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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风高。
徐经太困了,早早的睡了过去。
可到了子时,突然,外头传出一阵刺耳的喧闹声。
徐经惊得猛地起来,只来得及披衣趿鞋,便见一群水兵冲进了帐子里来!
显然这时间点,自是不对劲的,徐经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
水兵们似乎有所畏惧,一个个恐惧的看着徐经,甚至有些人面露羞愧。
“大使……”诸水兵们竟是统统跪倒在地。
“何事!”徐经厉声道,显出一身的威严。
“大使……我们……我们想回家!”有人艰难的道:“我们……我们不能继续前进了,再前进,何时才可以回家啊,这汪洋大海里,卑下们是一日都无法忍受了,就请上使看在我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下令舰队返航吧。”
“卑下求您了。”
“是啊,上使……”
营变!
徐经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很清楚,若不是因为自己和士卒们同甘苦,这些士卒们钦佩自己,只怕早已一刀砍来了。
徐经脸色铁青,即便如此,这也是他无法接受的,他喝道:“是谁的主意?”
众人默然无言。
徐经道:“是杨雄吗?”
众人忙摇头:“杨指挥并不知情。”
徐经冷笑道:“你们想回乡,我何尝不想回乡?可走到了今日这一步,还回得去吗?”
众人便道:“只需大使一声令下!”
徐经恶狠狠的道:“我宁死也绝不会下达这个命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人都踟蹰了。
归乡的情绪已令他们要疯了,这海上,他们是一日也坚持不下去!
于是有人捶胸哀嚎,有人咬牙切齿的道:“大使,我们也是人,我们随大使来此,并没有负过朝廷,我们哪一个不是捡回来的半条命?哪一个不是吃尽了苦头的?大使说咱们去寻找那神国,是为了家国大义,可谁怜悯我们,谁在乎我们?我们就注定了要为这家国大义所牺牲吗?大使,您忘了,你心心念念着朝廷,念着苍生百姓,可我们又何尝不是百姓呢?我们想活,我们即便是死,也不愿死在这万里之外,我们的尸骨,理应埋在自己的先祖们身边,而不是在此。”
这人泪水磅礴,又接着道:“我们都钦佩大使,大使是个好人,若我们是大明百姓,见大使杨帆出海,也知大使是为了万民的福祉,可是我们不同啊,我们没有大使这般的大义,我们只求温饱,只求上有爹娘,下有妻儿,勉强能吃饱饭度日而已。该受的磨难,我们受了,随我来的两个同乡,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至今高烧不退。大使说要寻神国,可那神国,我们都很清楚,没有一年半载,我们到不了,我们不是牛马,我们也是人哪,请大使垂怜。”
这一席话,却令徐经一时也说不出话。
他甚至有点不敢去看这些冲入帐中滔滔大哭的人,他们和自己一样的,面黄肌瘦、骨瘦如柴,一个个宛如行尸走肉。
闷了半响,徐经却是攥着拳头道:“这样的日子是很苦,可是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啊,走到了这一步了啊……走到了这一步……”他眼里迸出了泪来,接着道:“恩师命我造福苍生,我费尽了心思去做,如今都已至这一步,难道……就这般无功而返?那么我们此前的航行,我们从前遭受的磨难,我们吃的所有苦头,又有什么意义?”
他拼命的捶打着帐中的一块临时拼凑的石桌,砸得自己的手鲜血淋漓。
水兵们只是匍匐在地,也跟着一齐大哭。
“我们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你们该相信我,应当信我,我徐经……我徐经……”
徐经披头散发,在这冉冉的烛火之下,他脸狰狞的可怕:“我徐经会带你们回家,一定会带你们回家的,周二,你以为呢?你信我吗?”
那叫周二的水兵,只是趴在地上痛哭,不敢答应。
“刘虎,你说,你是舵手,你和别人不同,你来告诉他们,当初我是怎样带你们回去的。”、
可是却没有等到回应,徐经不自觉的后退,他也绝望了,脸上是满满的疲惫不堪。
他突然想要拔出御剑,以天子之命,斩下几颗头颅,而后宣读大使继续南下的命令。
可……他又如何忍心,这些人,可都是和自己同甘共苦来的啊。
何况即便如此,其余的人当真就肯顺从吗?肯陪自己继续至天涯海角吗?
