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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平冈新胜人归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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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陛下整理好形容,宣人进帐的时候,直接就宣到了两个——韩昱和景岚一同进了营帐中来,韩昱一脸倦色,景岚则是一脸古怪。

    景岚刚一进帐,对付着给孟惊羽行了个礼,就挤眉弄眼地蹭到了林世卿床边,抓起林世卿的小臂,眼角嘴角就开始往孟惊羽那里挑,林世卿却只无辜的皱了一下鼻子,旋即就回了他一对波澜不惊的眼皮。景岚见林世卿闭了眼睛不搭理他,只好泄气地扁了嘴,不情不愿地老老实实把起脉来。

    简单收拾好心情的孟惊羽自对二人眉目间的官司毫无察觉,询问了韩昱关于轻骑伤亡的一些基础情况后,见韩昱疲态,没有再问,只叮嘱他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来回禀就是。

    韩昱离开后,景岚也收拾好东西、写好药方了,指间正夹着根笔心不在焉地转来转去,眼神不住地往孟惊羽身上瞟,目光诡异,弄得孟惊羽毛骨悚然的,总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新奇的疾患。

    “世卿的伤势怎么样了?看着好像很严重,四肢似乎都不大好动,还有……我看他身上——”

    景岚对于这种关心则乱的病人家属见得多了,知道孟惊羽想问什么,也不耐烦听,直接打断他道:“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一般牲口都没他这么抗摔耐打,你看他现在这个半身不遂的残废样,只消躺两天,保证又是一条好汉!你也是的,这么啰嗦干嘛?他不过就是出去溜达一圈,不还是带着一堆人呢嘛……虽然路上是危险了点,但现在人都回来了,还能死我手里不成?”

    孟惊羽绷住脸色,捋直舌头,压住舌根底下的那几分笑意,心说,也不知道谁天天跟常笑一得空就往营帐口跑,早出晚归不愿意回来,死皮赖脸地和斥候营几个主事军官都快混到穿一条裤子了——就为了得到“不知道是谁”的一丁点消息。

    景岚看孟惊羽一脸肃色,以为他还在担心,便又补充道:“他就是疲劳过度,体力不支,四肢不能动太正常了。至于他身上那些零七八碎的小伤口,简单包扎一下,没几天就能彻底愈合了,还没你之前胸口那两道伤重呢!放心啊——就算他要死,也肯定不是砸我手里的……我还舍不得我那金字招牌呢!”

    果不其然,景岚说话,还是不要抱什么期待得好——体贴绝不过两句。

    孟惊羽对于景岚某几句自命不凡的回答显然不大满意,不过鉴于这一个月间对他的了解,加上又听他言之凿凿地说了没事,心里也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到底还是道了声谢。

    只是孟惊羽见景岚摆手说了“不客气……别废话”以后欲言又止的,有些奇怪,但为了免受景岚口舌荼毒,孟惊羽还是没有再多问什么,召来人,吩咐拿着景岚开出的药方煎了,又吩咐准备些温软的吃食,再打来热水,让林世卿沐浴更衣。

    景岚听说林世卿要沐浴,自然是自告奋勇要求留下来帮忙照顾病人的,但孟惊羽却说什么都不准。

    景岚最受不得旁人话多啰嗦,每次听了必然要炸个刺以示不爽,又加上没多长时间以前在林世卿那里默默吃了个瘪,一肚子火刚好没处发,不巧——孟惊羽这一个不准,又怼枪口上了。

    “……大家都是男人,陛下万乘之尊就可以让人服侍沐浴,我家大侄子还是病号呢!怎么就不许我照顾了?陛下是觉得我景岚小门小户不靠谱,照顾不了林大相爷?还是觉得林相爷等级不够,不配让人服侍沐浴?”

    孟惊羽一方面考虑到眼前这个拿枪药当饭吃的人好歹跟自己心上人沾亲带故的,实在不好以权压人,另一方面又实在拿捏不准这个“沾亲带故”到底能“粘带”到什么程度,便只好一边口舌打结地帮林世卿保守秘密,一边努力克服心虚地说服景岚:“大家都是男人也不能随意近身侍候沐浴,你们之间……肯定也有诸多不妥……总之不许。”

    林世卿刚被景岚往几处扭伤拉伤或筋骨错位的地方施了针,被扎得有些精神,一时半刻倒睡不着了,便看着他们在快凉了的大浴盆旁边你来我往地就于自己洗澡的问题争论不休,憋笑憋得肚子疼,尤其是看到孟惊羽说话的时候——“男女授受不亲”之外“男男授受也不亲”的立场站得十分坚定,坚持得摇摇欲坠。

    孟惊羽的眼角偶尔瞥见林世卿的表情,心底隐隐觉得他这个表情应该不太对,可因为还没从大悲大喜里面彻底缓过来,也就没回过味来。

    但景岚一见这个架势,人精似的立刻就和刚才他不小心听到的墙根放在了一块,一联想,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大侄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知道的……他也知道了?”

