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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眠对外事不感兴趣,见梁山伯跟着去了,其他的学子也纷纷说笑着离开,她便也跟着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寝所内。
此时苏轼笔下的美丽西湖还不叫做西湖,而称钱塘湖,又称明圣湖或金牛湖。湖边有玉龙山和凤凰山。万松书院便在玉龙山中。玉龙山山势不高,而连绵崔嵬,山中木石苍翠,深奥处多有道院和隐居名士。
万松书院是几层的木架结构,取在一处平缓的斜坡之上,风格简洁明快。
书院中有专供学生的寝所,只是因建造困难,所以建的不多,条件也不甚好,所以有钱人家的子弟,多于山中另觅农人住所。
玉龙山气候适宜,草木入冬而不凋,又多有野生桃桂兰梅之树,四时姐有妙景,在此中结庐住,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趣。旭日东升,朝雾散尽之际,在玉龙山中寻一高处极目远眺,或俯瞰百里钱塘湖,亦可以养浩然之气。
毛亨传《诗·{风·定之方中》一句“终然允臧”,提出“升高能赋,可以为大夫”,古来著名书院也多建在山中,也是不无道理的。寂静山中,正是读书妙思好所,携三两同道于一巨石旁,古松之下,相坐论道,所得必多。
当然,此条还是不适用于唐眠。
成为了马文才的唐眠比马文才还要懒散。
书院山长是江左一南方末等士族丁氏的一位士人丁行,对儒家经典的掌握和理解尤为老道,在老庄之学上亦有很高造诣,因而其族虽为末,但丁氏的名头在钱唐甚至江左都是很响的。书院授学制度并不严格,上午是儒道之学,庶族学道无甚用,而多学儒,士族则多学道,下午则自由论道,或玄儒内部各自发问辩难,或玄儒相争,甚是热闹。
至于清晨和傍晚,则清晨有丁山长亲自在来仪坡上以洛生咏吟咏诗文。永嘉之后,北人南渡,然而洛阳腔仍为官腔,与江左方言并不相同,若学子要出仕做官,则必须学会洛阳腔,才能在仕途之路上不被北人鄙视。丁行认为学腔之道,重在听,贵在言,在来仪坡或引学子诵论语名篇,或为庄子逍遥篇老子五千言,学生多跟从而吟,久之便学会了。
到得傍晚,则有在万松书院作客的琴笛名客鸣琴吹笛,学子中有兴趣者亦可从而学之。
书院教授松散,皆因其学制并无长短之分,其中学生,多是欲学时便来不想学时便去,只在每年设一考试,以属文和清谈试验学生。但因此时交通不便,来万松书院求学的学生,多是有求知之心的,并不会随意言弃。
唐眠几乎从来不去上课。每日不过在自己的寓所内睡大觉,到得天亮,叫了马统,提了一篮子糕饼水果,在山中转悠读书,好不快活。到得夜里,则听着当晚的乐声,在榻上沉眠。
不过马文才既然是钱唐太守的儿子,优待特多,管教也多。丁行丁山长受马太守之托,隔一旬便要考察马文才的学问,第一次被唐眠以在书院学习时间不多所学不深为由打发了,第二次却并不好过了。
丁山长走访其寓所,对于在房中看到的唐眠以《毛诗笺》和《左氏春秋》等书做枕头后,便再无好脸色,且发出通牒,令自己年方十二的小儿子丁慎监督唐眠,每日卯时督促她起床至来仪坡学洛生咏,白日之课必学,丁慎若做不到,则需唐眠与丁慎并罚,抄郑康成公所著的《毛诗笺》与《礼记》《周易》——都是唐眠枕在脑袋底下的书。
唐眠本来也还是懒懒的,不过看丁山长的小儿子一脸严肃地来催促她,也有些不忍心。因她若不去,丁慎总还是愣愣地黑着一张脸只说着“文才兄,该去了”,若唐眠再不肯去,他就很是认命地开始磨墨抄书,抄一整天,只有午饭吃汤饼的时候,才在门口看一会儿蚂蚁。
此时实行九品官人制,以定品选士,丁行以及丁氏家族这一辈的几个儿子,在郡定品时都不是很好,五个都只六品,一个五品,品级太低,仕途便不顺,做不到高官,丁氏家族便容易没落。因而丁行对唯一一个还没有参加过定品的儿子丁慎很是严格。
唐眠看他小小年纪,比后世的小学生还要老到可怜,便在第二天就跟他一起去来仪坡了。
丁慎脑袋确实不灵活,但胜在人如其名,学习很是谨慎刻苦,在丁行的教育下,更是功底扎实。他见唐眠跟不上众人的进度,便在吃早饭前又吟诵了老子五千文,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唐眠该从如何发音。
