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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谦在惠泉跟前, 远远地见到阿俏赶来,伸手便摘下了戴着的礼帽, 温文尔雅地冲阿俏躬身行了一礼,开口问:“沈某人冒昧请姑娘前来, 不会打扰到姑娘了吧?”
阿俏怎么也没有想到约自己出来见的会是沈谦,怔了怔,才摇摇头,说:“没事的,请问沈先生,是什么事情?”
沈谦便开口解释。
原来上回他得到了一条与飞行学校有重大关联的消息,赶过来告知吴校长, 结果被李善人问起, 就顺口胡诌了一句,说听说惠山一带有倪瓒倪云林的真迹现世。岂料这几天真的有消息放出来,说是有人家家中藏着一幅署名倪瓒的山水。沈谦颇感兴趣,便亲自过来看一看。
“我听说阿俏见多识广, 也见过不少古人名家的画作, 所以就想请你一同前往。”沈谦微笑着看着阿俏,眼里颇为殷切,教阿俏很难拒绝。
“我哪里见过什么真正的名家大作啊!”阿俏有点羞愧,她毕竟只是个小镇上出来的女孩儿,平生所见,也不过是外祖父宁老爷子那点儿私藏而已,论起见多识广, 哪里及得上沈谦这样精明的古董商人?
“那就更好了,我诚心邀姑娘一起去看看。”沈谦这样一开口,阿俏更没办法拒绝了,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沈谦已经转身迈步,阿俏不由自主地从后跟上。
两人沿着惠山间的小路,往一座村落走去。这座村落建在惠山向阳的山坡上,地势颇高。村中几间老房子,一看就有年头了。
沈谦带路,在村口问了几句,辨明了方向,便带阿俏去村中敲了一户大户人家的门,自报家门之后,对方极其热情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这家姓贾,当家的是个看起来精明能干的中年人,五十岁上下,叫贾元章,冲沈谦抱了抱拳,说:“久仰大名,真是没想到我们这种小地方也能请得动沈先生亲自光临,今日真是蓬荜生辉。”
贾元章说毕瞅瞅阿俏,沈谦则不动神色地说:“这位是阮姑娘。”
一时见礼已毕,贾元章连忙将两人往里面一进迎,说:“实实是家父的关系,家父藏了这幅画已经很多年了,一直笃信这是倪云林的真迹无疑。可是上回李善人来做客,在家父耳边吹了吹风,不知怎么的,家父就念叨着,想有个人来将这画作鉴定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想到今日先生就亲自来了。”
沈谦点点头,只管打量贾府院子里的陈设。
他带着阿俏进了第二进,贾元章请他们两位稍候,自己进屋,去将老父亲贾老爷子请了出来坐在里进正厅里,才转身请沈阮二位入座。
那贾老爷子见了沈谦,觉得对方虽然年轻,但是一表人才,再加上沈谦穿的是旧时长衫,看上去极为儒雅斯文,心里颇为舒畅,就吩咐贾元章去将他那家传的“宝画”取出来。
“我这画,已经藏了快有四十年啦!”贾老爷子耳朵不算太好,说话很大声,像是冲沈阮二人喊话一样,“当时是北方水患,逃难的逃来南方,我将他们一一都接济了,他们实在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就将这幅古画送给我,当做谢仪。我想这样也好,倪云林的画,回到惠山,定是天意啊……”
听见老爷子说这些,沈谦忍不住扭头看看阿俏,两人交换一个神色,都觉得不大乐观。他们两人原本都以为这画就是惠山本地人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这也说得通。可是逃难的人带过来的,还作为谢仪送给了老爷子……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儿不大对啊!
旁边贾元章听着有些尴尬,但又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思,只得从旁附和解说,并且缓缓地展开了那幅据说是“倪云林”原作真迹的古画。
这是一幅绢本水墨山水图,阿俏在一旁看着,见这画作的时间确实很是久远,绢色早已转棕黄,上面的墨迹依旧非常清晰。可若说这画是倪云林的……阿俏咬咬下唇,连她都觉得有点儿稚嫩的画作,若是落在沈谦眼里,恐怕会不值一提吧!
