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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奶奶,我……我……我没有啊,四奶奶!请你明察!我……我真的没有……”
晴儿跪在寒风里,略显臃肿却又不大显怀的身材在淡紫色褙子的包裹中瑟瑟发抖,暗沉的暮色落在她满是泪水的脸蛋上,将她委屈的神色越发刻画得入木三分。
年绛珠尚在月子里,自是不会跑到冰天雪地吹冷风,可人虽在屋内,声音却透过门板、院落、穿堂,直直射向清荷院外另一番萧瑟的天地。
“少给我装蒜!一口一个‘没有’,难道我冤枉你了?你要跪,好呀,那就跪着!给我跪死得了!看四爷回来,会不会心疼地看你两眼!”
小蹄子,真作死!
以为她细心老实,没想到手脚这么不干净!
她真是招子蒙了猪油,居然把一只白眼狼养在身边!
“四奶奶,我真的冤枉啊……”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四房关起门来怎么闹腾都好,但有谁是跪在院子外向主子陈情的?这是哭给主子听,还是哭给府里的其他人听?
华珠一看这架势不对,就打算把晴儿叫进去,可惜,来不及了!
“谁在那儿哭哭啼啼的?这府里的规矩有还是没有了?”
余氏挽着封氏,一脸严肃地朝这边走来,刚刚问话的是封氏。
华珠睃了晴儿一眼,侧身,朝封氏行了一礼:“舅母。”
封氏“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随即看向泪如雨下的晴儿,冷声道:“你犯什么错儿了,怎么跪在风口儿?是要别人看你们四房的笑话吗?”
晴儿仿佛被吓到了,跪伏在地,连头也不敢抬,只能听见她好不伤心的呜咽:“回太太的话,四奶奶丢了一支孔雀金钗,找了一天也没找着,不知怎地,突然到了奴婢的枕头底下……”
“突然到了你枕头底下?你可真是会编!金钗没手没脚,你不拿,它怎么从我妆奁里飞出去?”
年绛珠穿着红色斗篷,在银杏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走了出来。怀胎十月,大步不能走,台阶不敢跳,乃至于生完孩子了,依旧残留着孕期的小心翼翼,福身行了一礼后,换上温和的语调,“母亲,大嫂。”
封氏的眸光凝了凝:“身子不好就别出来吹冷风。”声音平淡,无波无澜。
余氏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月子里真不能吹风的,快听母亲的话,进去吧。母亲既然来了,就势必会替你分忧。”
年绛珠冷冷地扫了晴儿一眼,声线也冷了下来:“这不要脸的小蹄子,枉我那么信任她!院子交给她打理,铺子交给她管理,她却吃里扒外偷我东西!”
“我们听到了,一支钗罢了,该打该罚,按规矩办就是了,别动肝火,伤身呢。”余氏从旁劝道。
她偷别的倒也罢了,看在那么多年的主仆情谊上,她大不了斥责几句,哪里会真的责罚她?但那只孔雀金钗,是颜博送她的定情信物,上头刻了她名字,她一直视若珍宝,每天都会拿出来看一眼。偷它,就跟偷她命根子没两样,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你存心想气死我!”
“太太,大奶奶,求你们明鉴啦,我真的没有偷四奶奶的钗!”是晴儿低低的求饶声。
余氏疑惑地皱了皱眉,看向年绛珠道:“会不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偷了你的钗,得知你要找,怕被发现,才又塞到了晴儿枕头底下?”
年绛珠一口否认道:“我的首饰向来交由她保管,除了她,谁也不可能接触到妆奁盒子!”
银杏帮腔了一句:“四奶奶说的没错,奴婢可以作证,四奶奶的盒子有两把钥匙,一把在自己手里,另一把在晴儿手里。别人,是拿不到妆奁里的东西的。”
事情发到到这里,晴儿似乎坐实了盗窃金钗的罪名。毕竟宅子里的事儿不像官府命案,非得来个立案调查、线索追踪,约莫是主子心底的秤偏向哪边,哪边就赢了。
“看你是个老实的,居然做出这种背主的事儿来。老大家的,按年府家规,盗窃罪该如何处置?”封氏叹息着问向了余氏。
余氏恭敬地答道:“按照年府家规,杖责二十,再逐出府,永不录用。”
“杖责二十……阿弥陀佛。”封氏面有不忍,捻了捻手中的佛珠,转身不再看晴儿。
晴儿跪走几步,拽住封氏的裙裾,哭求道:“太太,太太奴婢真是冤枉的!太太你菩萨心肠,你救救奴婢吧!奴婢身子骨弱,禁不起二十板子!奴婢会没命的太太!”