这日上午的课是教授荀子的《不苟》篇,唐眠听着丁行讲课,倒也觉得并不是全无趣味,丁行引经据典,将历代儒学大家的观点加以罗列总结,条分缕析,细数贤人提出观点的理由,头头是道,倒让唐眠也提起兴趣来了,暗暗将他提到的著作记了下来,预备回去后有空便向丁慎请教一番。这时候的治学者多是兢兢业业,皓首书丛,虽有迂者,但穷尽毕生心血传下的著作,多有可以得益的。
唐眠听课听得兴起,目光也随着丁行的身影移动,突然发现视线的一方有三个人的身影。祝英台也正听得认真,不时思索一番,她身后坐的是梁山伯,然而她时或转身,却是冲着左手边的一个男子微笑,赫然是当时救下她并背着她去医馆的玄衣男子。
这男子现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白襦,宽袍大袖,翩翩然有君子风,眉宇之间神色淡然,但却自有几分傲气。这傲气并不减损他的风度,反而衬得他更俊挺出众了。
唐眠微微皱眉,实在想不出在梁祝里头居然还有这么抢镜的男人。
她的眼光落在男子身上,那男子虽在听课,然而眼光陡然一台,如老鹰扑食一般,直直抓住了唐眠的目光。这目光十分迅疾,有虎豹之神,让唐眠也不由得惊了一头。
唐眠移开目光,尚感觉到那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
上午的课授完后,不过巳时三刻。唐眠看着在左伯纸上记下的几部典籍之名,颇有几分不满。马文才自小读书不用功,脑袋里是空空荡荡的,胸无点墨,笔下的字也是不尽如人意,连唐眠这样凑和着就想过去的,也觉得真心难看——连最起码的工整都做不到,真的和螃蟹爬的很像。
她从马文才吃饭钓鱼放纸鸢偷看山长女儿洗澡的记忆缝隙里,总算找到他此次上山求学还带着的一张字帖来,嘱咐马统回去翻找一番。
马统应了一声,便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唐眠起身伸了个懒腰,恰听见祝英台朗声道:“七树兄,离午饭尚有一段辰光,今日便教我些武技,如何?”
那被称为“七树”男子转过身,赫然便是那有第一男配之像的俊挺男子。他听见祝英台的话,眉头微皱。
七树实在是一个太怪的名字。虽然由汉到后世,有些大家族给自己的女儿总起很怪的名字,从一些当了皇后的女人名字上可以看出:魏文帝曹丕的皇后叫郭女王,东汉桓帝的皇后叫邓猛女,东晋康帝皇后叫褚蒜子。但男人的名字,倒多出于典故,有一定意义,譬如屈原便自己说他爸“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很少有奇葩之处。
唐眠心道,莫不是三伯不行,要七叔了?
却看到梁山伯似乎注意到那七树的犹豫脸色,出声解围道:“英台兄,我今天听课,对于当日我们所辩论的‘狗彘之勇,贾盗之勇,小人之勇,士君子之勇’有新解,不如今日再论之?”
然而祝英台见那七树不答应,面有郁色,很直接地拒绝了梁山伯,只道自己还有笔记需要整理。
那七树与祝英台似是交好,解释道:“我并非不愿教英台兄武技,只是你脚伤未好,恐有错失。”
祝英台一听,立刻转喜,道:“如此说,七树兄是愿意教我了?我已将养了多日,大夫说已是无妨,七树兄若是担心,我便只管欣赏,心中默记便是。不知可行否?”
七树点点头,道:“好,便去来仪坡吧。”
两人相携离去,其他的学生也已走了。学堂里就剩下梁山伯和唐眠。
唐眠看着梁山伯,很有一种不知道说他什么好的感觉。看着流传千年的梁祝官配在眼前被拆得七零八落,有种喝了口王老吉凉茶发现是可乐的违和感。
而梁山伯不知道唐眠的想法,只又想起十几日他和祝英台相较武技后马文才看他的莫名目光,很是不解。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梁山伯出声:“马兄,请问马兄有何事……”
“……无事。”唐眠扭过头去,但想了想,又很认真地问道,“梁兄,难道不一起去看七树兄的武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