沈谦一见到这幅画,定定地看了半晌,突然一转身,却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柄放大镜,照在纸面上,将整个画面的内容一一看过,尤其题款与印章一侧,更是看得仔细,不放过一丝细节,显得十分专业
“老爷子,您这画,是打算出售么?”沈谦收起放大镜,问了一句,发现老爷子根本没听清,无奈只能提高了声音,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
“不卖不卖,”贾老爷子一下子就将那画卷卷了起来,伸手护着,大声说:“这是传家之宝,我要传给后世子孙,要他们世世代代不忘本地曾出过这样一位名画家,画出来的真迹,再也不能流落北方了,要永远留在惠山……”
“贾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沈谦将放大镜收起来,转头看向贾元章。贾元章自无不可,要将沈谦请到旁边的屋子里去。沈谦一回头,望着阿俏,随口就说:“阿俏,你在这里留一会儿,陪老爷子说说话!”
阿俏有些吃惊:什么,陪老爷子说说话……她?
待沈谦和贾元章回来的时候,阿俏已经和贾老爷子说了好久的倪瓒,什么“晋人风度”、“飘逸清隽”这些阿俏知道的,已经全从肚子里搜出来说了一遍,如今正与老人家一起探讨倪瓒的山水画面布局的问题。
沈谦走上前,给阿俏递个赞许的眼神,冲贾老爷子点点头,大声说:“老爷子,您这一幅,的确是倪云林的真迹。我刚才私下找令郎谈过,得知老爷子确实心意已决,不肯出售,我只能表示羡慕与遗憾了!”
阿俏听说,忍不住扭过头看了沈谦一眼。
这幅画上这么多的疑点,她若是沈谦,万万不可能轻易下这样的结论,可沈谦却就此认定了真迹:这,这不是说谎么?
贾老爷子却显得非常兴奋,抬起双拳,冲沈谦拱了拱手,说:“先生果然高明!”
老爷子还瞥瞥阿俏,补了一句:“连带着的书僮都很懂倪云林的画!”
这下子轮到阿俏尴尬了:她什么时候成了沈谦的书僮?
沈谦却险些笑出声,满眼温柔,朝阿俏头顶上瞅瞅,那意思大约是:如果再扎两个鬏鬏就更像了。
阿俏脸一红,沈谦随即起身,冲老爷子行了一礼,开口再劝了一句:“老爷子难道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要价上面,其实好商量……”
贾老爷子却像个孩子似的扑上来,八十多的人了,依旧身手不赖,快手快脚地将画卷收起来,抱在怀里,摇着头:“不卖,谁来也不卖!”
沈谦与阿俏随即向老爷子告辞。贾元章将沈谦送出了里进,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阿俏就听见贾元章向沈谦说:“今日之事,真是对沈先生感激不尽!”
沈谦淡笑:“原没什么,老爷子舒心就好,而您心里有数就行。”
阿俏跟在两人身后,路过第一进的堂屋。贾家正在准备饭菜,厨房里有香气传出来。阿俏习惯成自然,往堂屋里的桌上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正勾着她,想让她过去一探究竟。
“阿俏!”沈谦唤了她一声,“我们告辞吧!”
阿俏连忙“唉”的一声,跟着沈谦一起向贾元章告辞。
两人走出贾家大门,沈谦突然往阿俏身边一靠,微笑着赞道:“阿俏你真行!”他开着玩笑说:“要不是因为你是个手艺精绝的厨娘,我几乎想聘你做‘知古斋’的女掌柜,看不出来,你真的挺会说的!”
阿俏有点儿脸红,可是一想,突然开口询问:“沈先生……”
“叫我‘士安’吧!黎明沙龙的人都那么称呼,没道理你能够例外。”沈谦打断了阿俏的问话。
阿俏愣了愣,再开口:“沈……那个,士安大哥……”
先这么将就一下吧!