    林世卿见景岚反应过来了,也没再瞒着,笑道:“知道,他知道——他唯独不知道的是,你和我也是一样的。”

    景岚天天混在一群男人堆里,除了洗澡出恭换衣服,荤素不忌地早就和将士们打成一片了,从上到下根本没人发现,而今被林世卿一口揭穿老底,恼得差点没做出来点什么犯上作乱的事,咬牙切齿地道:“大侄子……你这样还让我怎么混?”

    “小六,”林世卿不慌不忙地顺着点了一下名,“我什么时候将你的这些事情说给你爹或者你师父听过?惊羽也不会说出去的。”

    其实林世卿将他的身份捅出去了,他也就是愤怒一下,不过是要再麻烦些换张脸而已,可是这一颗心还没等放下就又提起来了,稳稳当当地再一次被他的话惊了一大跳,眼睛差点没脱框,捂着脑袋坐到了案子上。

    “等——等一下,你叫他惊羽?!你……你们俩?!这一个月来我还以为这小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龙阳之好不大正常,纯属剃头挑子一头热——原来你也……?我的天啊,这可就乱套了……”

    孟惊羽听了景岚这一番复杂的心理活动,简直哭笑不得。

    林世卿冲孟惊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让自己单独跟景岚说。

    孟惊羽一点头出了营帐后,林世卿从床上爬了起来,趿了鞋子,拉住了景岚,想了想,道:“莫急,这件事得从三四年前说起了……”

    等到景岚迷迷糊糊地从林世卿休息的营帐里飘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他不知道的是他还没走两步,就被日里常跟自己一起闲磕牙的几个同龄小将士盯上了,等走得离营地中心远了些,那几位小将士才前仰后合地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看到小岚子没?”

    “我天……我肚子疼……这一路他怎么走过来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这,这……小岚子你是失恋了还是饿傻了?”

    ……

    景岚:“……”

    等到景岚面无表情地定住动作的时候,他才羞耻地发现——妈的……同手同脚了!

    景岚在原地缓慢地站直,缓慢地活动了两下手脚,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抓起脚边的一块小木板,露出了獠牙。

    那两个小将士反应机敏,见势不好,收了声转头就跑。

    景岚将手中的木板一甩,拔腿就追:“我看你们……找打啊!”

    那个木板如同有人操控一般,先是直着飞了一段距离,而后拐了两个角度奇特的弯,刚好擦着边削到了那几位小将士的小腿肚上。

    林世卿披了厚重的狐裘看着远处的景岚狞笑着和那几个小将士又闹在了一处,眉眼间淡淡的褶皱终于消失不见。

    “我听说了……为什么今日不一鼓作气打下来?”林世卿偏过头,看向踱步过来的孟惊羽,“这里耽误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早应该打下来了——你不怕高远晨跑了吗?”

    “外面风大,回去吧——别担心,景岚不是心里放不下事的人,”孟惊羽扶着林世卿转身回了营帐,并不怎么在意地说,“跑了就再抓,何况以高远晨的性格,他不会跑。”

    孟惊羽细心地给林世卿解开披风,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再说,我和方甄都觉得,打下越衡郡的时候……你应该在——应该亲眼看着,越衡郡是怎么被打下来的。”

    热水暖在手里,话却熨帖在心里——林世卿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笃定过,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翌日,矗立在周楚大军面前将近两个月天堑一般的越衡郡大门轰然倒塌,气势正盛的周楚盟军与军心颓靡的齐国守军短兵相接,楚国新培养出来的几元大将,如刘经桓、安铭、韩昱、沈寄寒等尽皆集结于此战之中。

    穹庐之上晚云渐收,战尘郁郁,笼盖四野——黄昏未过而胜负已分。

    齐国北境军主帅庞海及其所属大多身陨此役,齐主高远晨被擒。

    高远晨被人带上来时,脸上尽是血污,身上也有几处伤口正在流血,被身后楚军反剪着双手,一脚踢在膝弯,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刀斧胁身,虽比他人矮了一截,但高远晨满身上下却似乎仍然存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让人不可逼视的骄傲与尊贵。

    高远晨仰头看着孟、林二人,眸光粲然——倘若除去那些衰老的痕迹,面前的这个人仿佛和当年洵河之战后,林世卿在齐国签署战败条约的盟会上所见到的没有半分差别。

    “……国有已困之形,人有不困之志——君民效死,与国俱亡!又岂能摧眉折腰,更为城下之盟?孤王今既沦为阶下之囚,是我齐国多年内乱恶果,非我齐国无人!从孤王这里,你们休想得知任何事情,达到任何目的!要杀要剐……我高远晨悉听尊便!”

    孟惊羽没有为难他,吩咐左右将高远晨搀扶起身,笑道:“你们南国这酸腐之气果真是味道大得惊人——我们何时说打算将你要杀要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