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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阮清瑶那句满是嘲讽的“恭贺”,阿俏眼一眯,老实不客气地回敬回去。
阮清瑶精明敏锐,早先她只是根本没把阿俏放在眼里,而现在略一回想,阿俏此前动的一番心思,阮清瑶便全看透了,所以才会恭喜她“得偿所愿”。
阿俏则知道自己这一番“做作”瞒不过阮清瑶,只不过她顺利进入阮家,对阮清瑶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阮清瑶才会选择在人前不发一声,只在阿俏耳边讥刺一句。
阿俏则干脆暗示阮清瑶:她一样知道对方的秘密,若是阮清瑶折腾,对她自己也没好处。
阮清瑶听见,白了阿俏一眼,终于转回目光,不再理她。
而阿俏立在阮清瑶身边,记起上辈子的事,心里有点发酸:在这阮家大院里,阮清瑶与她各取所需,原本至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如果阮清瑶不曾刻意插手她的婚事的话……
上辈子阮清瑶牵线,给阿俏介绍了一个未婚夫。阮家在因阮清瑶的大力推介,就在阿俏并不知情、从未见过对方的情况下就做主给两人订了婚,可没过多久,对方便寻了个借口干脆利落地退了婚……阿俏也因为这一挫折,对婚姻之事倍感绝望,后来便毫不犹豫地“梳起”,发誓终生不嫁。
虽然后来阮清瑶被人所骗,死得凄凉可怜,可是一码归一码,这辈子阿俏重回阮家,她不打算给阮清瑶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
从阮家宗祠出来,阮老爷子将阮茂学与宁淑叫去了书房商议了好些时候。宁淑从书房出来,径直去寻阿俏。
“来,阿俏,我带你去见识见识阮家做席宴客的地方。”宁淑喜孜孜地说。
阿俏明白,她认祖归宗,正式进了阮家。阮家这才算是接纳了她,允许她参与“阮家菜”的经营。
宁淑带着阿俏,绕过阮府大宅,来到宅子北面的一条街,再从街北大门中进来,进门便是一座巨大的楠木厅,厅前悬着匾额,写着“与归堂”三个大字。“与归堂”南面则傍假山、临池水,堂外花木遍植,景致清幽,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
阿俏对这里非常熟悉,知道这就是阮家宴客的地方。
阮家菜号称“翰林菜”,除了是因为创始人本人被点了前朝翰林以外,也因为阮家菜式原本发端于“孔府菜”。此后阮家菜又吸纳了江南一带“随园菜”和广东粤菜的精髓,将南北之风都融于后厨,再加上阮元煦、阮正源两代家主各自将文人习气带入菜式,更令“阮家菜”独树一帜,自成一派。
到了阮正源的时候,阮家开门宴客,一开始的时候每天只做一席,而且每席必定要留给阮正源一个位置,放一副碗筷,以显示这不算是阮家在“做生意”,而是在飨客雅聚。
待到阮正源年纪渐长,宁淑开始主理阮家的后厨,阮家开始稍稍扩大了经营规模,从每天一席做到了每天三席。“与归堂”的正厅与左右两翼各自布置成了雅间,各间席面互不打扰,但是规矩依旧不变,每一席都留有阮正源的一个位置。老爷子也每晚会出来与众宾寒暄,略坐一坐,之后便离席。
宁淑带阿俏在与归堂里转了一圈,便带她穿过一道窄窄的风雨廊,推开门,就是上回阿俏为阮家人制作早茶席面的大厨房。
还未进厨房,一股子浓香扑鼻而来,阿俏便知道阮家已经在开始准备晚上的席面了。
“高师傅,今天晚上的‘大菜’是什么呀?”宁淑热情地向在灶上忙碌着的大厨打招呼。
被被宁淑称作“高师傅”的人阿俏也见过,知道他叫高升荣,是阮家礼聘的大厨。阮家操办席面,基本上是阮正源指点,宁淑盯着,高师傅亲自动手。
这高师傅为人木讷,话不多,手艺却很好。然而上辈子阿俏进了阮家不久,这高师傅就辞了工离开了。那时阿俏的厨艺还不足以支撑阮家的席面,阮家仓促之间无人能接替高师傅,再加上竞争对手崛起,曾一度令阮家的生意大伤元气。
“阮府佛跳墙!”高升荣见到宁淑母女进来,随意地瞥了阿俏一眼,言简意赅地回答。
佛跳墙本就是一道名菜,乃是将鲍鱼、海参、鱼唇、裙边、鹿筋等十几种名贵食材各自烹制之后,汇聚一坛,浸入绍酒与高汤,文火煨制数个时辰,才得一坛“佛跳墙”。因其开坛时浓香四溢,有“佛闻弃禅跳墙来”之说,才得名“佛跳墙”的。
而这“阮府佛跳墙”与别处菜馆的成品更加鲜香浓郁,秘诀就在高汤上。
阿俏立在厨房正中,一眼扫过,就见到灶上顿着好几口大锅,知道高师傅已经熬好了晚上用菜的高汤。她与母亲进厨房之前闻到的香气,正是从这高汤锅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
阮家菜里,光高汤就分成若干种:就如那鸡鸭高汤,能分别吊出头汤、二汤,头汤配以鸡蓉再吊,又能吊出色如清茶一般的“清汤”若干。“佛跳墙”那上好的原料用这样的高汤煨制,自然更加鲜香浓郁。除了鸡鸭高汤,阮家另有专门吊制火腿汁、干贝汁,以及素高汤的手艺。
宁淑见阿俏出神地打量厨房里的陈设,脸上露出些微笑,轻轻拍着阿俏的脊背,笑着说:“阿俏,你爷爷已经发话了,让你先别忙灶上的活计,先去读书。以后阿俏把书念出来,再给娘搭把手,一起将家里的生意打理好,可好?”