余氏复杂的波光扫过晴儿楚楚可怜的脸,以及封氏手中暗红庄重的佛珠,脑海里慕地闪过今日摇出的上上签——行善积德,得偿所愿。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不管能否得偿所愿,只当为自己、为丈夫积德算了。
心思转过,余氏就对年绛珠说道:“四弟妹,反正你也不要这丫鬟了,不若送给我吧,我那儿正缺个端茶倒水的。”
先前余氏说把晴儿赶出府时,年绛珠没开口制止,这会子若否认余氏的提议,岂不显得她故意和大嫂叫板?虽然,年绛珠不大想把晴儿送给余氏,但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嫂若不怕屋里遭贼,就拿去吧!”
“多谢大奶奶救命之恩!”晴儿感激涕零,缓缓起身,朝余氏走去,却只走了三、两步,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华珠望着晴儿腰间不停晃动的紫色鸳鸯荷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
夜间,颜博回府,先被封氏叫到了琉景阁。
封氏刚诵完经,身上依稀有股檀香的味道,她面容沉静,捻着手中的麝香佛珠。礼佛,是颜三爷死后才有的习惯。
只要一想到那么风华无双的儿子,被活活烧死在了船上,她的心,就裂了一般疼痛。
深吸一口气,把微微湿润的泪意忍了下去,对颜博淡道:“坐吧,有话对你说。”
颜博一瞧母亲这副郑重其事的做派,便知事态严重,乖乖地在椅子上坐好,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封氏不动声色地问:“你成亲五、六年了,我问你,你觉得晴儿怎么样?”
颜博的眼底微微露出一抹惑色:“突然问她做什么?”
封氏捻着佛珠:“你别管,只回答我。”
“挺能干的,机灵。”
“有没想过给她开脸做个姨娘?”
颜博刚喝了一口的水瞬间呛在了喉咙,她要是抬晴儿做姨娘,绛珠不得醋死?颜博呵呵一笑道:“不用了吧,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封氏抬眸,瞟了他一眼,眸光微凉:“你不喜欢晴儿,还是怕绛珠生气?”
颜博挠挠头,一时也说不上来,就目光一转,讪笑道:“绛珠不是已经给您生了两个宝贝孙子吗?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真会转移话题!封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瞪儿子,又道:“晴儿年纪不小了,你真打算让她一辈子做个通房丫鬟?”
颜博愣了愣,忽而眼睛一亮:“她是不是想嫁人了?想的话我不会拦着她的。”
封氏眸色一厉,低叱道:“胡闹!伺候过你的人,怎么能出去嫁人?你让颜府的脸往哪儿搁?这主意,又是绛珠跟你提的?”
颜博不假思索地摆手:“没!没有的事儿!绛珠哪儿有您想的那么不懂规矩?”
封氏约莫也明白儿子的态度了,就暗暗一叹,说道:“晴儿犯了错,我让你大嫂先教导她几天,多的你也别问,男人莫要把心思花在宅子里,想想怎么报效朝廷比较好。”
……
颜博走后,罗妈妈从抱厦出来,满眼敬佩道:“太太真是料事如神。”
“但我情愿不是我料的那样。”封氏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罢了,人都给她了,但愿她能领会我的意思。”
“签文上讲得很清楚,大奶奶不笨,哪儿能不明白?除非,她想要的,和咱们以为她想要的,不是一样东西。但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罗妈妈将床上的褐色绣白桂枝缎面棉被散开铺好,又拿出一套青色亵衣,打算伺候封氏换上,不知想到什么,拧了拧眉毛,来到封氏跟前,从怀里取出一支签,“说到签文我想起来了,太太,这是大奶奶摇出来的签,我忘了放回去。”
封氏拿过竹签,对着灯光一照,眯眼细细念道:“‘猕猴捞月,实则虚之’。这是什么意思?”
