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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华珠补了一觉醒来。
阳光格外刺眼,华珠用手挡了挡,唤来巧儿伺候。
巧儿小心翼翼地拿来连夜做好的肚兜和一套淡粉色长裙为华珠换上,以为华珠会跟昨天一样,不想吃饭,坐立难安。
谁料,华珠洗漱完毕,先是吃了两大碗饭,又安安静静地练了一会儿字,除了脸色不大好之位,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了。
这事儿放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大好受吧,答应了上门提亲却在最后一天放了鸽子,偏也不知哪个奴才嘴碎,将这事儿闹得全府皆知,说什么“二小姐不知廉耻勾搭了水师提督,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人家有王帝师撑腰,想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会看中一个侍郎府的庶女?”还说“她何止勾搭廖公子,去年她能到琅琊照顾姑奶奶,全是因为她爬了姑爷的床……”总之,各种难听、各种恶心、各种欠揍!她刚刚去膳房领午饭,听着大家口中议论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恨不得跟他们打起来。
二小姐闭门不出也好,省得听了反而糟心。
“他们都在背地里说我什么?”华珠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问。
巧儿的心咯噔一下,讪讪笑道:“没说什么,你别多想。今儿日头太毒,便不出去逛园子了罢,我找绣篮拿来,咱们一块儿绣会子花。”
转过身,委屈得湿了眼眶。提督大人实在是过分了,不娶小姐当初就别招惹小姐,招惹了倒也罢了,你情我愿耗耗时光,等到男婚女嫁时谁也不挡谁的道。可为什么要牵着小姐的手上门?让那么多主子、那么多奴才都看到小姐是他的人了,他却抽身而退,恶名骂名全让小姐一个人担着……
男人,果然都是负心汉!
一下午,华珠都安静地呆在房中,绣了会儿花,看了会儿书,中途略乏也小憩了半个时辰。
若非知道内幕,一屋子谁也看不出她失恋了,偶尔她们也会想,兴许二小姐没有她们认为的那么喜欢提督大人,左不过还年轻,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将来依旧能寻个好人家。
可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想避免,却怎么也避免不了。
临近晚膳时,梅姨娘身边的赵妈妈来了。
好歹是个体面妈妈,巧儿倒了一杯茶水给她。
赵妈妈看也不看,便高姿态地笑道:“奴婢赶着帮三小姐定做嫁衣,就不喝茶了。”
巧儿的脸色变了变,冷冷地抽回手。
赵妈妈对华珠福了福身子,得意洋洋地道:“是这样的二小姐,夫人说您的亲事反正耽搁了,给您买的首饰和锦缎就先让出来给三小姐吧,顾家与三小姐的婚期将近,急赶着买怕是挑不中好的。等哪天二小姐再定了亲,夫人再给您重新置办。”
只差说,你反正用不着那么贵重的东西了,何苦站着茅坑不拉屎?赶紧奉献出来,给未来的顾家家主夫人吧!
巧儿气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顾二爷与三小姐只是行了一礼纳彩,后面还有五礼呢,怎么就婚期将近了?三小姐要首饰、要锦缎,让梅姨娘去给买呀!别扯了大夫人说事儿!有本事把房妈妈叫来!”
赵妈妈的嘴角抽了抽,眼神微闪道:“巧儿姑娘何苦与我置气?我是个奴才,主子下了令我才敢上海棠院。若二小姐实在不忍割舍,我如实禀了大夫人,请她再为三小姐置办一套新的便是。”
“不必了,反正我也用不着了,送给三妹妹吧。”华珠面无表情地说完,放下书本,走到内室,将两盒子妆奁与四匹顶级锦缎抱了出来,“三妹妹要是觉着不够,这屋子里还有什么是你看得上眼的,尽管挑。”
赵妈妈没想到华珠这么好说话儿,原本准备了许多神叨叨的借口打算来场唇枪舌战的,可尚未登场呢,戏已落了幕……有些无力感呢。赵妈妈眉尾一挑,看向多宝格上的珐琅青梨花瓷瓶、六耳镶金翡翠大盅、半透明拂菻夜光高脚杯,露出一丝贪婪之色:“三小姐的陪嫁里头正缺几样好东西,等三小姐做了主子奶奶,二小姐想要多少黄白之物没有呢,是吧?”
