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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后, 做我夫君好不好?”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山洞里,躺在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的少年, 恍惚间耳边再次响起小姑娘天真无邪的问话。
一片黑暗中, 顾悯整个人蓦地睁开双眼。
即便不用伸手触碰, 他也知道此时的他脸上到底有多烫, 心口跳得有多快。
他懂的, 他真的懂, 什么夫君、娘子、嫁娶之类的话。
之所以懂,主要是父亲见他日日长大, 迟早需要娶妻生子, 最近两年便教导了一点点这方面的知识,再加上他偶尔偷看到的有关于村子里的夫妻之间的相处, 不由得就懂了不少。
夫君就是要与自家娘子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更要待她好一辈子的人。
天晓得在阿宝问出那样的话后, 顾悯除了满心的震惊之余,心头那股子突生的隐秘狂喜差点没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好啊。
此时, 顾悯在心里不由自主地这么回道。
怎么会不好呢?
他想与阿宝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还愿意对天起誓,他一定一定会对他好一辈子的。
甚至只要一想到以后他能日日一睁眼就能看见阿宝,只要他想,随时都能看到阿宝甜甜的笑,听到阿宝的声音, 顾悯就觉得整个人开心得不晓得怎么办才好了。
黑暗中,顾悯下意识翘起嘴角,弧度越翘越高,眼眸里的光亮亮的。
便是这时, 一道闷咳之声忽然传进了他的耳中。
只一瞬,少年便立刻抿住了嘴角,认真听了半响,发现闷咳声不但没有缓和,反而越来越激烈,偏偏还被人压抑在嗓子眼里,听着就难受极了。
一听就知道是他爹害怕会吵醒他这才……
终于,顾悯忍不住了,径直坐起身来,下了床摸索着倒了杯水就摸去了父亲的床前,“爹,快喝水,怎的又咳了?明明风寒已经好了,还是咳嗽,需不需要下山看看大夫?”
听到顾悯的声音,顾父终于压制不住,狠咳了几声后,摸索着接过了顾悯手里的碗,喝下口水,整个人才终于舒坦了些。
“不必,小毛病罢了,没事。倒是你,怎的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哪里不舒坦?”
“没有,爹,您别担心,我好得很。”
顾悯急忙安顾父的心。
“那就行。悯儿,近几日你没见过山下的人吧?”
顾父的问话叫顾悯的心口莫名一突,他忙捏紧拳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没有啊,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我看山下最近可能是在办什么喜事,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你要是遇上了,记得小心躲开,千万别叫他们发现了,知道吗?”
“……嗯。”
好一会儿,黑暗中才响起少年闷闷的回应。
细心交代完了自家儿子,咳嗽也好了不少的顾父很快就陷入了睡眠当中,徒留顾悯躺在自己床上,怔怔地望着头顶的一片漆黑。
阿宝不懂,他该懂的。
因着父亲还有村人的关系,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的。
他本就不该心生妄想的。
这般想着,少年用力抿紧了唇角,一时间眼睛酸胀得有些厉害。
狠狠闭上双眼后,一点湿润径直没入他的鬓角。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眨眼间,五年过去了。
彼时的阿宝已经是个十四岁的漂亮少女,而顾悯也早已成了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
最近几年,可能是因为顾悯的长成,也可能是因为时间久远,村人说不定早就忘记了他们的存在,顾父整个人也越来越轻松。
忘记了好,忘记了才好。
到时候他攒够了钱,带着悯儿离了这儿,另找个村子好好安顿下来,再给悯儿说个好媳妇,到时候他就是立时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顾父的打算从来没瞒过顾悯,再加上两人攒的家底越来越多,顾悯也知道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跟父亲一起离开青山村的后山,以后……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斜倚在老槐树树旁,顾悯难受地这么想着。
阿宝走上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顾悯,只诧异了一瞬,少女便立刻隔了老远就热情洋溢地唤了一声,“顾哥哥!”
