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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獭彼此手舞足蹈,吱吱哇哇、惊慌失措地冲对方比划了一阵。
海獭萨迦捂着眼睛:“我是神!以前没有一个人类能看到我的真身,他们拿我当天父和家主崇敬,怎么会用那个词来……”
人类云池大喊大叫:“那个词是可爱!不管是神还是天父家主,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被这个词夸赞,难道你是神就可以幸免了吗?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停止这种混乱的无效沟通,冷静了。
萨迦喘着气,谨慎地探头探脑:“所以,鉴于你是岛上唯一的人类,又看到了我的真身,你可以坦诚地用‘可爱’这个词语,来形容我……”
云池喘着气,谨慎地点头:“好的?”
“嗯,那么……”萨迦试探地伸出手掌,“作为回应,我也坦诚地发言:在我眼里,你看起来完全可以被称为‘又小又可爱’,不禁让我很想轻轻地咬你的脸……”
云池哭了:“不!不需要坦诚到这份上!我好不容易让气氛变得不那么奇怪了,你不要再重蹈刚才的覆辙!”
萨迦急忙收回手掌:“好的、好的!”
我的老天这为什么如此尴尬,云池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我们就像两个学前儿童,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吵大闹,这可不像我……
嗯,等一下。
他困惑的扯了扯被子,这具身体现在只有十七岁,这是否意味着,身体的年轻,同时导致了思维的幼化?
云池正在沉思,刚才离开的萨迦很快又进来了,他仰躺在床边,掌心的肉垫掰着什么东西,在胸口窸窸窣窣地捣鼓了一阵。
“给你这个,”云池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你应该饿了吧。”
云池一转头,发现那居然是个异常大只的海胆,在地球上,几乎没有哪个自然海域,或是人类的养殖场能培育出这么大的海胆,它宽得宛如一个汤碗,胆黄是发赤的浓橙色,宛如透亮的橘子瓣,在胆壳里诱人地颤颤巍巍,散发出鲜甜的香气。
云池立刻口齿生津,把之前的小插曲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食物。自他醒来之后,奇异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现在萨迦提起来,他才感觉到干瘪的肚皮,正在冲身体发出抗议。
“这个,我要怎么吃?”云池想伸手,但是动一动手,断掉的锁骨就一阵闷痛,再多神织的绷带,也不能完全抵挡疼痛的侵袭。
萨迦用比海胆更大的手掌捧着胆壳,说:“没有餐具……我喂你,你凑合一下吧。”
云池犹豫了一下,就算抛开人畜无害的外表,萨迦的性格也真够温和的,比起那些其它神系的神明——动辄摧毁城池、降灾降难,更不乏放浪形骸、游戏人间之辈,萨迦照顾自己的细心程度,称得上是无微不至了。
“……谢谢你。”他小声道,伸长脖子,吸了一口浓郁饱满的海胆黄。
好鲜啊!
都说饥饿是最好的佐料,在饥饿的加持下,这简直不是什么海胆黄了,几乎就是世所罕见的琼浆仙醴,细腻甜美,鲜得他翻跟头。云池“啊呜”地张大了嘴,差点吃得哼唧起来。
萨迦稀奇且欢喜地瞅着他,幼崽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个,他再开第二个。也许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云池的饭量也不同往日,硬是吃空了两枚大海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长出一口气。
“太好吃啦!”他的脊梁骨重重地打了个哆嗦,满嘴都是胆黄的汁液,只觉唇齿满溢甘甜,过去吃过的什么山珍海味,此刻都比不上这两个海胆来得养人,“如果能让我天天吃到这样的美食,就是在这待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啊!”
萨迦顿了顿,认真地凝视他:“真的吗?”
云池睁开眼睛,冲他笑了笑:“其实也是开玩笑的!就是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月月吃,那也会厌倦的。”
萨迦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到底是幼崽,说过的话总是算不得数……
“但是,我会好多种海鲜的烹饪方法呢!”云池接着兴致勃勃地说,“等我伤好了,我一样样地做给你,肯定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啊呜!
萨迦捂着胸口,被瞬间击中,阵亡了。
就这样,云池在萨迦的木屋里住下了。
这栋房屋天顶高大,四面开阔的房子,根本算不得什么“小木屋”。它更像是被敲掉了分层地板的别墅,整体空空荡荡、四四方方,简直如同一间微缩的神庙。根据萨迦的介绍,这是建造与坚固之神的作品,超脱常规,不能以固有的物理法则来揣度这里。
于是私下里,云池更愿意称呼这栋房子为怪屋。
可能是因为有一个货真价实的神明在照顾他,云池的伤势好得飞快。每顿两个海胆的营养供给,加上那造价不菲的绷带,萨迦亲手捣制的草药,他体内的断骨恢复迅速,仅仅在床上躺了一周,就能下地行走了。
“好冷……”云池裹着毛皮毯子,在窗边细看外面的景象。卡勒瓦大□□面环海,如果说萨迦退居在孤岛上,那这片陆地何尝不是另一个更大的孤岛?
在他们周围,海水卷着细细碎碎的冰块,雪山与冰川常年构成了海平面上唯一有线条起伏的东西。在萨迦的神史中,创世母神伊尔玛就是在冰海里漂浮了三千年,以此孕育出女神卢诺塔尔,接着繁衍出第一代神系,那些早已湮灭的最古老者。
尽管云池对这些真实的神话非常感兴趣,但萨迦说起这些的时候,心情总是会不自觉地低落下去。云池是个乐天派,可他不是没心没肺,察觉到这点之后,便急忙转移话题,以后再也不提了。
现在萨迦出去捕猎了,他还真有点无聊,做个什么好?
