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崭新的戎胥宫,两兄弟正抱着咿咿呀呀的娍嬴姐弟,站在屋檐下看雨。望着阴沉沉的老天与不停垂落的雨水,听着远方隐隐传来的嘈杂之声,戎胥牟心中升起了极度的不安。
他借口与大哥切磋,不但将小憩的娘亲唤醒,更与大哥着了甲,持了刀。
刚刚做好这一切,便见戎胥廉与几名族叔,带着十余叔伯的家眷匆匆而来,其中几位婶婶与年幼的后辈,都是他这一年亲熟之人。
戎胥廉远远呼喊妻儿,“快走,周兵杀进宫了!族老们正在前面抵抗,怕支持不了多久,你们娘儿三快抱上娍儿胜儿,跟我走!”
仲牟猜测那些大一些的族兄,也都随着各脉的族老族叔们在前面与周兵厮杀。阿爹这几人,显然是被派来保护家眷的。
“不可能?有阿爷!”大哥不信道。
“你阿爷一早出城了,至今未归!我们要尽快找到你阿爷!”
仲牟虽同样难以置信,待见阿娘抱起弟弟,便也将软塌上的妹妹抱在怀中。
“去哪里?”抱着胜儿的骊戎氏问道。
“不知道,宫前都是周兵,我们从走后面的宗庙!”
这群人自是以爹亲马首是瞻,弟弟似乎感受到了娘亲的焦急,早已吓得哇哇大哭,倒是妹妹紧紧搂贴着仲牟的脖子,嘴中含糊嘟囔着“厄郭~厄郭~”
就在众人来到宗庙之地,只见一高大魁梧男子,披散着一头赫目的红发,赤着膀子,肤色黑里透红,一道深深伤疤斜在脸上,让原本凶狠的面庞,更显丑戾。
那凶人手持一柄赤色长刀,比戎胥一族所铸的刀要窄了许多,似血鲜红的刀锋,也不知饮过多少敌血。他正将戎胥宗庙内供奉的祖灵之位尽数劈碎,似在泄愤。
闻声回身,见得众人,他的眼睛落在了几名男童身上,操着怪异的商言,“来得正好!”
纵身杀掠而来,戎胥廉身手最是敏捷,当先拦阻,但毕竟初入铜骨,只一刀便被劈退,敌人力道之大,将其虎口崩裂。
凶人的巫武至少也是铜骨大成,远胜在场之人,众人慌乱间不及闪避,数名男童眨眼间尽丧其手,更有婶娘为护幼子而魂断此地。
那凶人又一刀劈向仲牟,他紧紧护住幼妹,蛇麋两桩发力,辗转闪避,甚至就地滚逃,才狼狈中险险躲过杀招。
戎胥廉与族兄弟,甚至戎胥来,纷纷搏命而上,却被一个个劈飞吐血。
戎胥廉忙命其中一族兄,率逃得一死的家眷先行逃走。
见大儿子红着眼又要前冲,急忙拦道:“来儿,有我与你叔伯挡着,你快随你娘一起走,保护好弟弟妹妹,去找你阿爷!”
族叔果断,已带着众人向宗庙之后急奔。
骊戎氏却没有动,她看着自家拼死的男人,将胜儿交到伯来手中,“来儿牟儿,带着弟弟妹妹先走!我帮你爹杀退贼子,再去追你们!”
见两兄弟也不肯挪动脚步,少见的厉声道:“你们留在这里,难道是想拖累爹娘!护好弟弟妹妹,记得了吗?”
仲牟心中难过,凶人巫武远在爹娘几人之上,留下来怕是九死一生,让他如何能撇下爹娘逃生,但留下来,怕是牵连弟弟妹妹一起送命。
正左右为难,就见伯来竟将弟弟也交放到他臂怀中。
大哥眼神决绝,“阿弟,你走!”说罢转身冲杀上去,有他这甲肉巅峰加入战阵,更是一副不要命的劈砍,倒一时稍解自家一方的危弱颓势。
听着弟弟的哭嚎,又望见妹妹恐惧的双眸,只觉两臂似千斤重。于是硬了硬心肠,便要去追奔远的族叔等人。忽听那边也有喊杀之声,暗道一声糟糕,怕是宗庙后方也有周兵抄来。眼瞅着族叔们将踏死地,却无力相救,只得高声急喊,“那边危险!有周兵!快回来!”
