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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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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欢深刻体会到,自己挖的坑,含着泪也是要填的。

    她每天早上6:30就被于风檐的电话吵醒,摁断也没用,因为它会接着响,不依不饶地响,直到黎欢忍无可忍地接通,然后听那边平平地说一句“快起床”。

    她能怎么办?瞌睡都跑光了,那只有起咯。

    学校是7:00上早读,7:40开始第一节课,于风檐总会在课前检查她该交的作业,从那一塌糊涂的练习册里找结症,然后中午下课吃完饭后,又拎着她恶补高一的基础知识。

    至于下午放学到晚自习之间的时段,以及整个晚自习……全都逃不过。可怜她这个学渣突然间就要强行正能量,不是忍着反胃背单词和文言文,就是雾里看花地刷卷子,要么就得苦哈哈地把一道错题反复做十遍……

    有一回她毛了,抄起语文课本直接扔到窗外,扬言再看一眼是孙子。于风檐就慢悠悠地去给她捡回来,说,“你下月估计有半个月都要去训练,现在不多补一点,等回来就又散了,那不白辛苦了吗?”

    黎欢一看他那执着又认真的样子,瞬间就心硬不起来了,丧着脸拿起书继续背。人家心心念念地为你好,总不能当空气吧。

    沈青羽就笑她,“哎哟,孙子你还好吗?爷爷我最近肩酸背疼,要不你给揉揉?”

    黎欢把牙咬得咯吱响,“别揉了,直接给你拆了吧。”

    吓得沈青羽立刻闭嘴。

    一周过去,黎欢被虐得身心俱疲,直到临近校运会她才找到借口松一松,“于风檐,我这个体委该动员大家报名运动会了,要统计名单的……你放我一天行吗?”

    于风檐正翻看她惨不忍睹的数学卷子,头都没抬,“这次好像进步一点了,12道选择题居然对了3道。”

    黎欢简直要抓狂,“问你呢,行不行啊?今天让我歇会儿呗?”

    “好吧,那你先忙报名的事。”于风檐淡定地看她一眼,又道:“我等会儿多划一些你薄弱的知识点,晚上你好好复习。”

    黎欢憋着一口老血,把郁闷全转化为力量,抓起表格就冲到讲台上开始呐喊:“校运会要报名的赶紧了!就在这月底,为集体争光的荣耀时刻,你还在等什么!不要再犹豫了!拿起手中的电话……啊不是,举起你的双手,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这会儿正是课间,教室里跟菜市场一样吵哄哄的,众人本来都在说话打闹,被她这通喊惊得先是一静,随后纷纷爆笑。

    “我的天,我是不是误入传销组织了?”

    “噗,确定不是迪厅喊麦?”

    “欢哥路子有点野啊……”

    “哈哈哈哈哈……我特么牙套要笑掉……”

    黎欢拍了下讲桌,“肃静!赶紧的,100米200米400米都有,想长跑的还有3000和5000了啊!跨栏跳远接力都给我抖起来!”

    她像卖鸡蛋一样吆喝,大家居然莫名其妙地被感染了……开始一个个举手,报什么的都有。

    也有人喊,“欢哥,有你在我们还报个什么劲儿啊!陪跑啊?”

    黎欢一脸嘚瑟,不过还是假装客气了一下,“这话说的,项目都分男女,我再猛也包揽不完,还得大家共同努力百家争鸣啊!”

    于风檐在底下十分无奈,百家争鸣是这么用的吗?

    他是不打算报名的,自顾埋头翻着历史课本,给黎欢划重点。放抽屉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贴课桌上的手臂都感觉到了小幅度震动。

    他一猜就是戚樊发微信来了,一看果然是。让他今晚开店开久一些,不到十二点不准关。

    于风檐迅速捕捉到隐藏的信息。谁家茶叶店会开到半夜?卖给鬼吗。应该是想让他耗在店里吧,别早早就跑回家,至于为什么……

    他冷笑着把手机扔回抽屉,心想,那就要回去看看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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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晚自习后,吴小北在校门口缠着黎欢非要跟她一起回,黎欢奇怪道:“你找陈昕去啊,平时不都是去他家吃宵夜吗?”

    吴小北咬着唇,吞吞吐吐道:“不要了……我现在看见他就心烦。”

    “怎么了这是,今天闹别扭了?不能吧,陈昕可够能忍你的了……”黎欢满头问号,搞不懂这家伙又在作什么妖。

    吴小北突然就眼圈泛红,“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发神经!”

    黎欢彻底懵了,给沈青羽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沈青羽叹道:“这事儿吧……哎呀算了,你这粗神经肯定是不清楚。你先别管,我带他去喝个奶茶再劝劝,放心吧。”

    “真是醉了……什么情况啊到底?”黎欢无语,这么一解释更糊涂了好不好!

    “改天我慢慢跟你说,你先别咬着问了,省得刺激他。走了啊!”沈青羽牵着吴小北就走了。

    留下黎欢在原地风中凌乱……

    今天都是怎么了,于风檐跟坐火箭似的一下晚自习就飞不见了,影子都追不上,吴小北又哭唧唧地好像受了天大委屈,沈青羽还一脸便秘地欲言又止……

    这一天天的,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她吁了口气,单肩挎着书包准备往路上去打车。刚走出不到两步就被人叫住,“欢欢。”

    黎欢扭头,顿时愣了,“妈?你怎么来了?”