巧儿实在听不下去了,这老虞婆,把二小姐当什么了?难不成三小姐做了主子奶奶,二小姐再像狗皮膏药似的贴着上门讨要好处不成?
华珠淡淡地摆了摆手,皓腕上血玉似妖,幽幽地仿佛闪动着叩心的光:“拿去吧,都是母亲刚买的,新着呢。”
“二小姐!”巧儿急了。
赵妈妈翻了翻眼睛,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奴婢替三小姐谢过二小姐了。”语毕,叫人抬了箱子进来,将珐琅青梨花瓷瓶、六耳镶金翡翠大盅、半透明拂菻夜光高脚杯、妆奁以及锦缎全部搬回了年丽珠的院子。末了,又想起华珠一抬手时亮出来的血玉镯子,那才是真正的宝贝呀!
巧儿急得躲在耳放里哭,秀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拍着她肩膀道:“二小姐的心死了,看这些东西便不再欢喜了,给出去,反倒省了触景伤情。”
秀云没说的是,最不受宠的三小姐,一夕之间成了府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备受疼爱与器重的二小姐却从云端摔入泥土,海棠院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夜间,宫里的马车抵达年府,请华珠入宫为长乐公主施针。
连太医都宣判了无能为力的事,年府的人不信华珠能捯饬出什么奇迹,全都冷着眼看她离开。
从年府到皇宫,一般情况下需途径帝师府,华珠想了想,对老太监吩咐道:“劳烦公公走长河街吧,我上次听人说那里会新开一个药店,不知开张了没,想选些他家的药材。”
老太监没做怀疑,勒紧缰绳,方向一转,拐入了长河街。
恰好与一对急匆匆的车队擦尾而过。
老太监回头望了一眼,竟有皇宫的马车,瞧方向是奔帝师府的,这个点,王帝师早早地下朝了呀,难道圣上又有急召?
华珠也听到了慌乱的马蹄声,也知是来自帝师府附近,她捂住耳朵,逼自己不要听,也不要想。
马车驶入皇宫,华珠提着自备的医药箱,朝鸾凤宫走去。
半路,与神色匆匆的梁太医不期而遇,他身边跟着另外两名太医,看样子,是急着出诊。一边走,一边还在讨论。
“难道真的要有瘟疫了?”
“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真是……”
……
似乎,又有谁得了天花,还是一个位高权重,能一下子请动三名太医的人。
一阵冷风吹过,华珠的心脏没来由地一缩,似被铁夹突然夹紧,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年小姐,你没事吧?”前来迎接华珠的温女官关切地问。
华珠笑了笑,揉着胸口道:“没事。”
……
温女官按照华珠的方子给长乐公主喂下酒与药汤后,长乐公主的疹子,一大片接一大片地发了出来,依旧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几名太医对华珠的诊疗方法提出了异议,认为她是在间接谋害长乐公主的性命。
圣上没反对什么,只丢下一句,长乐公主生,年华珠生;长乐公主死,年华珠死。
华珠净了手,捏起一根银针,对准长乐公主的足三里缓缓扎了进去,一边观测着长乐公主的反应,一边又对着肝胆经的穴位下了针。
整个医治过程,都有太医院的太医们从旁监督,见她手法娴熟、神情镇静,浑然不似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倒比他们这些混了数十年太医院的老头子还专业,心里不知何种滋味儿。
针灸完毕,华珠收针,换了药方与剂量,并说隔日再来。
走出皇宫,天色已暗。
偌大的皇城,繁华络绎,摊贩的吆喝、孩童的笑闹、酒肆的喧哗,谱写着北齐暮春的盛世名曲。
华珠独自静坐于马车内,憋了一整天的情绪,在幽闭的空间无限放大,终于忍不住心口针扎一般的疼痛,无声地哭了起来。
廖子承你这个混蛋……
“染将军!”
