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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第189章(一更)

作者:安静的九乔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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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小姐果然好本事, ”何文山坐回椅中,点点头肯定了阿俏的答复, 接着指向另外两盅,道:“请”

    阿俏伸手便取了第二盅, 见酒盅里酒浆清澈,呈淡淡的棕黄色,她再低头闻那酒香,觉得酒气清, 尝之则酒味鲜爽, 非常独特。

    “这该是吴江的吴宫老酒, 但若参谋大人要问几年窖藏, 我还真说不上来。吴宫酒鲜美,很少人将它藏个十年八年, 一般五年以内就饮了。所以这……”

    阿俏抬头看看何文山, 见他已经闭上了双目,一面听一面不断点头, 似乎听着阿俏说话,是在听小曲儿一般。

    阮正源与阮家族人几个相视而笑, 沈谨的眉头却拧得更紧。

    阿俏不管何文山如何,自顾自去取最后一盅,她一看盅里呈现焦糖色的酒浆,就已经大致有数。可她却不说,只管冷不丁抬起头,看向沈谨, 问:“沈大公子,上我家来请人辨酒这一出,阁下也是应邻省任大帅之邀才来的吧!”

    沈谨一怔,点点头。

    阿俏不再言语,只管闻了闻最后一盅,然后回头看向祖父,说:“我需要人帮我温酒。”

    她的话音刚落,何文山就睁开了眼。

    “何参谋大人,”阿俏向何文山解释,“这一盅是绍酒花雕,该是窖藏了十年以上,但若是不温这酒,我可没法儿辨出准确的年份。”

    “好!”何文山轻轻拍着椅背,“鄙人便拭目以待。”

    阮家是饮馔之家,温酒的器皿都是全的,瞬间就有仆下领命,转眼的功夫那成套温酒的锡器就送了上来。

    阿俏加了些热水,将酒盅里的酒浆倒进锡壶,酒的温度一提高,浓郁的酒香立即被逼了出来。

    “十五年的陈酿,用热力一逼,酒香四溢,然而酒味会略有折损。”阿俏耳边记起外祖父宁老爷子当年教她的话,自己则将锡壶里的酒浆倒出一半回酒盅里,抿着唇慢慢品了。

    “……而二十年的陈酿,酒香虽然馥郁,可是相形之下却显得芳华尽敛,然而酒浆本身则更显醇厚,所谓大器晚成、大音希声是也。”宁老爷子当年教她品酒,也一样是在教她做人。

    阿俏一小口一小口地将那酒浆送入口中,沈谨在一旁,看着她那对红唇缓缓饮酒,始终显得很紧张。

    “二十年陈酿的绍兴花雕。”阿俏最终吐出这几个字,扭头看向何文山。

    “好!”何文山双手鼓着掌起了身,“不愧是阮家的小姐。”

    阿俏却一板一眼地解释:“参谋大人,您可能误会了,我这辨酒的能耐,不是源自阮家,我外祖姓宁,是浙西宁氏的一支。这品酒辨酒的本事,都是外祖父教给我的。”

    她这话一说出来,一旁听着的阮家族人都涨红了脸有点儿讪讪的,然而祖父阮正源却乐呵呵地坐在椅上,不以为意。

    “不管是谁教的,阮小姐,您这手辨酒的本事已经教我何某人大开眼界了。天色已经不早,阮小姐这就跟我和沈大公子一起,走这一趟吧!”

    何文山这话说出来,与归堂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辨酒就辨酒,怎么还要带人走?

    这时候与归堂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凡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二太太与二小姐有请沈大公子入内叙话。”

    沈谨“嗯”了一声,推桌起身,硬梆梆地迈步。何文山“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原来你们沈阮两家,也似‘通家之好’一般呀!”

