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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红色的月季含着晶莹朝露,斜斜地探入窗中,似欲窥春色。
一只柔若无骨的玉色纤手从窗中伸出,轻抚那朵月季,微寒的朝露沾湿了她的手,更冰凉了她的心。
月奴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指尖含苞欲放的花,一双眼里满含着忧伤。
她知道,只要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升起来了,大地温暖起来了,她手上的这朵花也便随之要开放。她已能感觉到指尖跳动的生命,一如她腹中的孩儿。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她腹内的孩儿,都不及这朵鲜花的命运美好。
她看向一边正在收拾衣物的红奴,终于还是仍不住,攥紧了手道:“红姨,我们真的要离开这移花宫?”
“是。大宫主已经下令,移花宫上下百余人,即日起程前往金陵,她已在那儿为我们安顿好了新的住处。”
“为什么这么着急?我、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大宫主的命令,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我们听从吩咐便好,宫中上下皆为此事忙乱,劝你也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了。”其实红奴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纳闷,大宫主又是让她们修习刀法又是要她们搬去金陵,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月奴脸上满是忧色,“红姨,大宫主当真放了江郎……江枫?”
“是。”红奴的表情淡淡的,眼里依旧只有箱子里的衣物和一些简单首饰。
“但……”月奴想说什么,她想问的东西很多,她想知道大宫主是不是真的放了江郎,如红奴所说,只要他能够拿十万两银子出来,她便可再见到他。她想知道江枫是不是已经来过了,她想知道他好不好。他分明已走了两个月,够到移花宫两个来回了,现下却音讯全无,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江枫的身影,也只能孤独地怀着他的孩子。若是移花宫众姐妹悄悄搬走,江枫又要何时才能和她重逢?
可是看着一言不发脸色冰冷的红奴,她却只说出一句,“红姨,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红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的身份不一般,几乎是怜星和邀月的半个母亲,素来对邀月怜星呵护备至,月奴夺了怜星喜欢上的男人,不仅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她的主人,也无颜面对她。
她整好了手上的衣服,才转过身,双眸枯井无波,缓缓道:“你这句对不起本不需要,我也受不起。事到如今,什么都发生了,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又有什么关系。——你应该知道,若是你肚子里没有二宫主喜欢的男人的孩子,哪怕大宫主与二宫主将治我的罪,我也一定早就把你给杀了。”
红奴的声调里没有丝毫的变化,她说杀人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说吃饭喝茶那么简单。然而幽暗的房间里蔓延开的冷冷的杀气却让月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月奴一直以为红奴只是负责宫中一些杂物的管家,武功也和她在伯仲之间,然而现在她才发现,红姨的明玉神功,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要高得多。
“红姨,我……”月奴颜色悲戚,蹙着眉头说不出话,只簌簌地流下泪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微微一跳,忙欣喜地用手按住了那个地方,眼泪已变作欣喜,“红姨,孩子、孩子在踢我,他在踢我!”
出乎意料,红姨的面上也是一喜。然而那喜色一闪而逝,居然化作了一道凄凉的神色。
“你好生养胎吧。大宫主确实已将江枫放回,连来回的路费也已给了他,不过他却至今未归。我们之前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世上男子多无情,孩子却是你自己的,若生下来,我们移花宫也不会坐视不理。”
“……”月奴眼中的泪无声地淌下来,然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跳起来急急挽住了红奴的胳膊,“红姨!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不会不来找我的!……他可能是一时间筹不到十万两那么多……也可能是途中遇到了强盗!请你派人去看看他,他——”
“你怎么不说他可能已经死了呢?”红奴并未阻拦月奴,只是冷冷地打断了月奴的话,冷冷地看着她苍白焦急的脸,“他也许因为意外已死了,那你一人是不是也不活了?”
