陌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怔。
“养由基?”她看着他,“你叫养由基?”
“正是!”养由基欣喜地问,“夫人知道我?”
“知道你什么!”子由过来,笑着说,“左司马叫你去收拾箭簇!”
养由基咧嘴一笑,向阡陌一礼,转身跑开。
阡陌看着他的背影,仍有些回不过神来,问子由,“这位养由基,很会射箭么?”
“呃?”子由诧异,随即夸道,“正是!他射箭尤为出色,环列之尹特地将他拔入宫中卫队!”
阡陌颔首,心中有些激动。
养由基……一代名将,名垂青史的神箭手,他吃了她做的炒野鸡肉……
正神游,旁边忽而递来一块巾帕,她转头,却是楚王。
“想什么,满面傻笑?”楚王瞅着她,“不是烟灰便是汗,别人看了还以为你是庖妇。”
阡陌接过巾帕,看着楚王,忽而狡黠一笑,“我若是庖妇,你就是庖妇家里的丈夫。”
楚王目光闪起,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来抓她。阡陌却早有防备,灵活地躲开那爪子,笑着跑开。
那边传来嬉笑的声音,有人讶然望去,寺人渠忙道,“用膳用膳,莫乱看!”
落日的光辉下,霞光漫天。宿营地挨着一条小河,这个时间,没什么人。阡陌跑不过楚王,终于被逮住。楚王将她按在草地上咯吱一阵,阡陌笑得求饶,他才松手。二人都喘着气躺在草地上,阡陌被楚王搂在怀里,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远处传来些人声,阡陌抬头望了望,被楚王按回来。
“莫理他们。”他声音有些不满,“总来打扰……”
阡陌无奈,调整一下姿势,继续躺着。
草地被太阳晒了整日,干而柔软,她却有些不放心,看看四周的高草。
“如今是春时,会不会有长虫?”
“长虫?”楚王抽出一根洁白鲜嫩的草茎,在嘴角叼着,“有毒还是无毒?我爱吃有毒的,肉香些。”
阡陌笑起来,安心地不再多动,望着头顶的天空。
耳边尽是流水悠悠的声音,风掠过草叶,的细微声音,晚归的鸟儿叽叽喳喳,一切,喧闹又静谧,加上身旁这个人,让她觉得惬意非常。
时间在天地间一点一点流逝,天空的霞光慢慢变了颜色,光照慢慢暗下来。阡陌望着渐渐变幻的天空,有些出神。
过去,她虽然也常参加户外活动,却不曾像这样无拘无束地躺在野地里,也从来没有兴趣这么干。有些事,果真可归为机缘,如果遇不到合适的人一起,便连尝试也不会有。
她忍不住又想起养由基,感到奇妙之余,又觉得其实最奇妙的事已经发生过了。在楚王向她示爱的时候,在她决定跟他一起生活的时候。如果有那么一日,她再度错入时空,遇到爷爷奶奶,该怎么跟他们说?
爷爷奶奶,我给你们找了个孙女婿,你们也认得的,还夸过他,他是楚庄王……
阡陌忍不住笑了笑。
“又傻笑。”楚王察觉,立刻道,“在想什么?”
“在想我祖父祖母。”阡陌拿开那只乱摸的手。
楚王愣了一下:“又想家了?”
“不是。”阡陌道,“我在想,若是他们二人还在世,该如何将你我之事告知他们。”
楚王眉头展开。
“这有何难。”他豪气地说,“我将聘礼送去,玉帛牙角,要什么给什么。我看你祖父和父亲也无多少封地,再大不了赐他们一邑,子孙永享,他们当不会推拒。”
阡陌听着这话,想想父母各自家庭住处的房价和面积,再想想想在一邑的概念,不由地又笑起来。
她没答话,往楚王的怀里窝了窝,轻声道,“要是我祖父能见到你就好了,他应当会与你说许多话。”
楚王知道她祖父已经不在世,吻吻她的头发,唇角一弯,“我也想见见他,看究竟是何等人物,会教出这般孙女。”
阡陌露出笑容,手指轻轻抚在他的胸口上。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不远处传来寺人渠的声音,“大王!樊国使者已至!”
楚王笑意凝住,旋即有些不耐烦。
“来得倒是时候。”他应一声,哼哼道。
阡陌连忙起来,整理着衣服,讶然问道,“樊国使者?”