罗妈妈一边解封氏的腰带,一边说道:“我也不懂,听着像下下签。”
说起下下签,封氏就想到了白天发生的一件又一件稀奇古怪的事儿,先是冷柔被落花洞女指着鼻子诅咒有血光之灾,再是她被告知家中有煞星作祟……
“我今天,其实也抽中了一支下下签。”封氏心头郁闷,便和罗妈妈倾诉了起来。
罗妈妈褪掉封氏的外赏,眼眸一睁大:“您也抽了下下签?”
“大师说是阴阳签,可在我看来跟下下签没甚区别。‘福煞双至,兴亡旦夕’,颜府有一福星降临、一煞星转世,亲近福星,可保兴隆昌盛;亲近煞星,则会招来灭门之祸。也不知,福星是谁,煞星又是谁?”
封氏信佛,对自己抽到的签文深信不疑,是以,一想到身边潜藏了一个祸害,她整个心都不踏实:“你说,咱们家接二连三地出事,会不会就和这煞星有关?”
罗妈妈不由地怔忡了一瞬,太太此话何意?
“你看,先是老爷遭受牢狱之灾,再是颜博差点儿遇害,然后是婳儿莫名其妙出岔子,断送了选秀的机会,现在,冷柔又被预言有血光之灾……哎呀,咱们家真是有煞星作祟呀!”封氏越想越怕。
罗妈妈的心咯噔一下,也有些毛毛的,但还是笑着宽慰道:“大师不是说了还有一个福星吗?福星可保咱们昌隆兴盛,煞星是谁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福星一定是咱们大小姐!只要有大小姐在,颜府就永远不会灭亡!您呀,把心揣回肚子里吧!”
那倒是!女儿是她一生的骄傲!
封氏的脸色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太太,大小姐过来给您请安。”门口,传来丫鬟的禀报。
封氏已宽了衣,就让丫鬟转告了颜婳明日再来请安。想起今日庙里的事儿,又问罗妈妈:“没被华珠发现什么吧?”
罗妈妈扶着换好了亵衣的封氏在床边坐下,又脱了封氏的鞋子,答道:“没,表小姐单纯着呢。”
封氏就想起燕王妃的信,似笑非笑地一叹:“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是谁让她太锋芒毕露、太招人喜欢了呢?我虽舍不得,可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好。”
罗妈妈闻言,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封氏又道:“马公子那边你费点心,婳儿这头也别叫人逮住把柄,传出去名声不好。”
“什么把柄啊?”
颜宽迈步走了进来,脸上有着不用以往的严肃,细细分辨,似一丝少有的兴奋。
封氏的眼神闪了闪,穿上鞋子行至颜宽跟前,笑道:“婳儿做了县主,我叫罗妈妈平日里多盯着她,一言一行都要比以往更加注意,切莫出错儿。”
语毕,探出手为颜宽宽衣,“王妃来了信,今年她与王爷又不回来过年了,叫咱们多替她在母亲跟前尽孝。自打王妃嫁到京城,才回了一次门,我都快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皇室中人,不得随意离京,你当他们两个是城儿,才十七八岁,玩疯了圣上也不说什么?”颜宽轻轻拨开她的手。
封氏的目光暗了暗,倒了一杯茶给他:“我这不是思念大妹妹吗?儿子们还好,总算见过姑姑姑父一、两回,婳儿姝儿连他们一面都没见过。好歹是亲戚,他们不能回来,咱们……是不是可以上京走动走动?”
走动?走出个谋反的罪名怎么办?颜宽蹙眉看了封氏一眼,妇人!
“老爷。”封氏将颜宽喝过的杯子拿在手中,“老爷大概什么时候回,我叫膳房的人热一份宵夜。”
“不用,你落锁吧,我今晚兴许不回了。”颜宽转身行至书桌旁,打开密码锁,取了一份密封的卷宗,上面记录了王三爷一案的始末,包括柳昭昭、董娘子、李婉以及月娥等等,一切一切的细节。
当然,封氏是不知道的。她若知道,一定会问,老爷拿这么机密的东西,想干什么?
封氏只是看着颜宽即将跨出门槛,抿了抿唇,启声道:“老爷,今日我们去寺里上香,碰到落花洞女了,她指着冷柔的鼻子说她有血光之灾……”
“无稽之谈!”颜宽沉声打断了封氏的话,“你好歹也是朝廷封的诰命夫人,怎么能信那种妖言惑众的东西?”
