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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呜——哎?”刚打雷,雨还没来得及下,小二娘便通过那双眯缝着的小眼睛见到了一块白白净净的新馍馍,哭不下去了。
常笑摇摇馍馍,掐掐小二娘的小脸,道:“给你的,别哭了,快吃吧!”
小二娘接过新馍馍,连咬带扯,好容易弄下一块,又将余下的还了回去,小孩子记性大,忘性也大,小二娘得了新馍馍,转头便不见了哭唧唧的小表情,笑得见牙不见眼:“嘿嘿,这些够二娘吃啦,剩下的常笑哥哥吃吧!”
常笑摸了摸怀中仅剩的两块馍馍,又摸了摸肚子,没有推辞,笑道:“那好,哥哥便收下啦,谢谢二娘。”
想了想,常笑又把地上那块脏了的小馍馍捡了起来,小花见状一边努力用一口还没长齐的小乳牙磨着嘴里的馍馍,一边努力吐清字音小声劝道:“脏了的东西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的。”
“放心,哥哥不吃,”常笑拍了拍那块脏馍馍,起身告别,“那哥哥走啦!”
小姑娘们虽然一个个脸上都挂着不舍,但有了小二娘牵头,除了几个不好意思说话偷偷抹眼泪的,大多都还是有样学样的跟着说“快走,路上注意安全”。
孟惊羽自小生长皆在深宫,日子再难过也没难到将馍馍掰开来分,掉了的馍馍还要再捡起来的程度,见到此中情景,心中酸苦滋味一时竟难以言说。
林世卿见常笑离开屋子,便从墙头翻下来,正欲提步跟上,却发觉孟惊羽虽跟在他身后,但脚步却十分迟疑,心中疑惑,问道:“惊羽?怎么了?”
“一轨九洲,同风天下。”孟惊羽轻声道。
林世卿与他隔了两步距离,加之他声音太小,没有听清,走近了些,再次问道:“什么?”
孟惊羽倏地抬起头,看着林世卿,重复道:“‘一轨九洲,同风天下。’”
话落后,顿了一顿,又道:“世卿,只有这样,才能‘天下尽逍遥’吗?”
“我不知道,”林世卿很快意识到了他话中隐而不宣的意思,默然一刹才又说道,“我只知道,古今往来,承袭大统者,继往开来者,数不尽有多少风流人物,但从无一人能够做到让‘天下尽逍遥’——也许后人可以,但也许要等到你我百年之后,也许要等到你我子孙多少辈百年之后。”
“可是,”紧接着,林世卿又立时接着说道,“可是我还知道,如果没人有这个愿望,如果没人愿意去实现这个愿望,那么这个愿望便永远只是愿望,总要有第一批,才能有第二批、第三批。所以我总告诉自己,路是一步一步走来的,但是不走永远没有路。”
“罢了,”听后良久,孟惊羽喟然道,“你说的不错,我们能做的,大约也不过就是兼爱民,事社稷,少人祸,富国强兵,尽力而已——至于‘天下尽逍遥’……”
孟惊羽摇摇头:“呵,世间种种,皆无长盛长衰;国之气运,亦无恒强恒弱。今日周楚可以合纵连横陈兵伐齐,难说他日你我不会沦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自强为先,谋国在后,‘天下尽逍遥’便要沦落到后又之后,今我又有何资格问你这个问题?”
“不,你有,”林世卿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你既然可以从一沓少年誊写的杂卷中读出‘一轨九洲,同风天下’或可‘天下尽逍遥’的愿望,可以从几名失恃失怙的幼童身上感受到‘天下尽逍遥’的迫切,可以因为我的话自省,甚至开始思考如何达到这个愿望——你以为天下间有几个国主立过、思考过、推己及人过这样的愿望?”
