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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红线看着没多长,可当林世卿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却还没看到尽头时,便彻底放弃了这种想法,不由叹了一口气。
别的线不知道长短,可他手里这根怕是整整绕了洛城一圈都不止,他现在这位置远近看不到头的,离月老庙已经有好长一段距离了。
林世卿开始有点希望他这线的那一头别是什么爻辞卦辞的了,最好是个人,甭管男女,赶紧把另一边的路走完也就罢了——原应该也没怎么认真。
其实他这一路没少看到有人走不下去将手里的红线就这样扔掉的,林世卿也觉得这样没什么,可每到他不想走了,想要扔了红线的时候,便又觉得不论如何做事情总不该半途而废,走走停停的竟又这么过了大半炷香的时间。
暮色四合,天边晚云渐收,林世卿行至一处廊桥上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余晖的颜色像是燃烧得不那么热烈的火焰,温暖而不灼人。
他扯着红线索性就在廊桥上找了一处靠边的地方坐了下来,兀自看着往来行人发呆,坐着坐着就有些忘了时间。
直到华灯初上,林世卿才意识到此刻已经离诸人约定好去看画舫的时间不远了,站起身正要走时,却见廊桥的另一端优哉游哉的上来了一个人。
林世卿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他手中的红线烫起手来,矛盾了一路要不要扔的一根轻飘飘的线绳,此刻竟像是要随时要炸他一脸红黑颜色的火药似的,被他毫不犹豫一把扔了出去。
来人手里攥着一根红线,远远的就冲他笑了一下,及至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他空无一物的双手,才疑惑的问道:“世卿,你的红线呢?”
听了他的话,林世卿成功地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才道:“惊羽还没走完么?”
廊桥上摩肩接踵的,一根红线而已也没什么重量,就是被扔出去又能扔多远?
孟惊羽见他反应不大对劲,眼角再一睇就看到了垂落在林世卿脚边不远的那根红线,眼角眉梢瞬间挂了笑,抬起手抖了抖自己手中的那根红线,意有所指的答道:“没走完啊,也不知那头是什么,害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但凡只要那头是个人,要是被我抓到,我可一定不能放了。”
林世卿的神色一下子微妙了起来,顿时觉得自己扔了那红线,简直就是扔得好,扔得妙,扔得恰到好处,扔得英明神武。
孟惊羽拉了他的手,顺着那红线继续走了下去。
林世卿正心虚着,没有防备之下竟又让他抓了个正着,不过这次却没挣脱,藏在袖子里的手加了劲,和孟惊羽暗暗较量起来,想等他自己放手。
孟惊羽起初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拧着劲将手从袖子里扒拉到了两人眼前,然后松了手。
这样看着,却是林世卿死死抓着他不放了。
林世卿立刻松下力气,脸上惯常带着的笑容在来往行人投来的奇异目光中有点挂不住。
孟惊羽甩了甩手,整张脸都快皱到了一块:“看看,这证据!嘶……真疼啊。”
“你……疼……咳,忍着。”
林世卿窝着一肚子不知道是火还是气的东西,撂下一句话就脚不沾地的大步挪到人群里去了。
孟惊羽刚刚还揉成面团似的脸,见他跑了立刻舒展开来,心里甚是愉悦的想着,他这是害羞了吧?
一边想着一边收着红线往前追去:“世卿,等等我!”
待得两人回了月老庙中时,天色早就黑了,庙门也快关了。
林世卿看着疏影摇曳的庙门,停住了脚步:“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世卿顺着红线走的时候只是将那红线的头从架子上解开表示这根红线有人了,却没有如同孟惊羽一般扯着红线的一端走。
所以他很清楚孟惊羽手里那红线的另一端应该是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因为原本可以握着另一端的人根本没有牵走,更何况即便是牵走了也早就在拥挤的人群中慌慌张张的放手了。
林世卿再确定不过。
可片刻功夫后,竟有一个面目清秀的妙龄女子跟在孟惊羽身后一同出了门来。
孟惊羽笑得像是被一锅底的桃花糊了一整张脸:“看看,我就说今天我抽的那是上上签,这么快就应了。”
那女子也是个知礼的,虽是有些害羞却仍向林世卿见了一礼。
今日一整日,林世卿和孟惊羽这两个质量优异的年轻公子都沐浴在整个洛城大街小巷里适龄女子那欲语还羞的眼光中,有些大胆的还冲他们扔了帕子,到了现在基本已经习惯了。
可偏不巧的是,这个女子看向孟惊羽的目光,就特殊的让林世卿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林世卿侧过身去,避开这姑娘的礼,平时温润如玉的那个他此刻好像已经被剥了一层皮似的,全没了踪迹,反倒是面上冷意阵阵的,使得整个人看起来都凉薄了许多。
“红线那头的人找到了?”