    林歌看上去清减了些,但气色还不错,一身随意的米色细麻布裙,套着针织短衫,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她来了有一会儿了,等到黎欢的同学离开了才走近,“欢欢,妈妈好久没见你了……听你爸说你最近都有在上晚自习,所以就来学校等你。”

    黎欢有点意外,这是给她爸打过电话了?

    “咱边走边说吧,别站着了。”

    两人沿街慢慢走着,一问一答地说着话,然后进了一家咖啡馆坐下。

    林歌要了杯蓝山,问黎欢喝什么,黎欢说随便,她就点了杯卡布奇诺。

    “欢欢,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林歌坐在对面,从随身包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我在B市空闲时还逛了个矿物宝石展,淘到一颗品相不错的蓝宝石。”

    黎欢打开一看,缎面上卧着两只水滴状的蓝宝石耳钉,光泽内敛,像凝固的阿芙洛狄特之泪。

    林歌解释道:“我拿着原料去订做成的这一对,应该挺适合你的。”

    黎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盖上盒子,“花不少钱吧?破这费干嘛,弄丢了多可惜。”

    “你喜欢就好。”

    “谢谢了。”

    黎欢没说出来的是,她其实不喜欢蓝色的耳钉,因为配着自己的麦色皮肤会很显黑,而且她向来只戴单枚款;她也不喜欢喝甜乎乎的卡布奇诺,尤其那层奶泡看着就腻。

    但黎欢最终还是收下了林歌送给她的礼物。

    三年多了,面前这个女人还是很温柔,很优雅,跟离婚那时候一样的镇定从容。但黎欢也看见过她失落、哀伤的样子,看见过她在深夜里无声地落泪。

    记得于风檐问过,你当时不理解,现在呢?

    现在……也不能算是理解吧。黎欢只是觉得没有办法真去怪谁了。她渐渐也明白了黎晋远不是个温情的人,他是铁血的汉子,是人民公仆,是英雄,却唯独不是一个体贴的丈夫,称职的父亲。

    所以,又怎么能单单指责林歌凉薄?黎欢觉得自己那股无名的怨气并不是针对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对如此破碎又无望的境况感到慌张。

    可她除了努力去适应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爸仍然是那个不顾家的黎大队长,她妈已经有了新家庭,甚至有了新的孩子。

    黎欢压住心头泛起的酸涩,看向林歌,“妈,你最近……还好吧?”

    林歌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有些欣慰,“很好的。一般也就画展前期会忙一些,平时还好,闲下来也能打理一下画室。欢欢,你有时间可以去妈妈画室里坐坐的。”

    黎欢嗯了一声,心说那就不了吧,碰上你那先生或是小儿子多尴尬啊。

    “欢欢,你也高二了,有什么打算吗?”

    “我成绩一直就那样……看到时候报个体育类吧,行不行的再说。”

    “平时有什么困难就跟妈妈说,好吗?”

    “……好。”

    黎欢看了眼窗外斑斓的夜灯,端起卡布奇诺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然后再也没有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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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平静又寻常的夜里,有人困在浅滩挣扎,也有人踩在刀尖上求生。

    一栋老旧的住宅楼下,一只黑猫缓缓经过,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在月光下扯出长影。

    现在是9:50。

    于风檐侧靠着邻楼的砖墙,大半边身子都隐在黑暗里。他已经站了不短的时间,却没有一点焦躁,仍是笃定地等着。到十点整的时候,他看到四楼窗口的灯光熄了,三秒后又亮起。再熄,再亮,重复了三轮。

    他突然想到黎欢要是在这儿,肯定会笑疯,吐槽“这他妈是在拍红灯记吧”之类的……

    于风檐嘴角略翘了下,回过神盯着一楼的铁门。很快从楼边榕树后的小径走出来一个男人,行色匆匆,直接到铁门前站定。距离有些远,于风檐只能看清大概,那个男人四十岁上下,穿着棕色短夹克,寸头,左脸上有一道疤。

    于风檐关了手机的拍照闪光和音量,对着远处的人快速按下了一张。夜晚像素不好,颗粒很粗,但也尽够了。留着总会有用,他已经存了很多照片在U盘里,录音要少一些,毕竟他的跟踪技术有限,不容易达到近距离。

    很快铁门从里面开了,那男人闪身进去,门又轻轻碰上。

    于风檐眯着眼,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

    戚樊之前没有领过人到家里来。一般都是在茶叶店附近的网吧或酒吧交易,有时还会特意跑远一些。为什么这次如此费神地把人接到家里?

    于风檐直觉那男人不像个只是买“粉”的人,他很谨慎,不然不会刻意地减少手机联系而采用暗号。但今天也仅能到此了,没法再上楼去探,那样太冒险。

    于风檐抬头又看了一眼四楼的光亮,将手机收好。他睫毛下投着小片阴影,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像只静默的水妖。

    很快,他转身离开了。

    还得去店里待到十二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