    他特地强调“通家之好”四字,别有深意。

    站在阿俏身旁的阮茂学赶紧低头谦虚:“哪里,哪里。不过就是鄙人的长女与沈大公子年纪相近,又是校友,彼此认识而已。”

    阿俏灵机一动,便借口要再去换身衣服,赶紧随在沈谨身后,一起溜走,溜到后堂去见宁淑。

    宁淑此刻与阮清瑶在一起,阿俏看看阮清瑶的神色,就已经知道她早已将自己和沈谦的事儿告诉母亲了。如今宁淑既知道了阿俏和沈谦的事儿,也知道阿俏与沈谨将来会是什么关系。

    “士钊,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就和那个什么参谋混在一起,还到咱们家来了?”

    阮清瑶一面坐在宁淑身边嗑着瓜子儿,一面随随便便地问沈谨。

    “这说来话长,我本来想劝三小姐不要去的赴宴的,唉……宴无好宴。”沈谨有点焦躁,顺手摘下了头上戴着的军帽。

    “什么,什么宴无好宴?”阿俏还没能闹明白,“感情刚才何参谋要带我走,是去赴宴?”

    “是!”沈谨无奈地点点头。“就今儿个晚上,任大帅在玉蚁山庄设宴,名义上是邀请我父,其实是请了本省各方面的要员。任帅今日设宴,用的名头就是品酒。因任帅好酒,近日更是在省城里搜罗了不少,所以何文山专程出来寻能试酒的人,其实他早就选中了三小姐,只在等阮家点头……”

    阿俏紧抿着双唇,紧紧地盯着沈谨。

    何文山那人极不可信,她知道。然而沈谦交代过的,外事不决问沈谨,眼下沈谨却也深陷此事之间,看起来他比自己更难脱身啊!

    “若是真无法拒绝,那就去!”阿俏开口,试图安宁淑的心,“就算是任帅设宴又如何,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任帅难道还能吃人不成?”

    她还故意抬头问沈谨:“你说是不是呀!”

    沈谨挠挠头,迟疑地说:“可是那‘玉蚁山庄’,那‘玉蚁山庄’……”

    他本想说,那“玉蚁山庄”,可还真不能够算是本省的地盘。玉蚁山庄是任帅刚刚改建成的温泉别墅,里面安排布置的全是他自己的人。

    沈谨还未说完,宁淑已经断然开口:“沈大公子,敢问有没有办法,可以让阿俏别去的么?”她说着,免不了用怨怼的目光瞅瞅阿俏,心中大约是在想,看你在人前显摆本事,这下可麻烦了。

    阿俏却心知早先何文山送上来的那三盅酒,就是暗中挖了坑的,她若真的故意隐藏本事,回头何文山找起阮家麻烦,事情恐怕更棘手,只是这些事儿没法儿在这会儿功夫向宁淑解释。

    沈谨为人硬朗直率,听见宁淑这么说,很是为难,却也只能老实地摇摇头,对宁淑说:“二太太,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三小姐应邀去了可能还好说,若是不去,阮家与我,恐怕都会很为难。”

    阿俏听到沈谨这么说,心里已经做了决定,赶紧去自己屋里换了出门的衣衫,再赶回花厅里,见到父亲阮茂学已经回头来劝宁淑,只听阮茂学小声说:“今儿这么好的机会,阿俏可以在本省督军和邻省任大帅跟前露脸,到场也大多是达官显要,回头谁要是看上……那咱们阮家不是跟着一起鸡犬升天了么?”

    感情这位……是要卖闺女么?

    宁淑一掐阮茂学的胳膊:“你在瞎三话四什么,阿俏不是已经……”

    她一转念,改口道:“我就是担心这个,阿俏一介未出阁的女孩子,独自去了那等陌生的地方,又没有父母亲人陪在她身旁……”

    “你才在说胡话呢!”阮茂学毫不客气地掐回去,“你刚才在外面可是没见着,那何文山何参谋的样子,”他随即压低声音,“不论是外省的何参谋,还是本省的沈督军,就凭我们小小的阮家,谁都惹不起。你别只紧张阿俏一个,你再想想浩宇,想想咱们这一大家子……”

