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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啸海的百般努力下,冬至终于在八月份入学了。
中岛成子受了啸海的请求,早早与西郊的日军守兵打好了招呼,并给啸海一家人也发放了路引。
铃铛阁中学是一所寄宿制学校,远离市区;在市区内发生的几次学生罢课事件,这所学校也没有参与,日军对他们也不在意。这反而让他们得了平静的环境,虽然不比租界那几所中学名声大噪,但也接收了许多天津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教学质量很是不错。
冬至得知自己即将就读寄宿制学校,十分兴奋,感觉自己像个大人了。
啸海送他上学的路上,回想起自己和齐思明少年一同求学的时光,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窜到自己面前,“父亲,你在想什么?”
啸海吓了一跳,拨了拨他的脑袋,“没什么,我就是想起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了。”
冬至笑出小白牙,“对啊,我都从来没有听说过您的老师和同学。”
啸海牵出一丝笑容,“我的同学大部分都已经不再联系,各奔东西了;而我的老师……我最敬重的老师已经牺牲了。”
听到这话,冬至也收起自己的笑容,低着头,轻声说:“对不起!”
啸海又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什么对不起,你又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了,到了学校以后,你要好好学习,多参加社会活动;要尊重老师,爱护同学;切不可以像在家那么调皮。”
冬至点了点头,露出憨憨的笑容。
啸海看着这张脸,暗自叹了一口气。俗话说,外甥肖舅。可是这个孩子不是很像铭生,反而和他的生父十分相似,浓眉大眼,国字脸。只是由于铭华的容貌太过精致,所以使得他五官俊朗,不像他父亲那么粗糙。
父子俩说话间就到了学校门口,老远就看见一个带着眼镜、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
啸海带着冬至快步上前,“孔校长,您好!”
这位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铃铛阁中学的校长孔泽诚。
冬至也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孔校长好!我叫张致宁,是今年新入学的学生,我喜欢算术和国文。”
孔泽诚笑眯眯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小家伙真是聪明伶俐!”
“而且话多……”啸海无奈地一笑,
冬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两个大人看他害羞的样子,也不禁笑出声来。
孔泽诚是章伯钧的旧友,也是中华民族解放委员会成员之一。他在前年年末从汉口调入天津铃铛阁中学,任校长一职。
啸海为了冬至入学一事曾经三番五次与他要求见面。
啸海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不情愿的,因为天津城里的传言张天颢不但是日本人的走狗,还是日本女特务的入幕之宾,人品十分不堪。
这让啸海有苦说不出,既没有办法表明自己的身份,又得想办法让他相信自己。于是多次奔波之后,啸海只能对他含糊其辞透露了自己现在的工作状态。
孔泽诚毕竟也是从革命烈火里淬炼出来的,很快就明白了这个传说中的“大汉奸”即使不是共产党,也绝对与日本人不是一条心。现在这种名声之下,他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特殊的任务。
孔泽诚虽然不敢完全相信啸海,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还需要继续学习知识,还是松口让冬至入了学。
今天再一见面,他发现冬至这个少年聪明伶俐且性格坦荡,的确不像蝇营狗苟的家庭能够培养出来的,于是更加笃定自己内心的猜测,对他们父子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啸海交了学费,带冬至办理完入学手续,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单独找到了孔泽诚的办公室。
“张监督,请坐!”孔泽诚与他几次接触,与传言完全不同,于是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啸海笑着说,“孔老师,您不用这么客气,您可以直接叫我啸海。”
孔泽诚的神色有些激动,“啸海?你是江啸海?”
啸海微笑着点了点头。
孔泽诚突然哽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与文家骅是旧日同窗,早就知道“江啸海”这个名字,只是不知道原来江啸海竟然就是津海关大名鼎鼎的张监督,传说中的“大汉奸”。
孔泽诚得到了啸海肯定的回答,心情也比较激荡,尤其想到文家骅已经牺牲,一时间有些哽咽,“原来你就是啸海!家骅……”
啸海当然不能忘,十年前文家骅牺牲在“白色恐怖”之下,而害死他的人,正是冬至的生父——胡永川!