老太监突然停下马车,朝着来者恭敬地行了一礼。
华珠微微一愣,忙又用帕子擦了泪水,想着应该只是偶遇了染千桦,如果染千桦不找她,她也没心情主动打招呼。
殊不知,帘幕一动,一只掌心戴了黑色皮套的手伸了进来。
华珠没像往常那样把自己的手给她,而是淡淡地问:“染将军有事吗?我不想去帝师府。”
染千桦似是惊讶于华珠突然冒出的话,素手僵了僵,但很快,一把抓住的皓腕,将她从马车里扯入了自己怀抱。
华珠一坐稳,赤翼便如脱了缰的野马,使劲浑身力气飞奔了起来!
“染将军!”华珠不禁有些恼怒,“染将军不过问我的意见就要随随便便带我到一个地方去吗?”
“以前也没问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染千桦搂紧了她腰身,冷沉如铁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染将军!”华珠加重了语气,染千桦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华珠拨开被风吹乱的秀发,启声道,“我不去帝师府。”
染千桦稍稍一愣,随即问道:“别的地方都能去吗?”
华珠眨了眨眼,反正只要不见廖子承,去哪儿应该都行,总之染千桦也不会害她。华珠就道:“是。”
染千桦双腿夹紧马腹,命赤翼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华珠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颠断了,也不知要带她做什么,竟感德如此焦急。
染家大门,赤翼长驱直入,一番新的天地,如浓墨重彩的画卷一般在华珠的眼前徐徐展开,可不待华珠细细欣赏,便被赤翼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同时被甩在身后的,还有灰头土脸的梁太医、孙太医与张太医。
华珠瞳仁一缩,莫非那得了天花的是染家人?
一座牌匾写着“兰芳阁”的院落前,赤翼停下了奔跑。
染千桦抱着华珠跳下地,尔后拉着她小手疾步走过前院、穿堂,进入一间典雅别致的主屋,又健步一拐,打了帘子走进散发着淡淡兰香的里屋。
一位白发鬓鬓、穿着褐色纹百蝶锦服、容颜慈祥的老妇人,坐在床边的杌子上,吧嗒吧嗒掉着眼泪,眼睛,死死地盯着半透明的纱幔。
纱幔中,男子咳嗽得厉害,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祖母,叫你别进来,他得的是天花,传染给你怎么办?”染千桦放开华珠的手,走到染老夫人身边,半抱着她,欲带她离开房间。
染老夫人潸然泪下,看得出情绪非常激动、也非常悲恸,可就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太医们集体判了“死刑”,说重度天花,连肺部都感染炎症,比长乐公主的病情严重太多!
华珠行至跟前,规矩地行了一礼:“老夫人。”
染老夫人抹掉怎么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哽咽道:“这位是……”那日她小中风昏迷,并未瞧见华珠模样,后面虽送了不少礼,却没登门致谢。
染千桦就道:“上次给您治过病的染小姐,长乐公主的天花也是由她在治。”
染老夫人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颤颤巍巍地握住华珠的手,含泪道:“染小姐,拜托你了,一定要治好我的孙儿。”
原来是染老夫人的孙儿,难怪如此兴师动众。华珠点了点头,温声道:“我会尽力的。”
染千桦神色复杂地看了染老夫人一眼,唤来丫鬟送染老夫人回房,自己则留下来陪华珠看诊。
“你得过天花?”华珠放下医药箱,问染千桦。
染千桦摇头:“我没有。”
“那你最好出去。”华珠淡淡说了一句,尔后挑开帐幔,望向了床上猛烈咳嗽的男子。
呼吸,霎时顿住。
心跳,也一并停住。
华珠以为自己看错,可劲儿地眨了眨眼,又俯身捧起他因咳嗽而酡红的脸,仔细端详了几秒,惊得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
染千桦抿了抿唇,眸光微微一动,低沉着嗓音道:“子承的母亲是我姑姑染如烟。”
所以,廖子承是染家的表少爷?和染千桦是表姐弟?
一瞬的功夫,脑海里闪过无数情绪,惊诧、激动、欣喜……最后,是滔天的愤怒。华珠奋力甩开帐幔,冷冷地望向染千桦:“他既是你们染家的亲戚,他父母双亡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被族人赶出廖家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被人骂做棺材子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你们知不知道那六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染千桦的睫羽颤了颤,冰块脸上少有地浮现出了愧疚的神色:“说来话长,你先替他诊病,我稍后详细跟你解释。”
不知想到了什么,华珠再次挑开帐幔,用帐钩挂好,握住他的手问道:“他知道你们把他带来染家了?”