眼看着他的脚已经迈了一只出去,封氏快走几步追上,“还有啊,我在寺里抽到了下下签,说我们颜府可能有灭顶之灾,我心里怪害怕的……”
签文的原意是福星、煞星都在,颜府命运如何,全看你怎么选择。封氏却把话讲得非常严重,刻意省去了好的一面。可即便如此,颜宽依旧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烧烧香、拜拜佛,就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存亡兴衰,那还要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做什么?”
封氏胸口一闷,转身回了房!
……
却说颜宽出了琉景阁,闷着头,一路疾步朝东侧门走去,很显然,他要出府,但又不想走大门。
正好,二房就在府东。
颜宽经过一处开满寒梅的园子时,碰到拧着篮子的颜姝,篮子里装着新采摘的梅花花瓣。月辉清朗,照着她娇丽容颜,也照着她粉红色妆花织锦长袄,生生透出一股动人的灵秀来。
“父亲。”颜姝欢喜地打了招呼。
颜宽怜爱地摸了摸她鬓角,另一手下意识地将密函藏在背后:“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便是,冻着自己了怎么办?”
颜姝扬起美丽的笑脸道:“二哥最喜欢吃我腌的梅花腊肉,上次做的他已经吃完了,我再给他做些。交给下人,怎么能体现我的心意?”
颜宽看着和睦共处的一家人,心中分外偎贴,封氏虽然性格有些刻板,但到底心肠不坏,从未在宅子里兴风作浪,如此,他方无后顾之忧去料理朝廷的事。
颜宽决定,以后都对封氏好点。
颜姝清润的眸光落在颜宽若有所思的面庞上,问道:“父亲这么晚了……要出去?”
“嗯。”
“白云寺?”
颜宽眉头一皱,眼神一闪,想反问颜姝为何这么说,颜姝却抢先接过了话头:“我们今天都去白云寺,就差父亲和祖母!”
颜宽涌上的警惕缓缓消散,拢了拢女儿的发丝,和蔼地道:“我约了朋友喝酒,快点回去吧,冷得很。”
颜姝行礼告别父亲,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却边走边回想自己在寺里看到的情景,并止不住地低声呢喃:“不可能的,一定是我看错了,怎么可能是他……”
清荷院
华珠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是一张四方茶几,摆了笔墨纸砚,她在描红。
对面的炉子里传来诱人的香气,是她的橙子烤熟了。
她能听到植物油冒出来的咝咝声,像一只不解风情的蚂蚁,在她心头爬来爬去。
好……痒痒!
好想吃!
砸了砸嘴,华珠放下毛笔,就要下地吃橙子。
年绛珠弱弱地瞪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描完了?”
华珠嘴角抽了抽,继续提笔描红,一边描,一边挑眉,年绛珠的心情她完全理解,被最信任的丫鬟摆了一道,无异于当众打脸,面子里子都丢光了。偏又一时逮不到机会治对方,谁让对方被大奶奶给领走了呢?大奶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爷啊!
颜大爷,专业病娇三十年,横起来,连老太太的桌子都敢掀。谁敢到他的地盘儿去撒野,不是自讨苦吃么?
封氏这招,真毒啊!
年绛珠就是想明白个中厉害,又气又委屈,眼泪都冒出来了:“好一个贱蹄子!故意偷了我孔雀钗,引我调查,然后装可怜跪在大门口,把太太引来!还好巧不巧地晕倒!现在,太太肯定认为是我明知晴儿怀孕,却故意栽赃她、陷害他,想打死她和颜博的孩子!”
不,应该是太太明知晴儿怀孕,与晴儿里应外合,演了一出好戏给余氏,叫余氏收留了晴儿。今日在寺庙里被罗妈妈换上的签,八成也与这事儿有关。
华珠心中这样猜想,却不敢真的讲出来,不然,一个弄不好,变成挑拨封氏与年绛珠的婆媳关系就不妙了。
但,也不能看着自己姐姐被人当了猴儿耍。
加上,那伙人,似乎也打算把她一块儿耍进去。
她都不好意思告诉她们,她也不爽她们很久了。
瞧瞧年绛珠这六年都过的什么日子?除了颜博,谁真把她捧在掌心里疼过?