初生的太阳从窗外洒进薄薄一层来,笼在月奴的身上。
月奴全身一抖,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中生出来,瞬间蔓延到了全身,她看着红奴的背影,眼神茫然,嘴中却喃喃:“不会的……请你派人去看看他……”
腹中又是一动。她一惊,勉力撑着坐起来,眉眼温和地安抚着不安的胎儿,只是下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其实月奴倒并没有猜错,江枫还真是碰上了麻烦。
江枫被唐眠放了回去,便即刻马不停蹄地往自己的府里赶,他出府在外已有半年,很是担心家里的情况。他本就是家中独子,家境富裕,双亲逝世后,江府便落到了他的肩上。
他本来想找义兄燕南天帮忙把月奴从移花宫夺回来,可燕南天从来形迹飘忽,他也没有把握能够立刻找到他。想到身在移花宫生死未卜的月奴,他还是决定接受邀月的条件。在路上他就细细算了家里的财物,他家虽富有,一时要拿出十万两银子也是吃紧的,家里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可以暂时抵出去,铺子急于转手要价不高,若是把地契也加上,勉强可凑足九万五千多两。要求是十万,他可以和平日里有来往的富家钱庄借上一借,能有多少便是多少,事到如今,他也已没有别的办法。
然而他回到了家,才发现江府赫然已是一座空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甚至不过是一些装饰的花瓶字画和桌椅雕床,也已被洗劫一空。
他在府中喊叫再三,却发现家仆也都已一走而空。他走到府外,见着人便问怎么回事,却发现周围的邻居看到他,竟神色惊慌地躲了开去。只有一个弹唱为生,在与江枫有过一面之缘受了他一声赞词的江湖艺人,因常日里要经过这条街看到了他,才肯告诉他,说是听说他是被移花宫捉了去,府里的人惊怕之下就都裹了些财物逃了。本来那些个古董字画和绫罗绸缎大部分是还在的,可是以前跟在他身边的一个书童第二日又拉了一辆车来,将这些东西都拖了出去,却不知后来如何了。
那江湖艺人又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道是他被移花宫捉走回不来的消息,也似是那书童透露的。
听到这一句,江枫差点连立也立不住。他的书童江琴是家中一个老仆人的儿子,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当日他中了山贼之计受伤,一半也是为了保护江琴。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然而再细细想来,他被移花宫带走的事,也只有江琴知道。然而他在移花宫几个月,却都没有人来寻他。
人去楼空,被至亲近之人背叛,江枫只觉得他从前的逍遥自在,恍如隔世。
何止是人,连被他吟咏过的燕子也已不在。他看着梁上的空巢和地上一个摔坏腐烂的鸟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觉得心跳声突突地钻入了耳蜗之中,身体内的骨骼就像腐屋一般迅速土崩瓦解。连日奔波操劳,他身上的衣服已破旧不堪,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圈,全没有了当日贵公子的气派。
现在他身上,倒只有移花宫给的路费盘缠了。
是回移花宫?江枫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否决了。他身上无钱,非但救不出月奴,恐怕连自己都性命难保。想了想,他混混沌沌地站起来,准备去寻自己的义兄燕南天。
燕南天武功高强,从来是浪迹天涯,行踪飘渺。唯有八月十五他兄弟二人结义之日,总在当日结义的客栈等他,绝不失信。可惜眼下离八月十五还有半年之多,他已等不得,只好到豪杰聚集的客栈去打听他的下落。
然而他全无方向,只是一路按着燕南天可能的踪迹寻去,收获寥寥,倒是口袋里的路费,任是他如何节省,也不够用了。
衣中爬虱,腹中饥饿,发巾落去,胡茬遍生。不过一个多月漂泊,江枫已是形销骨立,任谁也无法看出这是当年那个玉面郎君了。
而江枫自己也是痛心。他思念月奴,却别无他法,只好朝着当初与燕南天结义的客栈走,想着在客栈里做个小杂役,一直等到燕南天来,二人再从长计议。可惜世事难料,在他还未走到那客栈,就饿晕在了街头。
醒来时,他发现一个颇为美艳的宫装妇人正静静地看着他。她脸上的粉有些厚重,不过像她这样的年纪,倒也无可厚非。
“你醒了。”她的笑意满满,起身从旁边的丫鬟那里拿来了一碗粥,递过一勺来,道:“你是饿晕了,喝一口罢。”
“是你救了我?”江枫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感谢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竟已换好了干净衣物。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胡子也已被剃去。
“呵呵。”妇人掩嘴轻笑一声,“我已亲手替你打理了,不打理不知道,郎君可真是个俊哥儿,怪道不愿自己剃去了,若是被女人看了去,可是要迷死个人。”
“多谢。”江枫起身,不要那妇人服侍,自己取了碗喝了粥。
这之后七天,他都在房中修养,本来想要出去走走,却总被门口的人挡了回来,他心知有异,却是没有办法。
到得第十五日上头,他已养得差不多。那宫装美艳妇人又进了来。他已知道她的名字叫芍药。
芍药给他带来了一碟酥糖,江枫没有胃口并不吃。芍药也不说什么,只去点了一炉子香。
那香气氤氲起来,弥散在屋内。芍药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江枫。
“玉郎,我可真舍不得你。”她轻声叹息,“我本来是个最爱财的,男人也见得多了,可惜遇到你这样的俊哥儿,竟也是日思夜想了。”
“我家中还有急事,还请芍药姑娘先放我回去,来日我必当上门答谢!”