染千桦的睫羽又是一颤,表情不大自然了:“不知道。”
果然,廖子承对染家是心存了怨愤的,所以对染千桦才不冷不热,所以宁愿住进帝师府也不路过染家门。华珠的瞳仁左右一动,眯着眼道:“上回在琅琊,是你坐在屏风后审案的吧?”
染千桦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点头:“是我。”
“廖子承主审,为何突然变成五官齐审?”华珠问着,三指搭上了他脉搏。
染千桦垂了垂眸子,说道:“余斌去琅琊的前一天跑来找我,说他要去琅琊颜家提亲,问我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给余诗诗。因为姑姑的关系,我跟余诗诗也算合得来。我送了她一些礼物,又写了一封问候的信。很快,她给我回了信,信中提及子承接下卢高一案。刚好,长乐公主又向圣上建言由朝廷派一位钦差大臣前往琅琊,进行五官齐审,我便毛遂自荐地去了。”
不用说,这必是余斌设下的圈套,没想到为了赢官司,余斌连亲姐姐都能利用。这样的人,跟颜婳真是天生一对。
“咳咳……”廖子承又咳嗽了。
华珠忙用另一手顺了顺他胸口:“我记得,你当时投的是卢高,如果廖子承与我舅舅的票没有被否定,加上你的票,卢高会以三比二胜出。”
染千桦淡淡答道:“开审的前一晚,子承找到我,并告诉我,无论如何,投卢高。”
如此说来,余斌所谓的必胜法,从五官齐审的那一刻起便被廖子承识破了。余斌买下了王庆与李致远的票,让他们投卢高,然后再设计否定掉廖子承与颜宽的,这样,无论染千桦投给谁,卢高都会是胜利的一方。
偏偏,廖子承忽悠王庆与李致远,将双方写在票上的名字调换。
余斌否定了廖子承与颜宽的票,还剩王庆、李致远与染千桦的票。
如果三人都投的是吴秀梅,余斌会觉得不管否不否定廖子承与颜宽都会输掉,没那么落寞。
可如果三人分别是吴秀梅、吴秀梅、卢高。
余斌否定掉的就是一个胜利的机会,难怪气得吐血了!
廖子承不仅要赢余斌,还要戏弄余斌,让余斌为自己的作死追悔莫及。
可恶的家伙,居然不告诉她!让她白白查了那么多资料,背了那么多律法,还想着要在公堂之上把余斌给比下去。哪里知道,公堂不过是个幌子,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票数的博弈。
华珠想咬他!
可看他病重的样子又心有不忍。
一般的天花只是红疹与高热,他的,却不知为何引起了肺炎。
华珠开始解他的衣裳:“他昨晚干什么去了?”真怀疑他是不是吹了一整晚的冷风,才让病情在一夜之间恶化得如此严重。
染千桦弱弱地叹了口气:“不清楚,天亮时七宝叫他起床,就发现他高热得厉害,大夫说是天花。”
他的体温,比长乐公主的高多了,长乐公主起码还能喊两声“驸马”,他却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华珠暗恼自己白胡思乱想一天,掉了一大缸眼泪,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华珠解了他外衣,又问:“所以我父亲是你举荐的?”
“嗯。”染千桦很坦荡地承认了,“他不肯跟我回京。”
这对姐弟,真是……
华珠深吸几口气,不知该怒还是该笑,回头望向染千桦,挑眉道:“我要给他脱衣服了。”
“你脱。”染千桦表示允许。
华珠张了张嘴,直言道:“你不用避嫌吗?毕竟你……未出阁。”
染千桦常年与男子打交道,倒真不大懂得避嫌,眼下听了华珠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终究是女子,道了声“我在外头等你”便打了帘子出去。
华珠一件件地解了廖子承的衣衫,验尸不分男女,行医也一样。可纵然明白这个道理,在他健硕完美的身材一点一点展现在她眼前时,心跳依然加速了起来。
脱了他裤子,华珠的脸都红透了……
一番检查下来,华珠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就没一处干的地方,全给汗浸透了。
他的情况与长乐公主不同,所用药方、针灸之法也截然不同。华珠写了方子,染千桦命人去抓药。
染老夫人中过一次风,再次中风的可能性非常大,华珠叮嘱她回屋歇息,有了起色会第一时间通知她。另外,华珠要求在诊断期间,除染千桦外,谢绝任何人的探视。这任何人,自然也包括染老夫人。
染老夫人心有不甘:“我留下!”
