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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痴心遭劫难,巧言试真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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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嵇康等人在洛阳郊外的密林中策马而行,一路上猎到了不少猎物,渐渐地天色已过正午。嵇康与毌丘俭行在前面,而钟会则与曹璺、红荍跟在其后。一路上,钟会对曹璺鞍前马后,殷勤有加,而曹璺虽表面与钟会说笑,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嵇康的身影。这一路,嵇康与曹璺虽然都暗自关切着对方,却不曾开口交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偶尔四目交会,眉目传情。

    今日曹璺与红荍到钟府,名义上是去找钟会,可下意识中却是想见嵇康,所以听到岳山说他们骑射去了,便慌忙回到家中换上猎装急追而来。

    却说五人渐渐行出密林,发现竟已来到洛水之前。此时已是春深时节,洛水岸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杜衡草,清风吹来散发出阵阵馨香。

    毌丘俭见已经过了正午,便道:“咱们去劈些树枝来,架起火堆将猎物烤了充饥。”

    嵇康与钟会都点头称是。钟会对曹璺道:“璺儿,你在此歇息一下,我们去去就来。”又对红荍道:“照顾好你家亭主。”嘱咐完了才转身而去。

    嵇康往前行了几步忽觉得有些挂心,转身朝曹璺望去,见她已经下得马来,立在洛水之畔向远处遥望,身姿曼妙,宛若洛水之神。他遥喊一声:“亭主,站得远一些,莫要离水太近!”

    曹璺听见嵇康唤她,心中一喜,转身回眸一笑:“我知道了,嵇公子,你不必担心!”嵇康点了点头,与曹璺对视片刻才转身离去。

    曹璺站在洛水边,看着浩渺广阔,波光粼粼的水面,清风徐来,杜草芬芳,一时心旷神怡。红荍见不远处有株大树,便过去拴马。

    “宓(fu 二声)儿,宓儿……你终于来了。”曹璺正欣赏着洛水的美景,忽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她环顾四周皆不见人影,觉得定是自己水声听久了产生了幻觉。

    “宓儿,我好想你……我在此处已等了你千年,你终于肯来见我了。”男子的声音又飘渺而来,缠绵悱恻,如泣如诉,像是从水中而来。曹璺紧紧盯着越来越动荡不安的水面,只见水中忽然掀起一阵水花,待到水花平静之后,竟然映出一个男子的面容:长眉入鬓,凤眼星眸,鼻梁高挺,唇红齿白,此刻正用一双美目满含希冀与深情地望着自己。

    “嵇公子,是你么?”曹璺盯着水中的面容,不由得向前探出身子。

    “随我来吧,我已等你很久了。”水中男子的声音仿佛含了蜜糖一般,浓得化不开。曹璺被这般俊美的面容和温柔的声音勾去了魂魄,不自觉地问道:“随你到哪里去?”

    “到水中来,我在这等着你。”男子继续诱惑。曹璺只觉魂魄已经快要挣脱身体,操纵着她浑然不觉地朝水中走去,谁知刚一迈出脚,整个人就被卷进了浪花之中,随着湍急的水流越陷越深。

    却说嵇康与毌丘俭、钟会在近旁的树林中劈砍树枝,可是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映出曹璺站在水边的身姿,仿佛自己梦中的洛神一般曼妙绝丽,散发着一种妖冶的美感,心中登时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亭主!”嵇康忽得调转马头,朝洛水边飞驰而去。待他来到洛水边,只见红荍正扑倒在岸边大声呼叫,而曹璺已经被卷入浪花之中!

    他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喊一声:“亭主!”飞身从马上跃下一头扎进水中。他眼见曹璺陷得越来越深,只觉心急如焚,拼命往前游去,渐渐地远离了岸边。曹璺此时全身都已没入水中,只有头和手还留在外面。她此刻已经神志清明,却因不识水性只能拼命挣扎。

    嵇康将手伸向她,喊道:“快抓住我的手,快!”

    曹璺见嵇康前来救她,拼命将手伸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缠住一样,急速地往河底沉下去。她怕嵇康游过来也会被缠住,便把心一横,叫道:“你别过来,不要管我!我,我不行了……”说着头也渐渐没入水中,只留一只芊芊玉手在水面上。

    嵇康岂肯听她之言,眼见她马上要整个没入水中,只觉得万念俱灰,若救不回她自己恐怕也会承受不住,便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朝她露在水面上的手抓去,终于将素手牢牢攥在手心。嵇康抓住曹璺的手,将她往身边一带紧紧搂在怀中,一手抱着曹璺一手划着水朝远处的岸边游去。

    一番挣扎之后,他终于将曹璺救出洛水,自己则已经筋疲力尽,趴在岸边缓了半饷才爬上岸来。红荍扑在曹璺身上,唤道:“亭主,亭主,你醒醒啊!”唤了半天人却毫无反应。

    “嵇公子,亭主她好像……”红荍边说边又落下泪来。

    嵇康刚缓过一口气,见红荍这样说,又向曹璺脸上看去,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发青,一动不动,心又凉了半截,慌忙过去用双手按上她的胸前,边按边落下泪来:“你,你快点醒来!”如此来回了几十次,终于见曹璺猛咳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随后缓缓地睁开双眼,唤道:“嵇公子……”

    嵇康见曹璺幽幽转醒,一颗心终于归位,哑着嗓子道:“你若再不醒来,我,我……”

    曹璺缓过一口气:“方才,我在水中看见了你。”

    嵇康不由苦笑一声:“傻丫头,我怎么会在水中!说了不让你靠近水边,你为何不听!”说着用手擦了擦曹璺脸上的水痕,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我,我在水中看见了你的脸,你让我随你去。”曹璺回想刚才的情景,虽然近在眼前却好似已过了千年,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嵇康叹道:“那都是你的幻觉,不是真的。”忽又想到了什么,“那水中之人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让我随他去。”曹璺慢慢回忆,“他唤我‘宓儿’,说已经等了我千年。我本不想如此,可看见了你的脸,身子就不听使唤了。”说着她抚上嵇康的脸颊,只觉与方才水中之人一模一样。

    嵇康思索片刻,面色一朗,道:“我明白了……你以后再不可如此,知道么?”