难怪她第一天过府时,年绛珠一看到她,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怕是心里苦得不行。
这回既然她们要往枪口上撞,可真别怪她不客气。
华珠的唇角浮现起一抹冷笑,认认真真地描完字,递给年绛珠检查。
年绛珠气归气,对华珠的教育却一刻也没松懈,写得好的用朱砂画了圈,写得不尽人意地,又叫华珠再练了几遍。
华珠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拾到小书房,回来时听到年绛珠在问银杏“有人说三奶奶有血光之灾?”银杏答了句“奴婢也是听说”,尔后,又问,“晴儿走得急,东西没收拾,四奶奶看,是给她送去,还是……”
直接丢掉?
开什么玩笑,现在人家是大奶奶跟前儿的人,丢她东西,不是在打大奶奶的脸吗?
年绛珠忍住火气,冷冷一哼:“你把东西收拾好了给她送去!叫她再也别在我面前晃悠!”
银杏得了令,却仍有些迟疑:“四奶奶要不……去看看?”
言外之意是,刚出了盗窃的事故,她也怕惹一身骚。
华珠缓缓走来,微笑着道:“我跟你去收拾吧。”
银杏握着裙裾的手紧了紧,领着华珠去了晴儿房间。
晴儿入府这么多年,东西不少,银杏收拾了满满两大箱子:“我屋里还有些她的东西,有时候我们在一起刺绣。”
华珠跟她进了隔壁房间,看她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偶尔也搭把手,“你跟晴儿关系不错吧?”
银杏将晴儿的绣篮用包袱装好,点头道:“我们是清荷院最早的一批人了,平日里关系不错,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真是……唉!四奶奶待她不薄的。”
“听你的口气,似乎确定金钗是晴儿偷的。很奇怪,你们两个不是好朋友吗?她自始至终都在喊冤,你为何不信她?”华珠走到床边,四下打量。
银杏的眼神猛地一闪,讪笑道:“我信晴儿,可我更信四奶奶。做奴婢的,怎么能做出背主的事来?”
华珠的小手摸过叠得光滑平整的被子,按了按后,指尖挑开棉线,抽出一本账薄,翻了翻后,冷冷一笑:“不背主,这高利贷又是谁许了你胆子放的?”
银杏转身,看清华珠手中的册子时勃然变色:“表……表……表小姐……这……”
华珠翻开,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别说不是你的,上头白字黑字签着你的名字呢!最早的一笔居然在三年前!三年高利贷,呵,银杏,你肚子里可没踹个护身符,你说,太太会不会把你杖毙?”
银杏的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许是惊讶或惊吓过度,竟一句完整的话也将不出来。
华珠翻动着册子,余光瞟向银杏吓得惨白的脸,说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也不是非得为难你不可。这样,我们做笔交易,只要你帮我办件事,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但同时,你必须保证,停止在府里放高利贷的行为。”
银杏战战兢兢地问:“表……表小姐想要奴婢做什么?如果太难的话……”
“太难的话,你就主动找四奶奶坦白罪状了,不是?”华珠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放心,我没那么傻。只是让你帮我盯着晴儿而已,她这人看起来老实,暗地里却怀了我四爷的孩子,也不知除此之外,她还有没有旁的心思。万一她跟那个什么落花洞女一样,弄点儿什么邪术诅咒我们可就不好了,你说呢?”
银杏的脸一白,急忙辩驳道:“她怀四爷的孩子,也是真心喜欢四爷,她不会做出伤害四爷、伤害四奶奶的事来的!”
“看来,晴儿怀孕的事,你一早知道。”华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难掩一瞥寒芒。
银杏低着头,不敢迎接华珠的目光,也不敢再为自己辩驳什么。
“晴儿家中都有些什么人?”按理说,晴儿是大夫人选给年绛珠的,各方面应该拿捏妥当了才是,晴儿怎么敢背着年绛珠耍阴招?
银杏低头,轻声道:“她和我差不多,家中有兄长和娘亲,但多个小侄儿。她娘身子不大好,去年辞了年府的活计,与她兄长一并来琅琊投奔她。”
“知道她住哪儿吗?”华珠问。
“具体位置奴婢不清楚,她与奴婢虽情同姐妹,但极少谈及她的家人,这些,都还是奴婢从四奶奶那儿听来的。”
“她兄长是做什么的?”