华珠解释道:“天花传染性极强,没得过天花的人最好不要接近天花患者,感染的风险太大。”
这是正当理由,却也不是唯一的理由。
染老夫人的眸光颤了颤,约莫明白了华珠的意思,叹着气离开了兰芳阁,并给年府递了消息,说她身子不适,留华珠暂住染家为她诊病。
染老夫人走后,华珠留在房中,为廖子承施了一次针。
廖子承实在烧得厉害,迷迷糊糊的,连身在何方都不清楚。
偶尔他睁开眼,看看华珠,却仿佛根本不认识似的,呆呆愣愣,随即又难受地闭上了眼。
身体在脆弱时,心也会变得脆弱。
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在华珠喂他喝下一碗药,发了一身汗,终于有了一丝力气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侧过身,将头枕在了华珠腿上,然后单臂搂住她腰身。
似乎只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可当华珠想要拿开他的手时,他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声,听起来似小猫儿低低的呜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和幽怨。
华珠心头一软,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后,开始轻轻抚摸他滚烫的脸:“知道我是谁不?就抱。”
廖子承微微睁眼,如漾了一泓湖水的眸子浮现起点滴迷离之色,很无辜,又很赖皮:“知道。”
华珠不由地勾起了唇角,阴霾了一天一夜的心瞬间照进了一束阳光,晒得整个人都暖烘烘的:“我是谁?”
廖子承酡红着脸,用沙哑的声音轻轻答道:“年二猪。”
华珠的嘴角一抽,这家伙是开玩笑呢还是开玩笑呢?或者这家伙,背地里就是这么叫她的?啊哈,现在露馅儿!
他侧躺着,脑袋枕在她腿上。华珠眯了眯眼,伸手要去抽他屁股,伸了半天够不着。眼神一闪,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了一本书,够了几下,还是够不着!
华珠气得直鼓腮帮子!
廖子承眨了眨水汪汪的,看似迷离,又潋滟如秋水的眸子:“你在赶蚊子吗?”
华珠一噎,算了算了,都病成这样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大不了……先记账。
华珠放回书本,葱白指尖开始一点一点细绘他眉眼,这个男人,比女子还好看,肌肤白皙如玉,薄薄的近乎透明,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剑眉下的五官又精致得仿佛老天爷一笔一笔勾勒而成。
“难受吗?”华珠轻声问。
原以为他会嘴硬地说“不难受”,谁料,他撇了撇嘴儿:“可难受了。”
又是那含了一丝委屈的小调调,软软的,萌萌的,让人觉得这个腹黑高冷攻,一下子有了绝色小受的气息!
华珠知他是烧糊涂了,心智退了大半,又心疼又想使坏。明明前一秒还决定不欺负他了,可一想到从前被他欺负得那么惨,此时不找回点儿场子,等他头脑一清醒,自己便再也没机会了。
心思转过,华珠捏了捏他水豆腐般水嫩的脸蛋,唔,手感真好!又按了按他结实健硕的腹肌,太又感觉了!
发着高热的他感官不敏锐,分不清华珠是在摸还是在捏,就那么有一声没一声地哼着抗议。
可这样的抗议听在华珠耳朵里,却充满了撒娇的意味。
华珠抿唇偷笑,低头,亲了亲他已经浮现了几粒小红点,非但不难看,反而增了一抹媚色的脸:“要好起来,知道吗?”