    “这样吧!”原本一直静默着候在花厅里的沈谨这时候突然开口了,他说,“阮太太,您看这样好不好。三小姐的安全请二位放心,全都包在我沈谨身上。今天虽是晚宴,可是品酒的环节会在宴会一开始立即进行。三小姐只消露一回脸,我就立即送她离开,那时我会立即打电话给二太太。玉蚁山庄在汤山一带,我会派车将三小姐送到城西聚宝门,二太太届时在聚宝门等候便是。”

    宁淑心里一盘算,心想怕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她终于点了头,正色对沈谨说:“大公子,请您务必记住一点,阿俏是我的女儿,今晚无论多晚,我都会在电话旁彻夜守候,请你万勿辜负我为人母的这一颗心。”

    沈谨没说什么,“啪”地起身立直,向宁淑行了一礼,随即向宁淑与阮茂学告辞,与阿俏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与归堂那里过去。

    两人走在阮家那段“风雨廊”里,沈谨突然听见阿俏的声音在背后低声响起:“大哥”

    沈谨的脚步就顿了顿,他曾得沈谦托付阿俏的安全。沈谦与他,是名义上的亲兄弟,血缘上的堂兄弟,阿俏理所当然地该叫他一声“大哥”。可是他却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能确保阿俏平安无事。

    “士钊大哥,其实今天晚上,真正身处危险之中的,不是阿俏,而是大哥你,对不对?”

    沈谨足下一顿,万分讶异地回头,看着阿俏,想说什么,似乎又没法儿说。

    阿俏望着他微微一笑,摇着头说:“我没什么,大哥且放宽心神,一切都会好的。”说着,她走在沈谨跟前,引着沈谨穿过那扇风雨廊。

    沈谨睁圆了眼,愣了半晌,才赶紧跟了上去。

    是沈谨那一句“宴无好宴”提醒了阿俏。

    当初邻省的任大帅与沈督军谈“合作”不成,几乎动武,箭在弦上之际,被人盗去了兵力分布图,并破译了密电的加密方法,无奈之下只得暂退。本省督军沈厚也并未追究。双方的矛盾,看似就此消弭,

    可是这没过多少时间,任伯和已经卷土重来。今天晚上他在“玉蚁山庄”宴请,听何文山说,是邀请了督军沈厚

    可是阿俏知道,沈厚是不会出现的。代父前往的,会是大哥沈谨。

    此刻身在风口浪尖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沈谨。

    如果今晚任系与沈系当真谈不拢再起纷争,沈谨首当其冲,会作为沈厚的“长子”被任伯和扣押。而沈厚那边,也不是没有可能,会为了“大局”而舍弃沈谨,毕竟只是养子,身份比不得沈谦那样金贵。

    如今阿俏状况比较尴尬,沈谦曾经托付沈谨保护她,而沈谨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那一个,要沈谨此刻为了维护她而与何文山起冲突,那真是强人所难了。

    权衡利弊,阿俏当即决定跟随沈谨前往玉蚁山庄。一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来她终究不能一辈子生活在宅门里,永远守着自己那一点小小的悲欢,她总要自己走出阮家的。

    当她见到身处危局的沈谨,尚且在一力向宁淑保证自己的安全时,阿俏就决定了,她这一去,至少不会令这么多人同时为难。

    然而去了玉蚁山庄,就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了。

    何参谋何文山立在与归堂里,见到沈谨与阿俏两人出来,何文山冲着阿俏连连点头,赞道:“没想到阮小姐于那琼浆玉液上如此在行,这般穿戴起来,也如芙蓉出水,令我何某人眼前一亮。”

    阿俏脸登时一黑,没接茬。何文山知她记起了“仙宫”那一晚的事,赶紧又补了一句:“阮小姐放心,这一次,真的只是品酒。”

    阮老爷子阮正源则起身郑重托付何文山多“关照”阿俏,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何文山、沈谨与阿俏三人一起,出了阮家正门。

    这座正门,乃是阮家先祖当年高中探花,大开中门接旨的那个正门。平时阮家人都从盐阜路上的那个门户出入,这条路是专门留给上阮家享用席面的客人享用的。

    阿俏身为阮家的女儿,还从来没有享受过从正门而出,有司机上前为她拉开车门,请她上车的待遇。于是阿俏在后座坐了,何文山与沈谨谦虚了一阵,由沈谨坐了后座,与阿俏并肩,何文山坐在前面副驾上。