“你如今算得樊人,又要去樊国,那边自当要有人接应。”楚王淡淡道,整理好衣服,带着她往大帐那边而去。
*****
营地里已经点起了火把,大帐前,一行人正在等候,为首者,是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见到楚王,即刻行礼。
“小人游贡,奉寡大夫之命,来迎樊姬。”他恭敬地说。
楚王颔首。
阡陌站在楚王旁边,才与游贡见礼,忽而被楚王拉住。
他从她的头发上摘下一根草叶,似笑非笑,片刻,扔掉,动作优雅而自然。
阡陌赧然,再瞅向周围,毫不意外地在众人脸上看到了颇有意味的神色。这时,她忽而发现游贡的身后立着一名女子,亭亭玉立,十分美貌。她看着阡陌,目光静静,四目相对,忙低头收起。
“这位是寡大夫遣来侍奉樊姬的宗女,听候樊姬差遣。”游贡微笑着对阡陌说。
阡陌了然,看着那女子,亦笑了笑。
“如此,未知宗女名氏。”她说。
“樊女惠容,拜见樊姬。”女子向阡陌一礼,声音从容而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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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名叫惠容的游氏宗女,年纪不过十六上下,通晓礼仪。阡陌虽然顶着樊姬的名号,对樊国却是全然陌生,惠容的职责,就是引她熟悉樊国诸事。
她十分称职,一路上,阡陌与她同车,知晓了许多樊国的事。
樊国是个小国,樊君嬴姓,夹在诸国之间无足轻重,靠着楚国的庇护留存至今。樊君体弱,国中事务大多交与游聃父处理,游氏在樊国也算得权倾朝野。
这些,其实阡陌大致都知晓,也曾经分析过游聃父帮助自己的原因。游聃父再手握重权,也不过是个卿大夫。这样的人物,安全感说强也强,说弱也弱,各国中都有不少权臣被国君采集,最后被收拾得家破人亡的例子。而游聃父显然想找一个更有保障的纽带,所以,当他瞅准了楚王需要给阡陌安排一个身份,便不遗余力地自荐。当了楚王的岳父,尽管是名义上的,却是一层非常硬实的关系,樊君将来就算想反目,也要掂量掂量楚国的反应。
阡陌不喜欢成为别人的棋子,但这件事上,算得互惠共赢,所以她一直持的是顺其自然的态度。
“听闻樊君体弱,未知现下如何?”阡陌问惠容。
惠容答道:“国君身体已经好转。去年冬时,司徒从楚国带来了扁鹊子良,为国君诊治。”
阡陌颔首。随着话题深入,发现这个叫惠容的女子,年纪虽不大,在一些事的观点上与她很不同。
比如,说到妇德之时,她很有几分激情。对于妇德的理解,很类似后世那种贤良规范,认为身为女子,当以丈夫的需要为首,而为国君之妇,更应该宽和,以为辅佐。
她十分认真地对阡陌说,“我以为,大王在娶妇之事上,对樊姬的声名有所不利。”
阡陌问:“有何不利?”
“听闻大王推拒媵女,诸国皆诧异,传说是樊姬善妒之故,贤名有损。”
阡陌讪笑。
这话并不意外,寺人渠也曾暗示过她。
“如何为贤惠?”阡陌话头一转,“你说投丈夫所好,譬如丈夫好色荒淫,为妇者要博那贤名,便去替丈夫寻来美人么?”
不料惠容更头头是道:“未尝不可。美色亦有良劣之分,寻识礼忠顺者而事之,丈夫便不致荒淫,为妇者用心贤良,亦可彰显。”
阡陌笑笑,觉得这种观念上的分歧,辩驳起来实在没意思,索性也不多言。
到了傍晚歇息的时候,在一处小邑落脚。邑尹和邑人皆是欢喜,设宴款待。
席上,邑尹来敬酒,楚王见杯子空了,正要让身旁寺人斟上。忽然,一只洁白的手伸来,将他的就被拿起。
在阡陌身后服侍的惠容,亲自替楚王斟了酒,捧到他面前。
“大王请。”她低眉,轻声道。
楚王有几分诧异,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无多表示,接过来,与邑尹共饮。
惠容坐回阡陌身后,见她看着自己,笑笑,神色自如。
阡陌亦笑笑,拿起酒杯缓缓喝一口。心中却多了些深长的意味。
这个女子,是游聃父派来的。妙龄女子,又美貌又会伺候人,还有满脑子贤惠理论,说他没打算,傻子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