他嘴唇嚅嗫着,身躯颤抖,脑海里想到了自己的恩师,恩师的谆谆教诲,他一个字都不敢忘,向西,向西……
突的,他竟也是颓然的坐地,艰难的道:“传我命令……”
“谁敢后退一步!”
却在此时,在这大帐之外,却是一队人马杀了出来,明火执仗,为首一人,手里提着钢刀,杀气腾腾。
带头的,乃是周腊。
张家兄弟,很聪明的站在了周腊的身后头。
原本半夜偷偷烤着老鼠,可吃到一半,竟听说营变了,张家兄弟急疯了,于是带着一干亲信家丁,匆匆而来。
“你们是谁?”
张鹤龄见没有危险,才将周腊拉扯到了自己的身后,鄙视的看了这帐中之人一眼,道:“圣旨!”
圣旨……
徐经等人俱都大惊。
“统统跪下接旨意,此乃陛下密旨,我乃寿宁候张鹤龄,怀揣密旨,私舱于‘小朱秀才是坏人’号上,尔等谁敢造次,立即拿办!”
水兵们个个恐惧,他们万万料不到,会出如此变故。
可随即,他们发现张鹤龄带来的人并不多,这才放下了一些心。
张鹤龄迅速的宣读了旨意,随即恶狠狠的道:“听明白了吗?陛下命船队至黄金洲,谁敢退缩,满门尽诛。”
于是水兵们一个个犹豫不定的看着张鹤龄。
“当然。”张鹤龄背着手,踱了两步,又道:“我乃皇亲国戚,当朝天子,乃我姐夫,可我们几人却私藏在船上,你们以为只是督促你们去黄金洲?我们这么金贵的身子,谁愿意和你们这些又脏又臭的家伙呆一起?冒此等风险?”
“呵……”水兵之中,有人冷笑道:“这里距离大明万里,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理他们做甚……杀了他们,我等再想办法……”
张延龄给吓了一跳,抱着头,便想开溜,却是立即被张鹤龄一把扯住,拉了回来。
张鹤龄看着这没出息的兄弟,真想踹死他,随即,他冷冷地看着这些水兵,龇牙道:“好啊,来杀我试试看,可你们这群蠢货,到了这时,竟还想回去?”
回去?张鹤龄便是死在这里,也不愿回去的。
来都来了,这小半年吃了多少苦啊。
当然,其实这点苦真不算什么,毕竟在这船上,吃喝的也是朝廷的给养,食物是难以下咽了一点,没有粥好喝,也没有土豆的滋味,张鹤龄更瘦了,可他心里还是满怀希望的。
对,希望!
他大喝道:“来之前,陛下已有嘱咐,寻不到神国,尔等上下父母妻儿,尽都诛杀。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即便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反而还牵累家人。呵呵,你们想不到吧?”
众水兵惶恐的看着张鹤龄,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张鹤龄眯着眼,冷冷地道:“你们不信?不信,那么且看看这一道圣旨是真是假。”
随即,他将圣旨丢在了一个武官的身上,那武官忙是捧着圣旨仔细的看了看,却也看不出一个头绪。
张鹤龄轻蔑的看着他们道:“我堂堂皇亲国戚,皇帝的舅哥,敕封的寿宁候,千里迢迢,负有圣命,随你们一道乘风破浪至此,你们以为本候是来吃干饭的吗?”
众人抬眸,疑惑不解。
张鹤龄啪的一下拍在了张延龄的肩头上,厉声道:“本候身密旨,是来寻觅传说中的宝藏!金山,你们谁听说过金山?”
惶恐不安的水兵们,其实早已面无血色,一听说一旦不能寻到神国,便是死路一条,还要满门尽诛,却又见此人带着圣旨来,毕竟寻常人,谁敢伪造圣旨啊,大家虽不认得寿宁候,可此人的姿态和口气,无一不带着高高在上,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气势。
众人不安的听着金山二字。
总算有人问道:“还请赐告!”
张鹤龄若不是饿了两天,刚烤的老鼠也还没吃,依着他平时的火爆脾气,早就一脚将这该死的水兵踹飞了!
张鹤龄再次提到金山,却是眼中放光:“金山,便是遍地黄金之地,那里的山,乃是金子做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谁能到那里,直说了罢,从你开始,到你子子孙孙乃至千世、万世,都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一顿饭,吃一百碗粥,你能吃五千年也吃不尽!”
水兵们脑子有点懵,粥……来作为计量单位的话,好似有点麻烦!
一顿一百碗,一日三顿即三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即一年十万碗,五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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