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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卿没有直接回答他,只道:“俗语云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满朝文武怕是大多并不知其缘由。照理说,静贵妃抚养陛下十余载,原该……可陛下登基后却未封这位辛苦多年的养母为太后,想必这已经招致朝中许多人不满了吧。”
孟惊羽拢起了眉心,有些不耐烦的道:“你不必跟朕绕圈子,朕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得知的这些……”
说到这里孟惊羽脑中猛地一点灵光闪过,顿了一下转而开口道:“朕去寿宁宫看过了,太医说太妃如此一般夜卧不安,虚烦不眠的症候是因为平日虚劳太过,是心肾不交的原因。可是朕却听有些宫人说,寿宁宫昨日闹了鬼。”
林世卿整了整袖子,慢条斯理的打着禅语:“何谓闹鬼?神佛鬼怪皆出自人心,心中无亏自得圆满,心中有亏方有鬼可闹。即便如此,这阳世三间闹腾的多数也不是什么魑魅魍魉,反倒是凡人心间那方寸之地的官司往往辨不清楚。”
孟惊羽听他兜兜转转说了这一圈,却没了刚才的不耐,反是十分认同的点点头,乐了:“原来是你的手笔。装神弄鬼的虽不光明,可我看静太妃却是委实吓得够呛,今日一早就宣了太医请脉去了,早上她身边那丫鬟还提议说要请人做场法事,那脸色……呵。”
林世卿见他神情正常了许多,心中总算是微微松了口气。虽不是怕他,可是一直紧绷着弦的感受也的确不怎么好。
“有光才有影,与太妃娘娘相比,世卿的行事手段还是太光明了些。”
孟惊羽浅淡笑着,踱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费尽心机打探这件事,只怕不是想帮我吓一吓她就算了罢,还有什么便一并说了。”
林世卿不慌不忙的跟上两步,微微挑了唇角:“自然不只是吓一吓便算了的,太妃娘娘欠了陛下的血债,自然该给陛下血偿。”
孟惊羽闻言不觉神色微妙了起来:“你想帮我复仇?”
林世卿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却也不是。帮陛下复仇不是最终目的,但却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
孟惊羽转了转眼珠,问道:“什么办法?”
“奇袭齐国的办法。”
孟惊羽一听此言,竟有些放下心来的感觉,终于相信了许多:“愿闻其详。”
若说林世卿这样七巧玲珑心的人能够真心真意的帮他复仇,这种事怕是也只能做梦时想一想,说不得还得把美梦做成噩梦。
林世卿微微躬身掩去笑意,为了避免孟惊羽起疑,对于东海海外有扶桑岛国和他手中有制衡静太妃的圣旨一事全然假做不知,只是语焉不详的当做猜测一带而过。
“陛下一直没有动静太妃,应是有旁的顾忌,可是却还能顶住朝中催促敕封她为太后的谏言,便说明陛下和陛下所顾忌之人双方都有所顾忌。既然陛下不能动手,陛下所顾忌的人也不能动手,如此便让静太妃自己动手。”
孟惊羽一听此言深觉然也,这些年他也确实是想从静太妃身上下手,可是碍于一举一动都在许多人的视野所及范围之内,他稍微一动便立时有人跟风而去,少不得要收敛许多,更不敢放手去查,所以多年来也没有什么结果。
如今林世卿的意思,倒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有了什么重要结果。
“话是这个道理没错,可具体怎么做还是个问题。你既说了,想必是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
林世卿的右手手指习惯性的敲着左手掌心,笑着承认:“此法颇有些不大地道,陛下想不出来也是正常。”
随即他便用手打着拍子,轻声哼道:“一叶叶,一声声,空阶到天明。”
上次林世卿唱歌的时候孟惊羽还在迷迷糊糊的发着烧,自然没什么印象,而今忽然听到他哼曲子,孟惊羽只觉又新鲜又有趣,心说可惜只唱了一句。
“怎么不唱了?没想到今日竟能听见你唱歌,被你白说了一通也算是补回来了点。”
林世卿笑道:“陛下真要听曲子的话,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人排着队等着唱呢。”
孟惊羽挑眉问道:“什么?”
林世卿被问得一怔,忽觉自己刚刚这话说的味道不太对,轻咳一声,当做没听见似的接着原来的话头道:“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对于静太妃来说,大概没有比这一曲长门怨更合适的描写。深宫妇人原就最是寂寞,更何况是她这样不得帝心却又是自小娇宠着长大的宫妃。”
孟惊羽闻言不由撇开刚才那句还没来得及品出来味道的话,心中些说不出的滋味,问道:“世卿这是怜悯还是同情?”