几乎一听见阿宝的声音,顾悯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然后冲着声源处就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阿宝。”
看见阿宝就会笑这基本上已经成了顾悯的本能。
眼看少女笑容灿烂地加快了步伐,离他越来越近,顾悯嘴角扬起的弧度也越来越高。
此时阳光下,山路上,少女的脸粉□□白的,如同最上等的薄瓷,鸦青色的长发泛着明亮的光泽,漂亮的杏眼,只要一笑,就会弯成两道月牙,明媚美好。
阿宝一直都很好看。
这是顾悯认定的事情。
可前不久他意外看到村子里其他少年也会红着脸送东西给少女,才使得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人觉得阿宝长得好看,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逐渐长成的少女的美。
甚至连村长那个已经考上了童生,被大家都认定很有前途的儿子也会对她示好。
这样的认知,使得本就没什么希望的顾悯,心中愈发绝望。
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旧卑劣地继续与少女在私底下来往着,即便长大了的她已经不再将什么夫君不夫君的话挂在嘴边了,即便她就快要及笄,到了能议亲的年纪了。
顾悯却仍旧假装什么都不知晓似的,与她维持着这样的见面。
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可他依旧希望能拖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他就是想看见她,只要能看见她就好了。
他不贪心的。
“顾哥哥……喂,顾哥哥……”
此刻已然来到了表情怔忪的顾悯面前,阿宝伸手就在对方眼前用力晃了晃。
见对方终于回神,她就笑了起来,“顾哥哥,想什么这么入神!我都到你面前了你都没看见!”
嘴上在抱怨,可看见她眼中柔润光芒的顾悯知道她根本一点也没生气,但他还是认真解释了一番,“没什么,就是我听说你就快要生辰了,所以……”
“嗯?”
阿宝疑惑了下,随即就看见顾悯直接从怀中掏出个灰色的帕子来,帕子旧旧的,甚至还有些破损,但叠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里头肯定包了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顾悯在阿宝专注的视线下,一层层打开了帕子,却不曾想帕子里头还包着一张白纸,打开白纸,便看见里头躺了一副红色的石榴石耳坠。
只一眼,阿宝的脸上便漫上了一片别样的欢喜。
“耳坠!”
阿宝惊喜地伸手捻起了耳环,抬起头来,“顾哥哥,这是……送给我的吗?”
“嗯……嗯。”
顾悯微红着脸,轻点了点头。
这副耳坠是他背着父亲偷摸打鱼卖鱼卖兽皮攒出来的钱,悄悄买下来的。
在买的时候他就设想过阿宝在收到这样的礼物会有多高兴,可等真的看见少女眼中的惊喜时,顾悯才感觉到他到底有多开心满足,甚至就连手指都微微有些颤抖。
“天哪,顾哥哥,你怎么这么好?好漂亮,我好喜欢,真的,特别喜欢!”
说话间,阿宝就已经将耳环放在了自己耳垂旁,随后突然凑到了顾悯的眼前,期待地开口,“怎么样?顾哥哥,好看吗?”
毫无准备下,与阿宝莹润的双眼直接对视到了一起的顾悯,原先还只是有些薄红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一下子,更是连手都不晓得该摆在哪里了,忙胡乱地点了点头,阿宝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回去,嘴里却还是咕哝着,“我怎么问顾哥哥你了,不管我怎么样,你肯定都说好的,早知道今天我该带面小镜子上来的,我现在都看不到我戴起来是什么样子,附近也没水……”
这般兀自高兴了好一会儿后,阿宝才珍之又珍地再次用白纸还有顾悯的破手帕把耳坠再次包好了,收了起来。
收好了耳坠之后,她像是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歉意地看向面前的顾悯,“哎呀顾哥哥,你的帕子给我了,你以后用什么呢?”
“我……”不用。
后面的话顾悯还没说完,阿宝那边就已经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方白色的帕子来,“不然这个就给你吧,你知道的,最近我在跟我娘学绣花,这个是我绣坏的,虽然坏了,但平时将就用用还是可以的,你不会嫌弃的对吗?”