孟惊羽点头点的一点都不含糊:“恩,找到了,就是这位姑娘。”
林世卿的语气凉得跟他的表情有点异曲同工:“哦,不错啊,带去画舫么?”
孟惊羽好一会儿没说话。
“想带着就带着,一个女人而已。”
孟惊羽听着这话音已经开始味道不对了,心说看来他家这位醋坛子有点大,不能再惹,立即摇了摇头。
林世卿没懂他这摇头摇的什么意思,便干巴巴的瞅着他。
孟惊羽从袖中抽出红线的一头,近乎郑重的交到了林世卿的手里,牢牢包住了他的手,深潭一般的目光映着林世卿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
孟惊羽心满意足的道:“世卿,别唬我,我手里红线的另一端是你,跑不了的。”
那个姑娘有些接受无能的看着他们两个的握着的手,半晌,带着同样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尖叫一声,跑了。
孟惊羽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好笑的吁了口气,口中却是事不关己似的说道:“唔,竟然吓跑了一个?”
林世卿:“……”
吓到的何止这姑娘一个?但凡是能跑,他也早就跑了。
可惜,林世卿现在僵成了一块敬业的门板,连面部表情都固定在了刚才那个干巴巴的笑容里。
林世卿好半天才感觉到他被劈成一团浆糊的脑袋好像还能动,俢木偶似的一点一点活动了一下表情,连手都忘记甩开了,话也说得有点磕巴:“惊、惊羽,你、你开什么玩笑?我是男的!”
“你是男的么?”孟惊羽一句话就让林世卿这个刚修好的木偶再次崩坏,然后不知道是要灭火还是要火上浇油的,他又补上了一句,“就算你是男子那又怎样呢?”
孟惊羽耐心的将他一路细心收下的红线一圈一圈绕到了林世卿的手腕上:“这是老天定的姻缘——我说了,你跑不了。”
这一刻,孟惊羽不是大楚新帝,林世卿不是大周左相。
他们只是被一条红线牵到了一起的人。
直白又明了。
林世卿几乎就要被孟惊羽笃定到仿佛带了神性的口吻蛊惑,可只是刹那之后,他便又回过了神,试图解释些什么。
“什么?不是……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男子?不是你之前停住不走了,还是,不是你在之前的廊桥上放开了红线?”
这几个问题还真的是简单到不好回答。
林世卿在和了浆糊的脑袋里艰难的扒拉出来一丝落不下脚的理智:“我……我在你走之后偷偷换了另一条红线,所以——”
“所以这更说明了这是天注定的不是吗?”孟惊羽果断的打断他,将他们两个用红线连起来的手腕举到眼前,“这是你选择的,更是天注定的,难道不是吗?”
林世卿白皙纤细的手腕在两圈红线的衬托下有种异样的妩媚。
他沉默下去。
好半天过去,他才倒腾出来点能用得上的力气,撇开孟惊羽试图阻止的手,认认真真的将那红线一圈一圈的拆下,像是提醒自己,又像是提醒孟惊羽:“陛下,何必跟臣开这种玩笑?”
一点都不配合的,远处的烟花顺着这句话一簇一簇的接连爆炸开来,让林世卿这句原本就有气无力的话音彻底消失在远远传来的呼声和响声里。
“什么?”
孟惊羽侧过头去听——他们离的这样近,他不是没听到,只是不想听到,便当做自己真的没听到了。
林世卿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忽然觉得刚才还浆糊着的脑袋也随着这两圈红线的离去清明了起来,也空荡了起来。
林世卿的脸上重新挂上的温和的笑意——他又是那个温润如玉又让人看不透的大周左相林世卿了。
孟惊羽放下了手,有点失望的想道。
林世卿往后退了一小步,留出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指了指远处的烟花,美瓷一般的脖颈伸长了一点,对着孟惊羽侧过来的耳朵简短的道明来意:“画舫。”
随着话音而来的还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孟惊羽城墙厚的耳朵根难得烫了一下,点了点头。
林世卿微笑着转过身当先走了出去,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得稳稳当当,在他身上已然完全看不出刚才那个无措的影子——他连自己都快骗过了,他自信,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他此刻的心乱如麻。
孟惊羽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酸甜苦辣咸的转了一转,还是苦笑了一下,摸了摸早就被他塞到衣襟里焐得暖烘烘的那个“上上签”的签诗字条,顿了顿脚步,随即顺着林世卿的方向快步跟了过去。
最是伤情日落山,重重险困势难安。
须效箕子佯疯避,若问艰危可过关。
下离上坤,地火明夷——中下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