“哎哟,我救你可没奢望你的答谢。”芍药媚眼如丝,拿帕子朝江枫甩了甩。
江枫只感觉一股香甜之意立刻从肺中下渗灌入了腹部,他的小腹热得快要涨出来。他面色潮红,眼神微眯,喘气如牛,拳头紧紧握起想要忍耐,嘴却一张一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嘴角有涎水流出,喉结随之上下滚动。“你——”他自然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芍药看着江枫被情/欲折磨的脸,站起来,轻轻退出了自己身上的纱衣,露出白嫩的乳来。
“唉,我本来以为此生除了钱已无盼头,却没曾想遇见了你这个死鬼,本来想把你卖给孀居的张寡妇,无奈我自己也忍将不住。幸亏像你这样的俊哥儿,天下难得一个,清倌儿不清倌儿的,她也一定不会追究,你就让芍药姐姐先尝一尝吧!”
她说话的语气总是轻轻柔柔,让人像吃了蜜糖一般甜,然而她话里的意思,却让江枫恨不得立刻去死。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被女人……
然而身体里的热意却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炸裂开来。他推阻向他走来的芍药,然而滚烫的手触到她冰凉的身体,却再推不开……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重重一记大力拍开。一股清新的空气钻进江枫的鼻孔,让他短暂恢复了神智,他立刻推开了身上的女人,想要逃出去。
芍药却拿身体紧紧地抱住了他,背上那柔软温暖的触感让他动弹不得,恐怕自己下一刻真的受不了要铸成大错。
“来者是何人?妾身不曾远迎,还望赎罪。”
芍药丝缕未着,却似浑然不觉,抱着江枫便朝门口的人道。
“你的罪可不止这一条。”一个红衣女子进了来,嘴角挂一丝满不在乎的轻笑,望着床上一对玉白身体的男女,“既然我已经来了,这小白脸就是我的了。”
“邀月?!”江枫又惊又怒。
“此话怎讲?”芍药微微眯眼。同是女人,她自然知道眼前的女子可不是好打发的。
“没什么好讲的,你既然是做勾栏生意的,总知道会碰上一两个来砸场子的。”
唐眠摊了摊手,手上已多了几枚银针,五指婉转一张,银针已刺入芍药的胸。
“你!——哎哟哟……”芍药本就是个老鸨,嘴皮子的功夫一流,遇到这种话不到一句就打的人,可是全无办法。她立刻发现自己的身子软了,嘴里也发不出声了,只觉得浑身被针刺了,疼得她只想打滚。
“这毒若无解药,便是这样疼到死,听说你是朵爱财的‘金芍药’,我也想看看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要钱不要命的人。现在,方不方便把你藏钱的地方交代下?”
“哎哟哟……我说!我说!”芍药哪受过这样的痛楚,鼻涕眼泪齐齐流下。
蜀直道上,一辆锦缎装饰的马车驶过。
马车上,一个美丽的红衣女人正在悠闲小酌,另一个俊俏男子却只是恹恹地缩在一个角落。
“月奴在哪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良久,他终于忍不住问。
“金陵。”唐眠凤眼迷离,笑得开怀。她原先以为江枫总会带着银子来的,却忘了他身边还有个落井下石的坏胚子江琴。幸而她想起跟着追来,才发现江枫果然很有被包养的潜质。男人长得太好看也是罪啊。不过在她的计划里,江枫可是不可缺的一环,自然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金陵?”江枫不解。移花宫素来落脚西南,怎么突然要去江南。
“是啊,打劫过活不长久,咱们移花宫那些女人,以后可都指望着你吃饭了……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介意把你送还给你的芍药相好,她可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呐。”唐眠摊了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