完全没预料到阿宝会送他东西顾悯整个人早就楞在了原地,听了阿宝最后一句话才猛地反应过来的他,忙不迭地摆手,“不会不会,怎么会呢?我永远不会嫌弃的!”
顾悯急忙接了过来。
见他接了过去,莫名的,阿宝的脸也有些热,她连忙避开了顾悯的视线,故作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日头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否则我阿娘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嗯……好,下山的时候小心些。”
顾悯下意识叮嘱道。
“嗯!”
阿宝点了点头,随后眼角余光不由得又瞥了一眼顾悯手中的帕子,眼神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快速挪开,飞快跟顾悯道了别,就匆匆往山下走去。
走了一半才蓦地想起了什么,赶紧转过身来,“对了……”
“怎么了吗?”
槐树下,顾悯开口问道。
“明日就是上元灯节了,顾哥哥……”
阿宝斟酌了下,最后在顾悯疑惑的视线当中,神采飞扬,“你要跟我一起去镇上看灯吗?就你和我,两个人……”
阿宝的一句话就像是在顾悯平静的心湖中用力掷下一枚石子,瞬间激起一圈圈波纹。
他的嘴唇轻动了动,不可置信地朝下方的少女看来,直看得对方本就发烫的脸颊越来越烫,越来越红,最后直接恼羞成怒起来,用力在地上跺了跺脚,“你就说你去不去吧?要是不去我就找别人……”
“不要!”
顾悯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不要别人,我去,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灯,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人。”
顾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样一段话。
可只有天晓得此时的他,整个人激动得连心尖儿都在发抖,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一并发颤。
他太开心了,开心得要疯了。
唯有用力捏紧拳头,指尖狠狠嵌进掌心的些微疼痛才叫他能维持此时的理智。
而下方听见了顾悯话的阿宝,一时间脸红得更厉害了,她用力咬了咬唇,“好,那我们明天见,顾哥哥……”
说完,她攥着小拳头,头也不回地就往山上跑去。
徒留顾悯仍然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因为过分兴奋,竟然围着老槐树一连跑了好几圈,心头的火热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便是这时,顾悯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他手中阿宝送于他的手帕上。
看了许久,他伸手缓缓展开了白色的帕子。
然后,顾悯就怔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绣了几丛翠竹的帕子右下角竟然绣了个小小的顾字。
什么绣坏的,什么将就用用,这帕子分明就是阿宝专门为他绣的。
念及此,顾悯心里的欢喜满得似是要溢出来了一样,嘴角扬起,望向山下,就这么痴痴地笑了起来。
他是不是也有可能……有可能将妄想变作真实。
因为阿宝她……
顾悯将帕子贴在心口的位置,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满足快活过。
因着这一次的互相赠礼,阿宝与顾悯之间就像是直接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似的。
第二日的上元灯节,戴着面具的两人于人潮拥挤中,甚至还互相勾住了对方的小手指,不论四周如何挤挤攘攘,始终都不愿意松开。
不知不觉间,勾手指的动作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变作了十指交握。
握上的一瞬,灯火阑珊下,阿宝转头看向身旁的顾悯,几乎同时,顾悯也低头看向身旁的少女。
即使两人还戴着面具,根本看不清表情,可两人就是能看到面具下另一人温柔的笑。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顾悯在心里默默地这么想着。
快乐的时刻总是短暂的,阿宝这头只偷跑了一小会儿,就被自家阿爹阿娘找到了,然后得了一顿好骂。
可就算被骂了,离开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看了眼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顾悯,同时做了个手势。
那个手势顾悯知道,她约他明天槐树下见。
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幸福过的顾悯只觉得昨天,包括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
可如果真的是梦,他宁愿这一场美梦永远都不醒来。
带着激动期待的心情,顾悯的脚软绵绵的,就像是踩在了云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后山的山洞。
可谁曾想,他进了山洞,原以为早就候在洞中的顾父却并不在,明明已经很晚了不是吗?