喊罢,见那边毫无回应,也不敢犹豫,当即朝着侧方而去。
离去时,阿娘的话传入耳廓,却扎在心头,“牟儿~活下来,无论多痛苦,只要活着,就会有好事到来的那一日~”
瞥见大哥被劈飞呕血,却又嗷嗷扑上去的身影,瞥见爹娘纷纷受伤,却相互挡扶的身影,心中早已乱成麻,往日沾沾自喜的聪明才智,此刻半分也用不上。他以为自从殷都方神祭场,大丁小丁之事后,已十成努力来强大自己,远胜同龄让他也自傲不已。如今看来却是那般可笑,生死面前,敌人不会因他是年少,便生怜悯。
他不知道他们能坚持多久,但见怀中胜儿哭闹着,娍儿更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他知道自己不能逞强,将滚滚热泪不停往肚里吞着,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他们,遂寻了侧墙安静之处,翻了出去。
他凭借耳力疾遁,一路上避开了数队周兵,却仍在一片新建的民屋之处被周人发现。对方远远追赶,当先一将与几名随从高手,腿脚极快,越追越近。
这时从错落的屋舍间,涌来无数平民,竟是自己曾经救助过的灾民。领头一人,赫然是那日祭台带着众孩童讨水的老婆婆,此刻看了看他,便带着大伙迎向周兵,一个个举着棍棒镰锄,边冲边喊,“快跑!”“小君子快跑~”
他只觉喉咙哽咽,脚下却丝毫不敢放缓,但听到身后不时传来的哀嚎,泪珠落打在妹妹小脸上,终于惊吓到了她,也如弟弟那般啼哭起来。
领头的周将轻身之术极好,撇下众人,踩着平民的肩膀头顶飞掠而来。仲牟也撒开双腿拼命奔跑,麋桩腿力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至,但仍不免被渐渐迫近。
就在危急时,骤闻一声怒喝,“死来!”
罡劲发至,长刀劈向了身后仅距数丈的周将,周将不敌,闷哼一声,吃了大亏,当即以极快之速退去。
“阿爷!”救了他的正是戎胥伯,他拄着刀,喘着粗气,身后仅跟了数十人,其中四伯赫然在列,队伍中还有十余族中幼童。见到阿爷,仲牟终于松了口气。
“小牟,你爹娘呢?”
戎胥季广此时情绪已复缓了许多,但通红的双眼与透着凶戾的眼神,让仲牟有种陌生感。
“四伯,爹娘还有大哥都在宗庙,我们遇到了个用刀的凶狠高手!几位婶娘与弟弟们已遇害,爹娘他们留下,护我先走,咱们快去救……”急切述说的仲牟,陡见阿爷那恐怖的腹伤,还有身上数道淌血的剑痕,话被噎在了喉头。
“好,随老夫杀过去,我们去救老五他们!”
“爹,五弟夫妻就交给儿子吧,您已伤得极重,刚才那几个自称炼气士之人,实在厉害,若是追来......爹,当务之急您要带着小牟他们这些后辈杀出城去!也只有您能做到了!我带人去救五弟,儿子发誓,救不得人,儿子也不会偷生,绝不会给您丢脸!”
“昏儿!你说甚么?让老夫当逃兵,难道你爹我还不如你这浑小子!”
“爹,知道适才二哥叮嘱我甚么,我可以死,您与小牟要活着!”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当当当磕了几个重头,这平日惯爱说笑的四伯,抬起头,露了个今日唯一的笑容,混着血泪,难看至极,“孩儿总是气您,恕孩儿不孝,如今去了!”
说罢,起身便招呼十余好手随他而去。
戎胥伯大吼一声:“老四!浑小子,给老夫活着!不然老夫不会饶了你!”
闻言的季广背着身,高竖了个大拇指。
望着渐渐远去的四子,始终忍着悲痛的戎胥伯,刹那间老泪纵横,再难抑制。眼见最是惫懒的儿子,打小顽皮得不知气他多少回,如今也是勇烈的男儿背影。
怕是父子再难相见,心痛不已。几次想追上去,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又望着泪眼婆娑而无措的牟儿,心中决然道:老夫今日可以死,但这孙儿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