林世卿摆了摆手,道:“以为自己身世可怜可恨便随意迁怒于其他无辜之人……这种人便该早些度化解脱了去。静太妃居于深宫多年,她最需要的绝非简简单单的权势,而是慰藉——权势当然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种。不过世卿想着,太妃娘娘这么多年来最缺少的,应该是一份能够填补她内心空白的感情。”
“凑巧的是,世卿近日得了个消息,说是静贵妃年轻时曾有过一个心上人,名叫王弘业。虽然因为静贵妃入宫多年,二人已经没有了什么联系,但是妙就妙在这位王先生现在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听到这里,孟惊羽已然是眼前一亮,完全明白了过来——对于静太妃这样名门出身嫁与帝王的宫妃,大概没有任何脏水能比得上亡夫后在这半老徐娘的年纪偷人更加污秽的名头。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件陈了多年的旧事说到这里竟然还没到重点。
林世卿慢悠悠的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他们二人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名叫王季同。这位王公子因为是个寒门书生,没有门路入仕为官,平日里就靠着给些穷人家的孩子讲学,用以维持生计供养老父。加上偶尔卖卖字,替人捉刀写些东西,还算在当地的文人中颇有些名气。”
孟惊羽不觉提高了声音:“什么!……他二人现在何处?”
“洛城。”
孟惊羽闻言忽的沉默下来。
林世卿见他不说话,猜测他应该是在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便又接着道:“陛下若觉得罚得轻了,世卿倒是还有个想法。”
孟惊羽嗯了一声:“你说。”
林世卿微微垂了眼睑,光照上去在他的眼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扇子状的阴影,更显得他面若美玉,煞是好看:“要想摔得狠,便要先举得够高。”
孟惊羽听了这话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得竟觉得有些想笑:“世卿,我原以为自己已经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你倒更是坏的透彻,且还难得的一点都不藏着掖着。”
林世卿闻言却是洒脱得很,不疾不徐的笑道:“哪有那么多好坏之分……何况世卿从不以良人自居,自也不在乎旁人抑或天下人赐这不良人之名——若能好好利用这对父子,相信陛下便不难达到目的。只是洛城虽离京不远却也不近,总要有个妥帖的人先去做番安排再将他们接过来。这个人选,臣想着也许可以亲自——”
“不行!”
林世卿还没说完就被孟惊羽干脆利落的打断,顿时有些愕然的看向他。
孟惊羽明显也察觉出来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个人选……这个人选……”
孟惊羽吭哧了好半天才终于半通不通的解释道:“我们未来总归还要合作的,你非我楚人,身份本就敏感,朝臣日后不免怀疑你别有居心。还是换了别人为好,大不了寻个由头遣走便是。”
林世卿好笑的看着他努力辩解的模样,虽不知他为什么会介意自己亲自上阵,但心中却忍不住有些隐秘的喜悦生出。正仔细瞧着他,脑中却又滑过昨夜在他寝宫所见一幕,心又沉了下去。
孟惊羽忙着给自己找理由,倒也没注意到林世卿面上这一番变化,不过看样子也是想赶快跳过这个话题,话音刚落不久,便又立刻问道:“这个方法的确可以除掉静太妃,而且只要稍加安抚相信也不难稳住李长厚。只是你说这法子一箭双雕,另一只雕在哪里你却还没说。”
林世卿听他问话赶忙扯回那些漫无边际的思绪,回道:“不声不响的奇袭齐国边境……算不算一只大雕?”
孟惊羽微微挑了眉,虽心知他所言素来都是已经有所把握,可听了这话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我周楚大军一动,齐国必定会提前察觉,若是当真能做到不声不响的奇袭齐国……自是要算的。只是这话要怎么说?”
林世卿道:“陛下以为去请这对父子的人选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定下来的?这人需得是周人,而且需得是周国有声誉有威望的人,即便不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儒,至少也该是我周国排的上名号的大官,所以我才会说我去比较合适。”
孟惊羽心中一动,却没有直接点破:“你是说……”
林世卿见他神色便知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却没有接话,反提起另一个话题:“你说,如果你我两国打了起来,齐国会怎么办?”
孟惊羽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道:“浑水摸鱼!”
林世卿道:“正是。”
随即孟惊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幸灾乐祸似的笑问道:“你觉得他会攻楚还是攻周?”
林世卿笑哼了一声,知道他腹诽什么似的,回答得直来直往一点都没客气:“我大周国境东南角的成亭郡自古富庶,只是蜀道难攀路不好走。不过,估计这也不会耽误你们楚国和齐国眼馋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