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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相互坦诚后,孟惊羽和林世卿便像是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样,没有人再提起过任何可能引起双方猜忌或是不愉快的话头,二人就好像相交多年的旧友一般,白日到园子里晒太阳赏梨花,晚上一同下棋品茶。孟惊羽棋力不继,时不时还会挪个棋子,被林世卿发现后,少不得还要刷个赖,林世卿也不同他计较,二人下累了便休息,日子过的悠闲又舒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隔两日便会从皇陵和堰城传来的消息,总会雷打不动的提醒着他们时间的流逝,再煞风景也没有了。
而自从知道林世卿施针驱毒后,孟惊羽则总要每日早早晨起后便去林世卿房中扣门叨扰一番,起先林世卿总不给他开门,但孟惊羽竟也不气馁,直到后来林世卿被他烦的没辙了,才算是默许他到了时间就进屋,旁观自己施针。
孰料孟惊羽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趁他施针后动不了的时候,立时蹬鼻子上脸的占了他这腿脚不好用、功夫也不好用的半残便宜,抄了他的身子便蛮不讲理的往他常日放了躺椅的地方抱。
林世卿这个人虽然做起事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讲究过程方法的人,但是要让他在孟惊羽的怀里喊两嗓子“非礼”、“下流”、“不要脸”之类的,或者干脆吩咐暗卫来收拾孟惊羽一顿这种事,他还真不大好意思干得出来。
于是处理朝政大事都没打过怵的林相爷,便在“该如何解决这么个无耻又无赖的人”的问题上实实在在的束手无策了——论躲,他腿不好用躲不过孟惊羽的脚力,论说,他穿不透孟惊羽那张厚得没边的脸皮,自己这里没希望就算了,旁边还没个帮手,再者,叫人叫不出来,揍人还不妥当。
真是头疼。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林世卿终于还是在这煎熬的三两日中,咂出了点规律——想要说服孟惊羽是行不通的,想要讽刺孟惊羽也是行不通的,想要凭他现在这副身子骨对孟惊羽拳打脚踢,那更是跟挠痒痒似的完全没有威慑力。
但唯独,孟惊羽似乎不大受得了他的冷脸。
于是林世卿在战略性跟孟惊羽冷战了一上午之后,孟惊羽这只柴米油盐统统不进的龟壳终于肯松了点口风,说是不让抱着也行,但他绝不能累着,所以折了个中,平日里他要出行,便要坐轮椅出行。
林世卿将被他抱着出行和坐着轮椅出行对比了一下,果断选择了后者,并且提出了要求:“在轮椅造好之前,你也不能再抱我出门了。”
孟惊羽连一点讨价还价的话都没说,闻言后立即欣然应下。
林世卿见孟惊羽答应的这么爽快,心里头忽然有点不祥的预感,不过还是安慰自己道:造一架轮椅怎么着都能拖个几天,至少这几天他再不用和园子里那些为数不多的家仆婢女动不动就大眼瞪小眼了——他可一点都不想弄明白这群人看着孟惊羽抱他时,眼睛里那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究竟是怎么来的,又是个什么意思。
结果就在他刚松下的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到底时,第二天一大早,孟惊羽就推着一把做工精良的轮椅再一次准时准点的扣开了他的门。他瞠目结舌的看着那把轮椅,十分无语的心道,他那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不仅如此,他还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他似乎又被面前这家伙不动声色的摆了一道。
“你早就想到了?”林世卿靠着门框拄着头,指指那架崭新的轮椅,十分不友善的看着孟惊羽,问道,“早就想到要用轮椅这个所谓的折中的主意……打发我?”
孟惊羽回答的很是谦虚:“哪里哪里,其实我本来就想着你有轮椅用的话,出门应该会方便许多。只是要造轮椅出来的话,再快也需得耽搁几日,可你却每日都要出行,我便自作主张当了你几日的轮椅,实在是见笑了。”
的确是挺自作主张的啊,林世卿抽搐着嘴角腹诽道,不过见笑是笑不出来的,见气倒是真的——合着这是故意等着他主动提出来这要求的?
看来挖坑推人还管埋的这一套,孟惊羽委实是手熟得紧啊!