廖子承没再答话了,体温突然间又升了不少,他再次陷入神志不清的境界。
华珠心口一揪,抚着他俊脸道:“廖子承,我让你好起来,你听见了没?你把我害得好惨,你答应了又不去提亲,她们都在背后笑死我了,我的嫁妆也被抢走了,妹妹要做顾家的主子奶奶,奴才都欺负到我头上了。都是你害的,你赔我。”
原本只想激起他求生的意志,可说到最后,真的委屈得哭起了鼻子。
从云端摔下来,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走在年府的路上,只觉每个人都在拿异样的眼光看她,即便与他们擦肩而过了,依旧感觉芒刺在背。
她甚至能想象梅姨娘扬眉吐气地翘着二郎腿嘲笑她活该被甩的样子,也能想象年丽珠捧起大红锦缎,得意洋洋地绣着嫁衣的样子,还有其他许多许多人,一边为她叹息,又一边拿她当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资。
“廖子承,我被欺负了,你还不给我找回场子?你混蛋……”华珠滑到被子里,将头埋在他胸前,揪住他衣襟,低低地抽泣。
却不知这番话被躲在门外的染千桦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染千桦冰冷的脸色一沉,迈步去往了染老夫人的茗香居。
屋内战场激烈,瓷器碎了一地,椅子桌子翻了大半。看样子,染老夫人和染老太爷又吵架了。
吵架的结果是染老夫人完胜,染老太爷气得嘴角只抽,叫人推着轮椅回了自己的院子。
染千桦进屋时,宋妈妈指挥丫鬟婆子收拾满地残垣。染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嘴角挂着胜利的微笑。看见染千桦,染老夫人笑容一收,焦急地问:“子承怎么样了?好些没?”
不大好。染千桦眨了眨眼,面色如常道:“年小姐在照顾他,具体情况等明早才知道。”
“辛苦年小姐了,豁出名节照顾他,咱们染家不能亏待了对方。”染老夫人感慨地叹了叹,叫宋妈妈先带着下人出去,尔后又道,“原本上门给年府说亲,想把年小姐定给世恩,但年府迟迟没给答复。”
染世恩,染家主的庶四子,年方十七,模样俊俏,品行端正,配一个侍郎府的庶女绰绰有余。若非华珠对染家有救命之恩,染老夫人会按先前看中的选周家嫡女。
不过染老夫人也想着华珠或许已经有了着落,话头讲得比较松,就说年家小姐,不是华珠也能是旁的姐妹。
染千桦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把廖子承与年华珠的关系和盘托出:“子承喜欢年小姐。”
“啊?”染老夫人猛地一惊,瞪大了布满皱纹的眼睛,“子承怎么会喜欢年小姐?”
染千桦也很困惑:“不知道,他就是喜欢,他不跟我回京,我把整个年府搬来了,他才跟着来。”
原来,她的子承是这么上京的,染老夫人哑口无言了。她的子承,跟桦儿一样,比染家任何一个男儿都优秀。他看上的,应该是公主,是郡主,是天姿国色的一流名媛,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呢?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染老夫人不乐意了,她一生只得了如烟一个女儿,却又出了那种事客死他乡,这些年她想女儿想得快疯掉了,好不容易知道女儿的血脉延续了下来,她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怎么能只给他找个庶女为妻呢?皇后的女儿未婚,贵妃的女儿亦是,不要公主也没关系,沈丞相家的郡主年龄也合适,都是容貌家世顶尖的少女,随便他挑。一个庶女……纵然聪颖,也纵然救过她的命,可配她的子承,还是差了些。她愿意从别的方面多多弥补,只是婚事,万万不能答应。
“等子承在京城的事办完了,他还是会带着年小姐离开京城的。他对染家,一点留恋都没有。”染千桦坐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叹,她曾拿梅庄地图做条件,他都无动于衷,可见他不止不留恋染家,甚至还很狠染家。
染老夫人一听这话急了,废了千辛万苦才与他重逢,实在舍不得再忍受分离之苦:“他怎么能这样?我们好歹是他亲人啊。”
是亲人,却也是带给他无限伤害的人。染千桦迟疑了半响没说话,直到染老夫人叫她想想办法,她才道:“想留下子承,就必须留住年小姐。年小姐在哪儿,他就会在哪儿。”
“这……”染老夫人皱起了眉头。
染千桦又道:“他们早已私定了终身,子承要是没得天花,昨天已经上门提亲了。”
染老夫人又是一惊。
染千桦缓缓说道:“染家亏欠他太多,染家补给他,他不要。只有补给年小姐、补给年家,他不要也没辙。”
染老夫人心思一转,会过意来。没错,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子承是绝不可能接纳染家的,而他不接纳的话,自己给找他再多、再好的媳妇儿也没用,他统统不会要。反正干涉不了他的婚姻,倒不如成人之美,替他和年小姐铺条光明大道出来。
“你刚刚说……子承答应了上年府提亲却没去?”
