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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惊蛰声声。泗沘城像是突然从沉睡中苏醒,褪去了白色的冬装,迫不及待的展露出浅蓝色的身躯,与白练般蜿蜒入海的熊津江,构成了一幅清新美丽的春日画卷。
信步长街,行人如织。元鼎很明显的感受到了春的气息,脚步轻快了不少,一路上还用眼神逼退了好几个蠢蠢欲动的扒子。在过去的半个月里,他与扶余泰的关系突飞猛进,还应扶余泰的邀请去了一趟百济的陪都熊津城。熊津城位于泗沘北面,是当年百济受高句丽进攻南迁的第一座都城,也是很多从古带方郡南迁百济的汉人遗民的中转地。现在的熊津城依旧是整个百济北部防线的核心。离开泗沘时,元鼎找到了销声匿迹许久的当当儿,托他调查文君楼老板娘的出身来历;在他看来,一个汉家女子能在权贵云集的泗沘城站稳脚跟,开起一家酒楼一家温泉,还能在贵族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来头绝对不一般。
当当儿在熊津找到元鼎,告诉他方文君的家族是在隋末战乱时来到半岛的,生活在汉人遗民聚居的古带方郡仁川;后来隋炀帝三征高句丽,高句丽将南线军队前部调往北方,新罗趁虚而入,控制了汉江下游。当时汉江下游的汉人势力很大,每个家族或多或少都拥有自己的武装,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谁都无法一下子将其消灭。摆在汉人家族面前的有两个选择:在半岛三国中挑选一个投效,或是趁此机会割据独立,重建带方郡,再向中原王朝称臣。
在这些汉人大家族看来,高句丽是世仇,根本不在考虑之列;新罗粗鄙无礼,野蛮之邦,看不上;百济倒是颇有南朝遗风,却是三国中实力最弱的;至于闹独立,则有可能被三国联手围剿;西边的大隋也是风雨飘摇,自顾不暇,完全帮不上忙。就在这时,百济派出一位重臣,郑重邀请这些大家族南下,这位重臣正是现在卫士佐平祢植的父亲。汉人遗民,当上百济重臣,让各大家族看到了复兴的希望;方氏族长站了出来,力排众议,说服众人投效百济。南下之后,这些汉人家族就被安置在熊津城。他们带来的人力财力,极大的充实了百济的国力。
方氏南下后,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别的原因,突然变得子嗣凋零,家业逐渐走了下坡路,方文君的父亲和她其它叔伯一样去世很早。文君楼大概是十年前开起来的,前身是家汉人会馆,似乎方文君接手前后才改为酒楼;国色天香开的时间更晚。至于方文君是如何经营,如何打入百济贵族圈子的,则无从查起。从当当儿的调查中,元鼎得出几个结论:方氏和祢氏的关系不一般,两个家族极有可能早有往来,方氏才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配合南下,一来保全了家族,二来让祢氏捞了个大功,互惠互利。方文君极有可能是百济王室或贵族夫人们的代理人,替她们出面打理两处产业,否则如何能在泗沘立足。以此再看席间方文君和祢军的交谈,便是水到渠成,毫不意外了。
“文君楼……方文君。”元鼎掂了掂掌心的红叶笺,突然在一个十字路口收住脚步,以右脚为轴心,转身,左脚迈出,转向一条东西向的岔路。刚走出一段,就听见前方路上一片喧哗,有人大声叫喊,更多的人则是向路两边躲闪退让。
“什么情况?难不成哥每次上街溜达,都会有事发生?”元鼎暗忖,不觉加快脚步,迎着乱糟糟挤过来的人流,朝事发地大步走去。
“救命啊!”一声女子的尖叫,打破了文君楼的平静。大堂的客人和伙计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朝大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披单薄的衣衫,跌跌撞撞的冲进店里,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茫然无助的四下张望,想要寻找一处足以让她觉得安全的地方。面若银盆的女掌柜皱了皱眉头,抄起一把算盘,慢悠悠转出柜台,朝两旁的伙计们使了个眼色。伙计们会意,或悄然退下,或从两边朝大门口绕去,脸上还都带着热情的微笑。
“朝这儿进去了,追!”店外响起一把男子沙哑的大喊,紧接着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三四条大汉赫然出现在大堂外,朝里涌入。众宾客一看来者不善,顿时紧张起来,坐立不安。
银盆掌柜一手叉腰,一手高举,手中算盘“哗啦哗啦”发出一串响动,威风凛凛道:“各位客官只管自己吃喝,文君楼开店多年,还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这里闹事!”被她这样一喝,大堂里稍稍安静下来,还有几个宾客在那里大声叫好。那少女见银盆掌柜如此霸气,立刻像找到救命稻草般朝她跑去。
“谁敢多管闲事,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沙哑的男声再次响起,压下了堂中其它声音。那少女见他追来,连忙躲到银盆掌柜身后,身子瑟瑟发抖。
银盆掌柜阅人无数,两眼一眯,这厮虽然仆从打扮,却是衣着整洁、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显然是贵族大臣家的管家一类身份,不好对付;然后又瞥见少女胳膊上那道暗红色的伤痕,心下便已将事情缘由猜到了七八分——少女不堪受辱,逃出主家;忠仆奉命追捕,误闯文君楼。
“姐,救救我,我不想被他们抓回去,他们会打死我的!”少女战战兢兢的躲在银盆掌柜身后,两只手死死拽住她的衣裙后摆。
“她喊我姐,她居然喊我姐!”银盆掌柜一阵激动,十几年了,自打开始发福,周围的人就开始乱喊,婶婶、姑姑、大娘、大姨,什么都有,居然还有喊嬷嬷的……没一个称她心意。方才那两声姐,仿佛两滴晶莹的甘露,刹那间滋润了她的心房。她决定管了,再说,老板娘也不允许任何人在文君楼闹事。
那管家见她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看起来也不是好对付的主,也没有冲动,而是抬起一只手,指向少女,道:“让开,人,我们带走,买卖,你们继续做。”
银盆掌柜挺起傲人的胸脯,道:“人,在里头,恩怨,留在外头,这是文君楼的规矩。不守这个规矩的人,还没有一个能站着走出去。各位要是吃饭,小店有的是上好的酒菜;要是不吃,还请好自离去,休惊了店中宾客。”
那管家放肆的在她胸脯上来回扫了几眼,道:“我自不愿坏了你家买卖,可这贱婢犯了家规,还敢私自出逃。此乃鄙府之事,还望掌柜的不要插手。真把事情闹大了,对你们可没有什么好处。”
银盆掌柜分明感觉到身后的少女颤抖了一下,双手抓得更紧了。她伸手朝后面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她安心,道:“非抓人不可?”
“非抓人不可。”管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一个酒楼的掌柜的,竟敢这样反问自己,放在以前简直不可想象。
银盆掌柜指指自己丰润的大脸,道:“这么大的面子,都不管用?”
管家笑了起来,旁边的家丁们也跟着放声大笑。笑声中,他们发现银盆掌柜已至跟前,扬起了手中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