“听说是个秀才,在考科举。”
应该加一句“屡试不中”。
“好了,你可以把东西给晴儿送去了,擦掉眼泪,别叫人看出异样。”华珠懒洋洋地交代了几句,将册子放入宽袖中,走出房间。
路过年绛珠那边时,丫鬟交代年绛珠和颜博歇下了。
华珠没什么睡意,就也没回院子,而是在颜府的夜色中徐徐漫步。
颜家作为数百年簪缨世家,不说富可敌国,也一定是富甲一方的。单单是燕王妃的那处省亲别墅,听闻就耗费了数十万两白银打造。黄金为壁,白玉为砖,一树一木一花一草全都是北齐可遇而不可求的稀有物种。而且里边后花园采用了阴阳八卦图设计,两口翡翠砌成的深井遥遥相望,分别形成阴阳两个卦眼,它们身后,又以完全对称的手法栽种了一圈茂密的紫竹。
华珠前世有幸进去过一次,差点儿没找准方位迷在里头。
也有不少人转悠着转悠着掉进井里的,索性井里并没有装水,单纯是好看的装饰而已,否则,非得闹出人命来。
但最叫华珠喜欢的,是八卦林前方的温泉。
可惜除了老太太与封氏,连余氏都没资格进去泡,华珠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回到院子,卧室内是亘古不变的旋律:秀云与香荷为某一段布匹争得面红耳赤,巧儿时不时呵斥几句,偶尔她俩会听巧儿的,偶尔置若罔闻。但今天,她俩联起手来反骂巧儿了。
“我们俩抢东西关你屁事?你不要狗咬吕洞宾啊!”是香荷娇滴滴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狗咬吕洞宾什么意思?”是巧儿又好气又好笑的声音。
“就是你多管闲事的意思!”
华珠以前听着这些声音觉得聒噪,眼下却有种淡淡的安心。
至少说明,她们几个,都还与她是一条心。
翌日,华珠起了个大早,在屋里用了半碗三鲜面、一个卤蛋、一份木瓜炖雪蛤、一份凉拌木耳。颜府唯一比年府好的就是,生活质量高上好几个档次。年绛珠尽管对下人抠门儿,对她和颜博却从不吝啬。但凡她随口提了一提的东西,年绛珠都会想法子给她弄来。
比如木瓜炖雪蛤,比如……
“小姐,您试试。”
巧儿拿着一件粉红色荷花的肚兜,在华珠胸前比划。
那是一件极轻也极薄的肚兜,颜色粉嫩鲜艳,正配她大好年华。
过了年,她也才十四岁啊。
前世的十四岁,她在做什么呢?
似乎终日呆在储秀宫,与一帮秀女才人讨论赫连笙又宠幸了哪个娘娘,王皇后又做了什么新衣裳。
她一直是不起眼的,扎在人群里,连太监都不会注意到她。
要不是偶然碰到李重明,带她到御前伺候,她大概……会一辈子蹉跎了红颜。
华珠拿过肚兜换上,身心舒畅。
出了院子,打算去清荷院看年绛珠与颜旭之、颜敏之,也旁敲侧击地问问颜博态度如何。
刚走了几步,银杏一脸谨慎地迎了上来,旁边有各处的管事妈妈与管事娘子请年绛珠的示下,晴儿在时,这些人都是先经晴儿筛选,能处理的晴儿处理掉,不能拿主意的才带到年绛珠跟前,但现在,都是年绛珠在打理。
银杏看了她们一眼,扶着华珠的胳膊走到一边,并小声道:“果然被表小姐猜中了,晴儿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奴婢昨晚把东西给晴儿送去后,假意与她聊了几句,叮嘱她在大房要小心谨慎,切莫冲撞了谁,不然失了大奶奶这座靠山,她将来真要喝西北风了。晴儿当时的表情就有点怪,好像……好像……”银杏讲着讲着,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难色,“反正,就是不对劲儿!奴婢记得表小姐的吩咐,表面回了清荷院,实际暗中盯着她大房的院门。等了约莫两刻钟,晴儿从大房出来了。您猜她去了哪儿?”