    “阮小姐家学渊源,该知道‘玉蚁山庄’是什么样的地方吧!”何文山坐在前面,抬头望着后视镜中后座上的两人。阿俏神态自若,倒是沈谨看上去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偏过头望着窗外。

    阿俏点点头,冲前面何文山笑道:“想必是任帅好酒,才会给自家私邸起这样一个名字。”

    “玉蚁”原本是指酒上浮沫,洁白细小,如玉蚁一般,后来用以代指美酒。那任伯和肯用这样一个名号来命名这座山庄,对美酒佳酿的喜好,可见一斑。

    何文山点点头,大声赞道:“说得不错,这的确是大帅在贵省宝地刚刚建成的新产业。”

    阿俏闻言心想,果然是任伯和的私邸。难怪那时沈谨欲言又止,看起来在“玉蚁山庄”任帅的势力可以一手遮天,恐怕这还真不能算是什么本省的地盘儿了。

    一时汽车出了聚宝门,阿俏往车后往往,见天色渐晚,夜幕开始渐渐降临。然而他们所行进的这条公路上,前前后后有不少汽车,都是往一个方向过去。想必任帅邀约,这座省城里,也有很多人与她一样,身不由己,不得不去。

    到了“玉蚁山庄”门口,阿俏只见关卡岗哨重重,前方有路蜿蜒而上,那“玉蚁山庄”坐落在汤山高处。眼看着离山庄建筑还有两里地,阿俏已经数着过了两重关卡,她忍不住偷偷吐了吐舌头,谁知这小表情被坐在前面的何文山见到,不免笑道:“阮小姐难道是觉得这‘玉蚁山庄’名不符实么?”

    阿俏赶紧凑趣,说:“这我哪里敢,只是见到这座山庄规制宏大,不免也心生期待,想见到任帅私藏的好酒,肯定不止我下午所品的那三种这么简单了吧!”

    何文山闻声就笑了起来,他即便是朗声而笑,笑声里也带着阴柔。

    “对了,我此前忘了说了,我只懂得品黄酒、米酒,北方的蒸馏酒,我一概不懂,品不起来,那……那我眼下想要回头,那还来得及么?”

    “回头?”何文山笑着回过头来。

    “阮小姐,我劝你,既来之则安之。这里有好几处关卡,用的都是任帅的私人。若是没有任帅的手令,保管你进得去出不来。我看你花容月貌,若是惹恼了这些荷枪实弹的守卫,一条小命白白葬送在这里,就太可惜喽!”

    听见这些,阿俏忍不住与沈谨对视了一眼。沈谨不善作伪,此刻面上表情更加凝重,心想,任伯和建成这处“玉蚁山庄”不到半月,竟已经营成这样壁垒森严的地方。看起来这位“任帅”在本省花了不少心思经营,如今更俨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是当沈谨别过头望向道路一侧,心里却在想:弟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怕。他联想到以前与阿俏打交道时候的情形,忍不住也觉弟弟沈谦的眼光蛮独到的。

    只听前面何文山回答了阿俏的问题:“术业有专攻,这倒是不怕的。被任帅请来辨酒的,也不止你一人。不过,任帅最喜的就是精酿的黄酒、米酒,想必会对阮小姐的本事十分倚重。对了,阮小姐,你的酒量如何?别回头试了两盅酒,就先醉了过去,山庄人手杂,地方也大,怕是找不到妥帖的人伺候你。”

    “这倒不用参谋大人担心,”阿俏平静地回答,“我长这么大,还未醉过。”

    何文山当即说:“看不出来,还真恁地有信心啊!”

    阿俏也不解释,暗自别过头去,欣赏车窗外的风景。这时夜幕已临,汤山那高低起伏的山峦在远处天地线上划出一道暗影。前方的“玉蚁山庄”正灯火辉煌,似乎还能听见山庄里人声鼎沸,极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