他爹就算是打猎也不会这么晚都不回来的……
坐在昏暗的山洞里,莫名的,顾悯的心中有些不安。
耐着性子又等了好一会儿仍没有等到顾父归来的顾悯,终于等不下去了,因为心头的慌乱越来越甚,顾悯毫不犹豫地就冲出了山洞。
他决定去寻找他的父亲。
夜晚的山林黑的仿若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若不是今日头顶的月光还算明亮,恐怕顾悯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青山村的后山并不算太大,一边细心寻找一边呼唤着顾父的顾悯,只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寻到了顾父。
望着躺在溪水旁面如金纸的顾父,还有他身下刺目的红,顾悯脑袋一轰。
“爹!”
少年凄厉的哀鸣顿时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
随自家阿爹阿娘回到家中的阿宝想过她应该会很快见到顾哥哥,但她从未想过,会这么快。
因着村子里突然的喧闹,都已经准备上床睡觉的阿宝,一时好奇,跟着自家大人就一起走出了院子。
然后——
阿宝就与浑身是血,背着自己父亲跪在村口大榕树的空地上的顾悯空洞的双眼对视到了一起。
只一眼,阿宝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甚至想都不想地就预备往不远处的顾悯冲去。
若不是宁母察觉到了自家闺女的异样,在她动起来的一瞬,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恐怕她此时已经去到顾悯的身旁了。
对上自家阿娘疑惑的眼,阿宝满腔的惊惧担忧就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大盆凉水,理智恢复,看了眼四周,这才捏着拳头停住了脚步。
即便如此,她的眼睛却仍旧不受她控制地粘在了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顾悯身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明明先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会儿不见,顾哥哥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阿宝的心就像是被人放在油锅里似的,煎熬难过极了。
带她看见顾悯一下又一下地冲着村长爷爷还有村里的其他长辈们磕头,哑着嗓子请求,阿宝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顾哥哥的父亲被野猪咬断了腿,他发现时,人早已昏迷不醒了,他求他们,能否让村里的赤脚大夫救一救他的附近。
毕竟现在早已到了宵禁的时辰,附近城镇的城门早已关闭,外头的人根本进不去,他除了来村子里求救,根本找不到其他任何的法子了。
边说着,顾悯边砰砰地冲着村人磕头,没一会儿额头就青紫了一片。
直看得阿宝的心都跟着一并揪了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哥哥,绝望痛苦恐惧……
只看了一眼,阿宝的眼也跟着红了起来。
因为顾悯的凄惨,村子里的一些妇人们红眼的不少,所以阿宝夹杂在其中也不算特殊。
虽说顾悯与顾父的装扮有些特别,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村里的人几乎一听完顾悯的哀求,急忙一起涌上去,帮着对方将顾父抬去了村东边的李大夫家。
这一闹,足足闹腾了小半夜,才将顾悯与顾父安顿了下来。
偷听到自家爹娘说顾父的情况稳定了下来,阿宝始终提着的心才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今天太晚了,怕爹娘察觉异样,在心里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要找机会跟顾哥哥好好说说话的阿宝,心情忐忑地合上了眼。
只可惜阿宝心心念念的明日却再也没有到来。
接下来的事情急转直下,几乎第二日一早,才刚从混乱的梦中苏醒,阿宝就得到了村长家那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金孙淹死在了村边的浣衣河里。
被人发现时早就已经迟了。
看着小孩青白的脸,孩子的奶奶与阿娘当场就晕厥了过去,之后便是一场漫长的兵荒马乱,整个村子都开始焦躁不安了起来。
在阿娘的拉扯下,始终待在村长家的阿宝甚至根本就没有寻到机会去找顾悯,只晓得他和他的父亲仍然住在李大夫家,因为村长孙儿的去世,原先说好的,第二日会请人帮忙驾牛车送他们去镇上的事也叫村人们给忘了。
也幸好顾父命大,暂时只是昏迷,所以顾悯也没在这要紧的档口非要去镇上。
与此同时,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整个人疲惫得出奇的阿宝在自家阿娘的安排下,于村长家的后厢房里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天早就已经黑了,外头因为要办丧事的缘故,始终吵吵闹闹的。
睡得脑袋发昏的阿宝,推开房门就缓步朝外走去。
她要去找阿娘,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她能帮忙的,然后她还要找机会去顾哥哥,昨晚事发突然,她都没好好跟他说说话,她还想安慰安慰他,让他不要那么担心,伯父的伤肯定会好的,肯定不会出事的。
她觉得顾悯此时肯定很需要她的支持。
这样在心里计划着,径直往外走去的阿宝,突然就听到了一道恶狠狠的声音从身侧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肯定是他,不会出去的!那个顾悯就是当初那个逃走的顾青安的儿子!就是因为这个厄运之子的到来,我家小孙孙才会突然被克得淹死在了河中,要是再让他继续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被他克死!”