那日午膳时,孟惊羽无意中注意到林世卿无论是咬筷子还是吃饭吃菜,咬牙咀嚼的动作都颇有些凶狠,而后不知道为什么便小小的打了个喷嚏,浑身的寒毛本能地有点竖,不明所以的放下筷子,揉了揉鼻子又搓了搓胳膊,莫名觉得有点冷。
孟惊羽瞟了一圈,终于敏感的总结出,他这反应约莫跟他身边这位从一大早看到轮椅起,脸色就不大好的半残人士脱不了干系。
因此,为了讨好这位明显“见气”了并且没少咬筷子撒气的半残人士,孟惊羽主动提出要带他到园子里深一些的地方走走的建议。
半残人士正气着,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孟惊羽仗着在他身后推轮椅的优势,顺手揉了揉他的头,笑道:“还气着呢——这地方我没带旁人来过,你可是第一个。”
等了半晌,孟惊羽还是没有收到回应,叹了口气,柔声哄道:“你这快气上一天了吧……过几日你的腿再好些,咱们便该回去了,这样的好日子可没几天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林世卿自然不至于气性大到真的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跟孟惊羽生这么久的气,只是孟惊羽今日来从一早发现他生气开始,便十八般武艺尽上的哄他逗他,有几次他都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原本他想着,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了就算了,可孟惊羽越是哄他,他便越是忍不住装成生气的样子,别扭得不行。
可他别扭这么久的原因他自己却也都不大明白——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孟惊羽看穿了他的一部分计划,所以少了许多负担?也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可以不那么谨言慎行?
但也许答案并不是上面那些冷冰冰的“也许”。
也许只是因为他发现,他生气闹别扭时,孟惊羽会时而温柔时而搞怪的哄他逗他,就像小孩子没有父母亲人在身旁时,摔的遍体鳞伤都能忍着,可一旦身边有了一个关心自己的人时,就算蹭破点油皮都能哭得死去活来的心情——这样的别扭和哄逗,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窃喜。
平常他别扭给谁看呢?
可现在他这别扭,又是给谁看呢?
这么一想,林世卿好像一下子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意,可这模模糊糊的心意收又不想,放也不是,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止不住的便更别扭了。
正这时候,半是赏花看景,半是心不在焉的林世卿忽然在视野里捕捉到了一个不大寻常的东西:“哎,惊羽?那是……那边,你看,那是个石碑吗?”
孟惊羽推他走时,常要看着路,避开石子以免颠簸,听他这样一问,便抬起头来,看向他手指的地方,同样不解道:“的确像是石碑——不过我之前也没来过这园子,这里更是第一次来,以前只是听父皇说梨园里往南走的这处风景格外好,今日才想起来带你转转。这应该是园子外围,再走走应该快能看到洛水了,只是在这里怎么会看到石碑?”
林世卿轻轻拍了拍他推着轮椅的手:“走,咱们过去看看。”
走近了,二人才清晰的看到,那的确是个石碑,确切的说是个落了旧的无字石墓碑。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无字碑后是一个凸起的坟茔,土色不新,上面有些青草颜色,坟茔两旁甚至有些草已经长到了成人半腿的高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林世卿感到耳边传来一声指骨摩擦的脆响,微微偏头便看到了孟惊羽已然握紧了的拳头,稍一思量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惊羽,不会的,别乱想。这碑墓一看便知是有些年头了,尤其是这石碑,更不像是近几年才立起来的,看这样子,少说也得有十年了,这土包也是,若是近些时日翻过,旁边总该有些痕迹吧,这哪里像是……再说先帝也没理由这么做不是?”
听了林世卿的话,孟惊羽终于冷静了许多,却终免不了神色中仍有些颓丧:“你知道?……也是,这对于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查的事情——你放心,我没事,刚才只是想到了父皇的话又看到了这坟,一下恍惚了……你说的没错,父皇若当真是崩逝下葬,也当葬在皇陵,何以特意离了宫还要安眠在这土坟中呢?我真是痴了……”
林世卿闻言微微点头,一时却没答话,蹙眉盯着那土包又仔细打量了一圈,音色不变,对孟惊羽道:“应是先人之墓,既然见到了,便拜一拜吧,虽然无香无酒,总也算尽了一份心意。”
孟惊羽点点头,将他扶着站起,刚要行揖礼,却又被他拉住。
林世卿道:“既然此处是你父皇特意提到过的地方,埋下的应该也是个于你父皇极重要的人,还是执晚辈跪礼吧。”
依常理来说,孟、林二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丞相,对着一个无名无姓不知道埋了什么人的无字碑墓,实在用不着执什么晚辈跪礼,可林世卿却总觉得无论是这坟还是这碑都透着点不寻常的味道,尤其是他刚刚又将那土包仔细打量了一圈——那土色的确不新,但却是不新的很杂——这土包应该是堆了很久不假,但如果近日来没人翻动过这土包,也绝不会出现杂色的土混在一起的状况。
可是这样混杂的土色却被草色掩盖下去不少,只是这梨花林里常连茅草都瞧不见一根,何至于在这土包上长得这么密集?
这看起来倒很像是……有人动了土后有人故意为之的。
二人恭恭敬敬的祭拜后,孟惊羽将林世卿重新扶上了轮椅坐好,继续推着他往别处走了。离开前,林世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处碑墓——对于孟惊羽刚刚的激动,来由或许不对,但内容却或许刚巧歪打正着了。
但是看孟惊羽刚刚的反应……
罢了,这毕竟只是猜测,没确认之前,他还是先不要说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