“吃的,”云池喃喃自语,“我会做吃的。可是这里也没什么存粮,房间比我的口袋还干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一瘸一拐地在屋里走起来,这里都有些什么呢?
一张大木床,现在被他霸占了,导致萨迦只能睡在床下的织毯上;四壁的古朴挂毯,同样是纺织女神的杰作;墙角一人多高的灯台,上面的烛油已经蒸缩成了很小的一滩,可就是燃不尽,晚上点起灯来,还能照亮整间房屋。
除此之外,就只有那些又扁又圆,表面奇异光滑的大石头了,勉强可以称得上……桌椅?
云池叹了口气,别说锅了,这里冷冷清清的,半丝烟火气也无,只怕是连火都生不起来的。
正当他立在房子中央东张西望的时候,萨迦回来了。
白海獭捧着满怀的海胆,将它们堆在门边,再抖了抖身上的残雪和碎冰,用鼻子顶开房门,看到一个下床的云池,萨迦揉揉眼睛,又擦了擦脑袋,问:“你在做什么?”
云池转过头:“啊,你回来了!我在找锅呢。”
“锅?”萨迦急忙停下擦拭的动作,“你饿了吗,我回来晚了吗?”
云池摇头:“不,只是……我现在好多了,也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就想着能不能开火搞点吃的……”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可是连锅都找不到,更别提弄饭了。”
萨迦沉默片刻,他摇摇摆摆地走到东墙边上,抬起手掌,将一个大梅花一样的掌印按在墙上,五个指头圆滚滚的。
怪屋晃动了一下,纹理细密的墙壁,就像那些高科技电影中的外星造物,分解、旋转,层层叠叠地重组。四壁震动,木头发出的摩擦碰撞声,居然宛如金石一般清脆细碎。待到变化停止,出现在云池面前的,竟是一间多余的耳房!
云池:“我的天!”
萨迦笑了:“我记得,这里是有一间小厨房的。进来看看?”
云池探身进去,小厨房不知道封闭了多少年,空气却毫无异味,仍然保留了当年初建的模样。他高兴地说:“有锅,也有碗!”
一尊黄灿灿的汤锅架在熄灭的火堆上,云池兴致勃勃地敲了敲,锅身厚而均匀,材质似铜非铜,敲击起来的声音倒是悠长嘹亮,差不多可以当做一件乐器来使用。他再去拿旁边的碗,出乎意料的轻,银白色的碗壁,发着微微的光,像剔透的玉石,也像纯净的银子,他同样敲了敲,碗发出的声音,就像年轻的鸣鸟高声放歌。
“这是烹饪的锅,灶神捏制它的时候,在里面加入了太阳的光辉,用这口锅烹煮的食物,可以让食用者感到万物蓬勃的气息。”萨迦说。
云池惊奇地捧着碗:“那这些碗,就是用月光做的了?”
“是的,”萨迦点头,“用这些碗装盛的食物,会让食用者永远健康富饶。”
云池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把碗放下了。
“这么好的餐具,你怎么不用呢?”他问。
门太小了,萨迦只能探个脑袋进来:“我用或不用,并没有多少区别,但既然是你想用,这些就给你了。”
神明的声音真是温和,让人不由地联想到春日的天光,朦胧的细雨,以及那些恰到好处且不刺目的事物,云池却能听出其中藏着一种极似自暴自弃的东西。
他没有转头,俯身去翻橱柜里的东西,试图找到一点能用的佐料或者食材,他埋着头,闷声闷气地说:“什么你啊我的,做了饭,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吃,又有什么意思?肯定要坐在桌子跟前,一起捧着碗才开心热闹啊!”
云池抓出一个小罐子,闻了闻里面的东西,不等萨迦的反应,他稀奇地举起花色鲜艳的陶罐,问:“这是盐巴吗?”
他再掏出一个罐子:“哇,这看起来像是香料!”
云池好奇地用手指拨了一下,打算抓起来看个究竟,但他的指尖刚一触碰到浅褐色的叶子,里面的香料就像是灰尘捏就的模型,一下便被抹碎了。
“唉,都快变成刚出土的文物了……”少年叹了口气。
萨迦怔怔地望着他,眼中的神情复杂无比。闻言,轻声问:“你想要调味品吗?”
云池又找出两个白水晶的酒瓶,放在耳边晃了晃,只是没有听见声音,想必里头的液体都挥发得差不多了,但瓶子倒是巧夺天工的好东西……
“是的,”他说,“最好还是有点调料吧,哪怕给点新鲜的盐也好啊。”
他又掏出好几个陶罐,琳琅满目地摆在脚下,萨迦见他转身也费劲了,便提议道:“这些我帮你拿到餐桌上去吧。”
“餐桌,”云池惊讶,“哪里有餐桌?”
“这个,”萨迦回身指了指屋内摆放的,形状不规则的扁圆大石头,“这个就是我们的餐桌。”
“我们?”云池抓住了关键词。
萨迦笑了起来,语气很怀念:“是啊,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我的家人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行宴饮的活动,到冰海上手拉手地漂流,再把石头放在胸口上,就是我们的餐桌……”
什么,怎么会这样,原来以前所有的神都是海獭神……!
云池大受震撼,不禁失魂落魄。
可是,他转念一想,现在只剩下萨迦这一位旧日的神明,那样的场景,应该也再也看不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