“那沈大,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随后,阿宝就手脚发凉地听着房间里那些她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叔叔伯伯们,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定下了,要将顾悯还有顾父锁死在李大夫家,浇上油,预备活活烧死他们的打算。
只因为顾悯有可能是那什么没影儿的厄运之子。
这太荒谬了!
阿宝难以置信地用力摇了摇头,随后猛地抬起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牙齿用力地咬在她掌心的软肉上,疼痛稍稍平复了下她这种骨头缝儿里冒寒气的感觉。
听见房间里的人又动了起来,阿宝的第一反应便是藏在一侧的墙壁上,一定不能叫他们发现到她的存在。
也不晓得等了多久,待外头终于没了动静,阿宝毫不犹豫地就往外头跑去。
此时的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明明自家阿娘急切的呼唤声就在她的身后,可阿宝却仍旧头也不回地直奔村东头的李大夫家跑去。
边跑边用衣袖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
其实就连阿宝自己也不晓得她到底在哭什么,但她就是难过,说不出的难过,还害怕,害怕自己跑得慢了,看见的只有火海中的顾哥哥。
因为心中过分的急切,一不小心,少女竟被脚下的一根藤条绊到了,虽然这一跤摔得不轻,衣裙脏了,头发乱了,就连掌心也摔破了。
可阿宝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便又继续飞速地往李大夫家跑去。
几乎一来到李大夫家的门口,看着完好的房子,阿宝一个没忍住,眼泪哗啦啦地就落了下来。
打开房门,顾悯看见的就是这样惨兮兮的小姑娘。
“阿宝你……谁欺负你了?”
顾悯心头一凛,拉住阿宝的手臂,连忙这样问道。
“没有!”
阿宝忙不迭摇头,随后拉住顾悯的手臂,红着眼就看向对方的脸,尽量叫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顾哥哥,你信不信我,若是信我,你现在马上带着你爹爹赶紧离开青山村,跑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什么?”
顾悯一时有些无法理解。
“他们……他们说是你害得石头掉进河里没了命,所以要……烧死你和你爹爹……”
阿宝艰难地这么解释道,说完转身就看了眼身后,“你不要问了,现在情况真的很急,你快走吧,顾哥哥,我求求你带着你爹爹快点走好不好?”
听了阿宝的话早已方寸大乱的顾悯下意识开口问道,“那你呢?他们要是发现是你放跑了我们,迁怒你,你怎么办?”
“不会有人知道的,而且我是村里的,我阿耶阿奶阿爹阿娘都是村里的人,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
后面的话阿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顾悯一把抱进了怀中。
“阿宝,我……”
才刚说到这里,站在院子里的两人便立刻听见了外头传来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当即,两人神情一凛。
顾悯透过院门的门缝看见外头那些之前还慈祥和蔼的村人们,此时表情冰冷如同黑夜里的恶鬼,正悄无声息地往院子外头堆着柴火,撒着油。
只一眼他就知道阿宝说得没错,他们是真的想要活活烧死他和他父亲。
同样从缝隙里看到这一幕的阿宝不仅看到了撒油的村人,还看见了自己阿耶阿爹也同样一脸冷漠地站在人群当中,熟视无睹着。
一时间,阿宝觉得她更冷了。
偏偏这个时候,她的思路却愈发清晰明了起来。
拉起顾悯的手,十四岁的小姑娘面容沉静,“顾哥哥,外头是出不去了,但我知道李大夫家的后院有个狗洞可以直接去到后山,那儿有一条小路,是我之前找你时经常走的路,你跟我来!”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吩咐顾悯背起顾父,三人一起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谁料他们才刚走上阿宝平日常走的那条小路时,一道尖利的嗓音便立刻在三人的身后响了起来。
“不好,他们要逃!”