阿俏还未回答,那位高师傅不由便飞快地回过头,扫了阿俏一眼。
阿俏略觉得有点儿奇怪,不过想着高师傅听说主家来了新人,感到好奇,原本也是常事,便没在意。
到了晚间,宁淑舀了一小碗阮府佛跳墙,装在一个小小的瓷盅里带给阿俏。阿俏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这样香味浓郁的食物了,她只就着一碗洁白晶莹的米饭,吃了个津津有味。
宁淑眼神温柔,坐在一旁望着吃得香甜的阿俏,小声问:“阿俏,家里已经拿定了主意要送你去念书,你有没有想过,想学些什么?”
阿俏想了想,开口说:“娘啊,在浔镇的时候我跟外公学过不少书,该认识的字都认识,上回我进爷爷的书房,见那里头好多书我也都读过……”
其实这是她托上辈子的福:上一世她刚到阮家的时候,阮家虽然急需人手,可是祖父阮正源还是坚持让她念完了不少国学典籍之后再开始学厨,那一本《随园食单》她几乎背得滚瓜烂熟。所以说“阮家菜”原本是书卷气满满的文人菜、“翰林菜”,原也不无道理。
“……所以,我想拜托娘看看哪家学堂肯收我这样的学生,直接去学学些算术与算账之类的课程。”
上辈子阿俏就是个算术渣,一看账目就头疼。她在阮家好些年,一心忙着提升厨艺,却从来没过问过阮家的财务,待到阮家家底都被人掏空了还不自知。这辈子,她自然不肯再重蹈覆辙了。
听阿俏这样说,宁淑反而有些失望。
“你外祖父都告诉我了,说你自幼聪慧,年纪不大就识了几千个字,你有信哥哥懂的都未必有你多。我原本与你爹商量,想送你去女校读书,看看能不能直接从高中开始读起。”
“像二姐那样,读到高中毕业,然后在家天天玩儿么?”阿俏笑嘻嘻地回绝了父母的好意,“娘,阿俏还是想学点儿能学以致用的东西。”
宁淑听到“学以致用”四个字,有点儿心动,觉得女儿毕竟还是懂事,晓得替父母着想。可她还是犹豫了一会儿,迟疑地道:“这省城里的世家千金,极少有到学堂去学算术记账的,大多都是去女校,也有请了师傅到家里自学的。”
阿俏几乎失笑:“娘啊,咱们千万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一点儿,可别提什么世家千金了,您就把咱家想成是个开饭铺的,这样想,是不是就觉得没什么了?”
宁淑一想,可不是么?
再想想阮家的规矩,虽然阮老爷子每天都要到各桌席面上去坐一坐,寒暄两句,以示这不算是营业,不过是自家宴客。然而仔细想来,这难道不就是欲盖弥彰?
宁淑听阿俏将自家说成是个“开饭铺的”,说得既直白又俏皮,实在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母女两个正说着,忽听外头一阵喧闹,好像是两个小丫头因为什么事争执起来。
“是常小玉,还有……”阿俏仔细听听,补充说,“还有小凡。”
她脸色有点儿沉,听外头的动静,该是常小玉不经允许,就拿了小凡的一双棉布绣鞋。
若是换了别的,她可能不会直接过问,可是小凡那双鞋,是她为了答谢那只红绒的发夹,送给小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