沈谦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满意,“嗯”了一声,偏过头望着阿俏。
阿俏看着他那对瞳仁里自己小小的影子,怔了片刻,几乎要忘了自己想问什么,愣了愣,才想起来:“那幅画……”
“那幅画自然是假的。”沈谦转过头走路,施施然地回答。
“哦!”阿俏答了一句,她猜得没错,沈谦该是给贾老爷子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没有将事情的真相点破。
她不再追问,沈谦却自顾自往下说:“贾老爷子得来这幅画的时候,原本是善意,却被人骗了。他保留这幅画四十余年,心底早已自己给自己下了定论,认定了这幅画是真的。如今他年事已高,又全无用这幅画谋利的打算,我当时就想,还是哄哄他算了。”
阿俏又“哦”了一声,她本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此时听沈谦说来,却也觉得合情合理。说一个善意的谎言,让老人家继续保有心内的希望,安然度过余生,也是一件好事。
只听沈谦继续问:“我见你今天情绪一直不高,想必是因为前些日子向小刚的事。”
阿俏心头一震:“原来您也知道了?”
沈谦脸上的笑容消失,点点头,背着手低头看着路,静了片刻才低声应道:“小刚的事……在我看来,有些蹊跷。”
阿俏错会了意,当即欢然开口:“难道您也觉得,向大哥未必就遇难,而是死里逃生了?”
沈谦转过脸,阿俏见他面上完全没有一点笑意,心里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淡了,脚下一缓,又局促地跟上,不安地望着沈谦的双眼。
“我刚才去单独寻了那个贾元章说话,就是告诉他关于这幅画是赝品的实情,那时一副后人仿画,然后做旧的伪作,画技不那么高明,所用的绢和装裱,也破绽重重。如果不出所料,贾元章将来要从他父亲手里继承这幅画。那么,贾家人里头,必定需要有个清醒的。”
沈谦不答阿俏关于向小刚生死的问话,反而说了这么一段。
阿俏垂首细想:必定需要有个清醒的……
她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于向小刚的生死,她隐隐有种感觉,周牧云他们其实都是清醒的,都早已明白向小刚其实绝无生还的可能。而他们告诉大家向小刚生死不明,恐怕也只是个善意的谎言,能令大家稍许安慰一点而已……或许她,很多时候也应该面对现实,不该总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才是。
“可这也许是因为我这样的人太过理性,不愿意相信奇迹。”沈谦听见了她的叹息,又说了这样一番话,“我明白‘希望’这件东西对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因此,但凡是这样纯粹的希望,而不是贪欲,不是奢求,不会伤害到其他人的愿望,我都不愿意随意去打破。”
沈谦这样一说,阿俏全明白了。
可她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士安大哥,您的意思是,如果说实话,可以让人保持清醒,但是说一个善意的谎言,则能让人保有希望。可……如果对方是一个面对绝境几乎绝望,但是路还是要靠她自己走下去的人,让你选择,嗯,在让她保持清醒和保有希望之间,您通常会选择哪一个?”
她扭头望望沈谦,话语里带着几分犹豫,可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也像今天对贾老爷子那样,哄哄她吗?”
沈谦并不十分清楚阿俏这话的用意是什么,当下认真将阿俏认真打量了一番。
这时候夕阳正好斜斜地映在惠山平缓的山坡上,阳光柔和,令阿俏柔嫩的小脸上添了一缕柔和的光晕。而阿俏的双眼正满怀希冀望着他,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偶尔轻轻地一扇。
“这要看她自己是怎样的人。”沈谦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阿俏有点失望,他毕竟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如果她真是一个值得帮助的人,”沈谦盯着她的双眼,“我便不会仅仅是口头上说说,我会做我能做的一切,帮她渡过难关,让她保有希望。”
阿俏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地,脚下有些滞涩。她不敢再看沈谦的双眼,而是略带一些慌乱低下头去。
原来果真是这样一个沈先生。
上辈子就是因为他的仗义,曾经有一度她已将希望握在手里,鼓起勇气重新面对人生。这辈子重遇了,到如今,才认定了他的的确确,就是这样一个仗义的人。
一时她就落在沈谦身后,沈谦突然回过头,将手里的公文包往阿俏手里一扔:“我有点儿累了。既然你是我的‘书僮’,那就替我拎会儿包。”
这话说得极为唐突,阿俏认得沈谦这么久,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冷硬的,颐指气使的语气说话。
阿俏一愕,伸手抱住了沈谦那只公文包。
这时候沈谦却又突然笑了,唇角上勾,笑得坏坏的,可这笑容中却莫名多了一份冷厉。
他伸出手臂,勾住了阿俏的脖子,十分亲昵地将她揽到自己身边,凑在她耳边低声说:
“不要回头,有人正跟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