孟惊羽缄默下去。
“走吧,等下他若回去,咱们不在便不好了,”林世卿见他半天不说话,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孟惊羽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林世卿启步之前,忽而又低声说道,“墨阳兄所言不错,你确有明主之德。”
林世卿不知孟惊羽究竟有没有听到,但见他仍是默不作声的跟在自己身后,不由低叹一声。
此刻再说常笑。
他在离开那几个女娃娃的住处之后并未再往前走,而是顺着原路返回了,不过二人赶上去时,却发现他在离着茅草屋没多远的地方再次停下了。
几声口哨过后,熟悉的“吱吱”声响起,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有些惊奇。
“耗子兄弟,我已经将脏的地方掰掉了,你们慢点吃,都是干净的。”
二人这才看出来原来常笑这是来喂食了,不过二人这倒是头一次亲眼目睹,耗子居然还有如这般投食喂养的,几刻之前的阴霾烟云散尽,二人眼中俱是罩了点笑意,绕着常笑先回了屋子。
又过了没多一会儿,常笑果然捧着两个完整的圆馍馍加上一个带着缺口的回到了屋子,而那块脏了的小馍馍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常笑进屋关了门,将油纸包着的馍馍放到桌上,道:“先生抱歉,只弄到了这么多,我已经吃饱啦,先生先吃吧。”
二人一搭眼就看出来了这几块馍馍跟他从那几个女娃娃家出来时,手里拿的分量一点不差——这哪里是吃饱了,分明是连吃都没吃。
孟惊羽没有动手,看了一眼林世卿,冲常笑道:“你也再吃——”
话还没说完,便听林世卿截声道:“多谢了,晚上你要住在哪儿?”
“啊?这屋……”常笑明显没想到林世卿会问他这个问题,哽在原地,林世卿也不急,撕了一块油纸隔着馍馍拿了起来,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常笑似乎明白了林世卿的意思,一咬牙道:“两位先生在这里住吧,我、我去外面凑合一晚就是。”
林世卿对于自己喧宾夺主的行为却好像一点也不亏心似的,将口中的馍馍咽下去后,又道:“别走的太远了,明日晨起或许还有事找你。”
常笑原想,他若不能在此住,便到丫头小花那里去凑合一晚,都是一群连男女都不知为何物的小女孩,他个半大少年临时住一天,村人们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可如今听了林世卿的话,他却不敢去了。
不过,常笑去是不敢去,但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如此无耻不要脸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之人,心中想必还是有些怨气的,少年人还不怎么会藏住自己的心思,心里怎么想的,脸上便怎么写。
于是二人便见他白着脸——不知是气的还是怒的——尽量平和的说道:“那好,我到门口窝一晚上便是,二位先生早些歇息,若晨起时有事也方便叫我。”说完便推开门出去了。
孟惊羽心道林世卿跟了常笑这一晚,绝无可能在这些小事上无故为难他,这样做必然有其打算,因此倒没问什么,只是又摸出了那方包子印章,呆呆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加上一直翻着常笑誊写的那沓书页的林世卿,二人竟就这么你不言我不语的各有所思睁了一夜眼睛。
这样看来,倒是一直坐在外面吹冷风的常笑睡得最好了。
林世卿果然言出必行——第二日天刚擦亮,他便将常笑唤了进来,常笑还在打着哈欠,明显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然而下一刻便劈头盖脸地遭遇了一句极严肃的:“‘万里江山任独翱’是你之所愿吗?”
哈欠顿时卡住了,常笑张大着嘴有点无措。
林世卿见他不答话,也感觉到了大概是自己的弦绷得太紧,一大清早的问常笑这个有点不大合适,于是放柔了语气,又笑着补充道:“不必紧张,怎么想怎么说。”
好,这回态度一改,改像大尾巴狼了——常笑更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常笑不知道自己是这个回答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但还是懵懵懂懂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这个回答好像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意义,因为接下来,这个让他原本只是想学点扔石子打树枝功夫的先生,竟然端着他誊写的那沓书页,二话不说,一板一眼地从诗词歌赋考到了军法策论。
非但如此,最神的是考题由浅入深,还一点都没超纲,偶尔有些拔高题,还是从书中他有批注的地方延伸出去的。而整个过程中,这位先生却只是偶尔翻翻书扫一眼确认一下,根本就不是照着考的!
常笑一方面挖空心思搜肠刮肚地回答着林世卿的问题,另一方面却在想这位先生究竟是怎么在一晚以后就做到这种程度的,不过随着题目越来越难,他也就渐渐没这个功夫一心二用了。
孟惊羽见到常笑进屋时,便已将小包子印章收回了,一整个上午就听林世卿考较常笑学问,二人这一来一往之间,他不知道常笑有没有听出什么,但他倒是听出来了点意思。
待林世卿终于放过偷偷吁气擦汗的常笑出去给他们找水找吃的后,孟惊羽才对林世卿笑问道:“虽然国学诗文也有涉猎,但你考他的主要还是些治军辅国的谋略策论,你这是有意……?”
林世卿一晚没睡又考了一上午,面上笑容几乎未曾变过,口中亦未有褒贬,直到此时只剩了他俩,他才露出了一点疲态,但看眼神却还是欣喜炯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