染千桦点头:“是啊,年府的人都以为子承会去提亲的,结果子承没出现,害年小姐成了笑话,嫁妆也被你妹妹抢了。好像是……妹妹的夫家上门提亲了吧。”
“岂有此理?”染老夫人眸色一厉,一拳头捶在了桌面上,“哪个妹妹?哪个夫家?”
“哪个妹妹我不清楚,只晓得夫家是顾家。”
“顾家?刑部尚书府吗?呵!”染老夫人冷冷一笑,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清高来,“你爷爷帮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顾家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蹲着呢!他家的主子奶奶了不起了?给我孙媳提鞋都不配!宋妈妈!”
宋妈妈推门而入,福着身子道:“奴婢在。”
染老夫人行至梳妆台前,取出一串钥匙和一份对牌丢到桌上,又提笔写了一张纸条:“去侯爷房里,按我给的名字,叫他亲自写聘书!再去库房,按照莞儿的单子给我把纳吉的彩礼备出来!”
宋妈妈大惊,莞儿乃侯爷正妻,老太太是要给哪位爷聘妻,竟与侯夫人同等待遇?
宋妈妈不敢多问,也不敢偷窥纸条,拿过东西后迅速去了侯爷的院子。
染老夫人握紧了拳头,又对染千桦道:“桦儿,备轿。”
“嗯?”染千桦眉梢一挑,“这么晚了去哪儿?”
“上年府,提亲!”敢欺负子承的未婚妻,不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都不知道染家的厉害!
荷香院内,梅姨娘一箱箱地清点着顾家送来的纳彩礼,笑得合不拢嘴儿,在民间,纳彩一般只是送一对大雁,若找不到大雁便以白鹅代替,到了第四礼纳征才会抬着丰厚的聘礼上门。顾家不愧是名门望族,一礼纳彩便送了十二箱礼。她活了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大颗的珍珠和如此精美的首饰。
赵妈妈把从华珠那儿抢来的东西一一摆在房中,笑盈盈地道:“别看二小姐那么神气,原来只是个纸老虎,我就搬出咱们主子奶奶的身份吓了吓她,她便慌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奉上了!”
年丽珠端坐于绣架后,翘着兰花指绣新婚的肚兜,清丽的容颜上因为赵妈妈的话而浮现了一丝飘飘然的骄傲。
梅姨娘点完一箱,记了档,又打开另一箱,恣意地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没了廖提督,又闹出这么大的笑话,她想再寻门好亲事根本不可能了。便是染家,也不会要她!她可不得巴结咱们顾夫人?”
顾夫人……年丽珠的脸因这三个字染了一层绯色:“姨娘,三姐姐在给公主诊病呢,若是治好了,公主会给她恩典的。”
梅姨娘妩媚地笑了笑:“傻孩子,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她有什么法子?圣上说了,长乐公主生,年华珠生;长乐公主死,年华珠死。她永远都是这么爱现,最后只会把自己现死!”
在她看来,为公主诊病是华珠自个儿求上门的。
梅姨娘顿了顿,又眼睛一亮,说道:“丽珠,反正你二姐姐也活不了几天了,她一死,海棠院的东西全都得被夫人收回,你明儿赶早,到海棠院去,看中什么只管拿!千万别便宜了你五妹!”
秦姨娘那狐媚子,她一见就讨厌,也活该她漂亮,生的孩子却比猪还胖。
年丽珠点了点头:“好。”
赵妈妈搓了搓手,贪婪地道:“二小姐手上有个血玉镯子,比我看过的任何镯子都漂亮!我估摸着,少说得值千两白银。”
那又何难?梅姨娘看向年丽珠说道:“听见没?明儿就把那血玉镯子要来!”
这时,一名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姨娘,夫人叫您到花厅去,有客人来了,点名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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