逃,逃,逃。
阿宝长这么大都没这般迅疾地奔跑过。
林间的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与衣裳,阿宝的心头除了带着顾悯逃出去,就再也不剩其他任何的心思了。
三人身后则是穷追不舍的青山村村人们。
因着顾悯背着顾父的缘故,三人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被后头的人追上了。
阿宝看了眼身旁顾悯绷紧的下巴,额头渗出的汗珠,泛白的双唇,脚步慢慢就缓了下来。
“顾哥哥,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着不停地往前跑就好了知道吗?”
“阿宝……”
听见小姑娘这样的语气,顾悯的心头顿时就慌了起来。
“你要记得我是村子里的人,我肯定不会有事的,知不知道!”
“阿宝!”
“顾哥哥……我……我心悦你……”
顾悯眼底一片赤红。
阿宝这边则立刻停下了脚步,不过片刻便被身后追上来的村人们按倒在地。
簇拥上来的村人们责骂她,仇视她,甚至还想冲她动手。
好歹还有宁家人的阻挡。
但宁家不过四个人,到底有疏忽的时候。
下一秒,一枚硕大的石头便从激愤的人群当中飞射了出来,正中阿宝的额头。
霎时间鲜血淋漓。
“阿宝!”
这是实在放心不下,藏好自己父亲又转过头来的顾悯。
一片血色中,倒在地上脸上一片惨白的阿宝,望着另一头被人一把按倒在地的顾悯,看着愤怒恐惧到失去理智的村民们的拳头像是雨点一般落在了顾悯的身上。
边打还边诅咒他该死,是个杂种,就该永世不得超生……
看着看着,阿宝的眼泪无声无息地就落了下来。
她的嘴唇开合了两下,“不是的……不是的……顾哥哥不是这样的……求求你们……求求不要……不要……”
只可惜此时的她说出的话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听得见。
说着说着,少女的眼于一片嘈杂中,缓缓地,无力地合上了,手也跟着轻轻垂了下来……
与此同时,另一头被众人踩进泥中,浑身是血却仍固执地望着不远处的顾悯,几乎一看到心心念念的姑娘在他的眼前合上了眼,便立刻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伤朝他汹涌而来。
“啊!啊!啊……”
他绝望地大叫着。
除了不远处少女仿若睡过去的容颜,一时间仿佛全世界都消失了一般,连身上的拳脚都感觉不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垂下眼,拳头蓦地捏紧。
霎时间,一道道漆黑的纹路以少年赤红的眼为中心,开始不住地往下蔓延着……
不过几息的功夫,那些妖异的纹路便瞬间蔓延到了少年全身,旋即天地变色,他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着,顾悯也在众人恐惧的视线下,缓缓站起身来,只随意地一抬手,便掐住了其中一位村人的脖颈。
“你们,该死!”
漫天的血色,唯有阿宝躺倒的地上的唯一的一抹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血腥的双手抱住了躺在地上许久的白衣少女,颤抖着吻上了她的双唇。
刹那间,一阵碎裂的声响在两人四周响起。
原先还恍若地狱一般的场景随着越来越明显的碎裂声,很快就砰的一声,飞快地碎成了一片片碎片。
下一秒,酒店里的宁潇蓦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四周。
没有黑发黑瞳的十四岁少年,更没有赤瞳的黑发厉鬼,当然也没有所谓的青山村,什么都没有。
仿佛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