华珠小眉头一皱,示意她往下说。
银杏就道:“她去了省亲别墅!然后往井里投了什么东西!天太黑了,奴婢也看不清她具体投的什么。”
“省亲别墅不是光着大门吗?她怎么进去的?”华珠疑惑地问,她昨晚散步从那里经过,都还是大门紧闭呢。
银杏就道:“奴婢也是今早才知道,老太太和太太今晚要住省亲别墅,昨晚便叫人进去拾掇了一番。晚上,趁大门开的那会儿,咱们可以溜进去看看,就是……最好表小姐换上衣裳,免得叫人认出来。”
日暮时分,华珠穿上一套丫鬟的衣裳,与巧儿、秀云、香荷吩咐了几句,然后随银杏各拧着一个装着素糕点的食盒去往了省亲别墅。
别墅门口,早有大太太房里的丫鬟守候。
华珠低着小脑袋,跟在银杏身后,银杏笑眯眯地拿出几粒银。裸。子,递到丫鬟手中:“四奶奶做了些糕点,想孝敬老太太与太太。”
丫鬟笑着收过,放了二人进去。
再一次来到这个华丽的园子,华珠也再一次被它深深震撼了。
别看门匾上挂着省亲别墅,实际是一处几乎占据了半个颜府的大圆子,一路走过去、梅园、牡丹园、菊园、兰园、荷塘、高山、小瀑布、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壮观大气。甚至他们脚下的一条蜿蜒小路,每一块砖头都镀了黄金。
这可不是颜府出钱建造的,颜府哪怕真有这等闲钱,也不敢公然做成金砖。否则,传到上头,怕是要被文官骂个狗血淋头。
是燕王一掷万金,陪燕王妃回门省亲那年,斥资打造的。
而天底下,能与省亲别墅媲美奢华的,唯有长乐公主的府邸。
“慢点儿慢点儿!”
身后,传来一位中年妈妈的吆喝。
华珠与银杏退至路边。
一辆由八人抬着的轿子晃悠悠地自眼前走过。
华珠就问银杏:“谁?”
银杏抬头看了远去的轿子一眼,似有顿悟地说道:“哎呀,传言大小姐要与马家结亲,看来是真的了,那是马夫人的轿子!”
马夫人?华珠摸了摸鼻梁,有些好笑地迈步朝前走去,昨晚她特地问了年绛珠,马家是个什么情况。年绛珠告诉她,马家在两百年前曾是皇亲国戚,风头狠压颜家、王家与李家,但马皇后死后,太子不成器,并未继承大统。没了皇城中的势力,马家逐渐衰落,由最初的国公府,一级级削成了而今的郡候府。把“颜婳”嫁过去,大太太真舍得!
说曹操曹操到。
华珠与银杏刚钻入紫竹林,便看到颜婳穿着一件素净清秀的绿裙,袅袅娉婷而来。
她也不知在发什么呆,眉眼含笑,若有春思,乃至于华珠就那么笔挺地站在她旁边,她也没发现!
颜婳心情大好地右拐,穿过紫竹林,进入了有温泉的小别院。
里面,封氏刚伺候完老太太,自己也准备下去解解乏,看见颜婳,她笑了笑:“你在东厢歇会儿,别四处乱走啊,晚上陪老祖宗一块儿说说话。”
颜婳乖巧地应下,福了福身子退出房间。
她一走,罗妈妈就推门而入。
封氏问:“华珠来了?”
罗妈妈点头:“我看见她和银杏一起来了,这会子往紫竹林去了。”
封氏双手合十,将暗红色佛珠牢牢禁锢于掌心:“那就动手吧,记住,这是燕王妃的旨意。”
世子侧妃,多好的身份,可谁让太子也看上华珠了呢?为了一个女人而闹得兄弟不和,燕王妃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就是这口井!”紫竹林中间的一口翡翠古井旁,银杏万分笃定地说。
华珠举眸,仔细环顾了四周,由于树木相同,两口古井相对,一般人很难辨认东西南北,“你确定不是另一口古井?”
银杏不假思索地道:“奴婢确定!”
华珠就右手一指:“东边好像有人。”
银杏顺势看去,皱了皱眉道:“没有啊,表小姐。”
哼!那是南边!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还敢断定自己没认错井?
华珠心头冷笑,装模作样地趴在井口,朝下看。
银杏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有些紧张,但还是高高举起,朝着华珠的后颈狠狠地打了下去!
嘭!
后颈一痛,一道纤细的身影应声倒地。
“身手不错。”
华珠看了看捏着棒子满头大汗的巧儿,又看了看被敲晕的银杏,露出了一抹纯真灿烂的笑靥:“要过年了,我得送她们一份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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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猪,你要干嘛干嘛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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