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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从此萧郎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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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小阿哥的出世,皇帝打算提前结束行围,便在御帐中亲设酒宴,与蒙古察哈尔王爷开怀畅饮。因着龙颜大悦,便多喝了几杯,只带了苏培盛出了帐子透透气。今夜的月色却是极美,他一时贪看,借着月色走远了,渐渐听不到帐里的丝竹歌舞,只闻幽幽的泉水,仿佛是仙乐银铃,沁人心脾。

    他抬起头看着那轮圆月,忽就觉得心痛,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培盛上前道:“万岁爷,夜里风凉,奴才陪您回去吧。”

    皇帝却恍若未闻。那月色极好,幽幽地披在他身上,柔柔地泛着银光,给苍凉的夜色镀上一层暖意。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这月色,人世间却已是百转千回,物是人非,以前种种,再难寻觅,只是偶尔丝丝缕缕的联系,仿若惊鸿一瞥,极快地从他心里最深最软的地方划过,回首却已痛不可抑。

    这么多年,他以为早就忘了,他那样自欺欺人,竟连他自己也差点就被骗了过去。可看着这月色,那张脸却陡然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忘。

    他想起那年他从额娘宫里出来,已经很晚了,御花园满园的白月光,仿佛是倾园白雪。亭子深处却远远传来哭声。她一个人坐在亭子里。他放轻了脚步过去,却还是被她觉察了,猛地一回头,倒把他吓了一跳,机警得像只伺机而动的小猫。每次这个时候他总会在她身上看到阿彦的影子,真不愧是嫡亲的兄妹。

    时间戛然而止,他已不敢再放任自己想下去,只能沉沉地低下头去,闭了闭眼睛。就算再不敢想,一切亦都已经过去了,这世上终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苏培盛以为皇帝不舒服,连忙上前来扶。皇帝却挡开他的手,道:“不妨事。”转身便要离去,突然却隐隐传来哭声。他脚步一滞,浑身上下仿佛被什么钝物击中,久久移不开步子。

    苏培盛亦是听见了,正要呵斥,却被皇帝拦住。

    他寻着那哭声快步走了过去,明黄色的九龙行服,袍角绣着的细密复杂的玄色夔纹,沉沉地融入夜色里,沙沙地拂过芨芨草丛。离那哭声愈来愈近,他的步子却反而慢了下来,仿佛是怕惊到什么,一步比一步迟疑。

    行得近了,才看到原来溪边坐着一个女子,袅袅婷婷的一方背影,矗在那里仿佛是天边的一抹白月光,却是哭得极伤心。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的场景,他不知道梦到过多少遍,可每次正当他要上前去,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被风吹散,碎成一片一片,在风中幻化成一抹刺目的血红。而他总会被惊醒,早已是一身冷汗。

    皇帝的视线渐渐模糊,连苏培盛亦未见过他如此,便只默然垂首立在身边。

    他的声音亦是颤抖,仿佛是痴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那两个字:“是你?”

    碧潭哭得极是伤心,这里偏僻,今日皇帝又设下宴席,心想不会有人来了。突然听到有陌生男子的声音,倒真是吓了一跳,忙止了哭声转过脸来。

    是很多年前,她的回眸,也许就是那一刻,他才觉得,或许她在他心里,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事不关己。直到现在,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她转过脸来泪眼婆娑地瞧着他,极是让人怜惜,他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可奇怪的是,他却清楚地知道她的每件事。明明不相识,可却总觉得像是阔别已久的知己。

    前尘往事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却只是一个回眸,便“轰隆隆”带着尖锐冰凉的齿轮从他心上狠狠碾过,可他依旧觉得仿佛是在昨日,她还没有死。

    热泪滚滚,从皇帝的眼中夺眶而出。

    因是背着月光,碧潭只觉得那身影极熟,直到看到那襟上赫然绣着的明黄龙纹,才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脸上的眼泪亦顾不得擦,连忙起身跪伏在地上:“万岁爷恕罪!奴婢不知万岁爷在此,才惊扰圣驾!万岁爷恕罪!”

    他想起那日她转过脸来看到她,也是那样一副诧异的神情,天地间只有那一双乌沉沉的眸子,她似乎亦极是惊愕,半晌才叫了他一声“四哥”,忽又发觉不对,连忙改口叫了声“四王爷”。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现在早已是不记得了。

    苏培盛见皇帝久久不说话,上前来正要询问,却听皇帝突然轻笑了一声,仿佛是极高兴,语气里更是无限的温柔:“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在哭?”

    碧潭吓得瑟瑟发抖,可却不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

    苏培盛亦觉得奇怪,跟在御前这么些年,他还从未见过皇帝这么瞧过宫里的哪个妃子,哪怕是当年敦肃皇贵妃还在,也没见皇帝这么上心。他也不是不知道缘由。只是这碧潭却也不甚像那一位。

    正想着,却听皇帝悠悠地问道:“是想家了吗?”

    碧潭忙道:“奴婢不敢。”

    皇帝却已走过去亲自扶起她,只一伸手,便握住了碧潭的手。那样自然,那样契合。

    皇帝的手极是温热,平日里她每日都那样小心收着的那只祖母绿的回纹扳指,此时正轻轻地硌在她手背上。她吓得瑟瑟发抖,连呼吸亦是屏住了,可却不敢躲,只能垂着头,瞧见皇帝的一侧袍角在冷风里翻飞,隐隐约约翻出金丝龙纹的花样。她忽就想起弘时有一件长袍上也绣着金龙,只不过是四爪,配着那石青底的颜色,就像是除夕那晚在梅园里看到的烟花,一朵一朵,在蔼蔼的夜幕中绽开,扯开千丝万缕的火光落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那样美,却那样短。一场绚丽过后,便是灰飞烟灭了。

    皇帝命苏培盛送碧潭回帐,见她手受着伤,便着太医前去诊治。

    “这么冷的天还劳烦公公,真是折了奴婢的福。”碧潭施了一礼。

    “姑娘客气。万岁爷有命,姑娘这几日受着伤自是好好养着,不必去御前侍奉了。”苏培盛跟着皇帝几十年,皇帝的一个眼神他都能读出好几层儿意思来,因着今晚的事,他心里有数,自是对碧潭格外看顾。

    待碧潭进去了,才吩咐帐外的几个丫头,道:“都给我好生伺候着,日后定是少不了你们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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