可是这些话却并不能告诉眼前这个正在缅怀旧友的学者,啸海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孔老师,请您节哀!文老师的牺牲是不希望我们活着的人沉浸在悲痛之中,而是要继续沿着他的理想前行。”
孔泽诚打起精神,“是是是,人老了,难免容易感怀。你别笑话我!”
“哪里!”啸海看时机成熟,切入正题,“孔校长,我这次来除了送犬子上学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孔泽诚摘下眼镜,擦掉眼镜上沾染的泪水,平复了情绪,“你说说看,我有什么能帮你?”
啸海站起身,走到西窗边,“这所中学临近西郊,是日本人把守松懈的地方。您也知道,现在日军在华北农村反复开展‘大扫荡’行动,实施‘三光’政策,让老百姓苦不堪言。而抗日根据地缺医少药,伤员和病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战斗力不断下降,无法抵抗日军的进攻……”
听到这里,孔泽诚的眼神变了,他看着啸海若有所思。
啸海心下一惊,赶忙收住话头。孔泽诚虽然是,中华民族解放行动委员会成员之一,也是章伯钧的亲密战友和文家骅的至亲同学,可是不等于他与自己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现在自己将计划和盘托出,难免也是绝了自己的后路。
孔泽诚人虽不老,但也成精,哪能看不出他的顾虑?于是,他缓了脸色,“你不用担心,我虽然人到暮年,但也没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听你这几句话,你的意思是想用我们学校向八路军根据地输送物资?”
啸海缓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没错!整个西郊就这里一所学校;城里的几次罢课活动,贵校也没有参加,所以,日军在这里的布防是最为松懈的。再者,学校里是设有卫生所的,也需要一些药品,这倒不失为一个掩护的好办法。”
孔泽诚听罢,沉默不语。
啸海后背冷汗连连,从他暴露出自己的名字开始,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虽然斟酌了每一句话,但底牌早就亮了出去,现在就看孔泽诚是一个什么样的立场了。
“万一出事,你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学校?”孔泽诚问出他最担心的问题,“这所学校可不是我孔某人一个人的,还有百余师生在这里生活、学习、工作,这群老师和孩子的安危全系于我一身,我不得不为他们考虑。”
啸海松了一口气,“孔老师,您放心,万一真有什么事情,我一力承担。”
孔泽诚摇了摇头,“你想一力承担,可日本人未必听你的……”
“我自有办法。”啸海信心满满,“我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不过到时候希望您能护住冬至这个孩子。毕竟他是革命的火种,也是我们的血脉。”
孔泽诚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有你这句话,我也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从今以后,我校不会插手卫生所任何管理,必须由你派人前来负责。”
啸海明白,这是在把自己的事情和学校做一个切割,最大限度地保护学校的师生。“没问题,明天我就会派人过来,只希望孔老师能够行个方便。”
两人终于算是达成共识。
啸海回到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铭华和杨明天。
可是现在可信任的人就这几个,派谁去学校才更合适呢?
杨明天自告奋勇,“我去吧!我本来就无亲无故,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牵连到你们。”
铭华不同意:“还是我去更合适。我一个女人在卫生所里出现,不显得突兀;而且对于用药包扎之类的工作,我还颇有经验;更何况,这样也离冬至更近,我心里也踏实。”
啸海却有顾虑:“不行,铭华,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没有恢复好,西郊那种偏僻的地方,本来路途就遥远,生活条件也是艰苦,对你保养身体着实不利。”
铭华露出一丝笑容,“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我已经没事了!我只是想要要离冬至近一些,免得我哪一天突然走了,却没见到孩子,那岂不是更遗憾?”
“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啸海听了这话,觉得有些难受,赶忙制止了她。
“呸呸呸,胡说八道!”杨明天吐了口水,似乎要把铭华的厄运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