    曹璺靠在他怀中,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心,柔声道:“我知道了,那方才之事究竟为何?”

    嵇康正要答话,却见钟会与毌丘俭策马而来。钟会见曹璺倒在嵇康怀中,顿时心惊肉跳,下马朝她扑来:“璺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曹璺虚弱地摇了摇头。

    嵇康见他二人过来,觉得自己与曹璺之态甚为不妥,便招呼红荍过来扶好她。红荍见曹璺醒过来,终于三魂回体,七魄归位,擦着眼泪将她抱在怀中。

    “好好的,怎会落水?”钟会一边探看曹璺有没有受伤,一边急问。

    曹璺朝嵇康望了一眼,低声道:“是我贪水,才失足的。”

    “你多大了还如此任性!这洛水这么深,你又不会游水。若有个万一,你让我……”说到此处一顿,又狠狠瞪了红荍一眼,“你也是,怎不看好亭主!”

    红荍惊魂甫定,听钟会斥责也觉得自己方才确实大意了,心中悔恨交加,又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曹璺为红荍分辩道:“你何苦责她,是我自己不小心。”

    毌丘俭见人已没事了,劝道:“既然亭主已无大碍,我们还是赶紧架起火堆将衣服烤干,以免着凉了。”

    嵇康此时已将树枝堆起,在一旁忙活了半天。钟会也不再多言,上前帮忙。不一会三人就架起了火堆。毌丘俭从军多年身手利落,一会就将猎物拾掇干净,烤了起来。等三人忙活完已经到了下午,洛水边清风吹来,凉意阵阵。

    五人围在火旁,嵇康与曹璺对面而坐,此时两人的衣服也快干了。毌丘俭将烤好的猎物分给众人,道:“我听说,这洛水边从前也有少女失足落水,但都葬身河底,没有亭主这般幸运。”

    曹璺望了嵇康一眼,柔声道:“方才多亏嵇公子舍命相救,否则我……”

    钟会一边帮曹璺弄着食物,一边道:“今日确是要多谢叔夜,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般任性!”

    嵇康对曹璺淡淡一笑:“不必言谢。”又问毌丘俭,“仲恭兄,你说此处之前也曾有少女落水?”

    “我也是听人说的,落水的皆是容貌美丽的妙龄女子。”毌丘俭道。

    钟会奇道:“这也未免太过巧合,难道这水里有什么妖孽不成?”

    嵇康想了想,忽道:“你们可否听过洛神的故事?”

    毌丘俭颇为好奇:“我只读过曹子建的《洛神赋》,可这洛神究竟有何故事却不太知晓。叔夜,你不妨说来听听。”

    嵇康点头道:“传说这洛神乃是上古三皇伏羲氏之女,名唤‘宓妃’。她因眷恋洛水两岸的美景和风土人情,便下凡到洛水边,教会当地的百姓结网捕鱼,狩猎放牧。一日,她在洛水边弹琴,水中的河伯被优美的琴声吸引而来,对岸边的宓妃一见钟情。河伯遂化作一条白龙将宓妃卷入水中,强迫宓妃做他的妻子。宓妃不爱河伯,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此事被射日的后羿得知,他独闯水晶宫救出了宓妃。宓妃与后羿回到人间,彼此产生了爱意。河伯大为震怒,化作白龙吞没了洛水两岸的房屋,庄稼和百姓。后羿义愤填膺,一箭射中河伯的左眼。河伯大败而逃,去找天帝告状。天帝斥责河伯危害百姓,将后羿封为宗布神,而宓妃则被封为了洛神。”

    “咦?后羿不是与那嫦娥是一对吗,怎么此时又爱上了宓妃?”钟会听到此处疑惑不解。

    嵇康摇了摇头:“这便是民间的误传了。与嫦娥相恋的后羿,乃是夏朝东夷族有穷氏的首领,是个射箭高手。他不满夏王的统治发动政变,成为了夏朝第六位帝王,后来却被家臣寒浞所杀害。寒浞要嫦娥改嫁与他,嫦娥不愿辜负后羿便吃了神药,飞进月中的广寒宫。与宓妃相恋的是上古传说中的射日之神,并非那位夏王后羿。”

    “原来如此,不过若宓妃是洛神,那已故的甄皇后又为何也被称作洛神呢?”毌丘俭问道。

    嵇康接着道:“宓妃与后羿封神之后,便回到了天界。那甄皇后原是高祖文皇帝的正妻,却因天子有了新欢郭氏而失宠。郭氏用奸计诬陷甄皇后,文帝竟信以为真,将甄皇后处死,立郭氏为后。甄皇后死后,魂魄游荡在洛水之中。天帝感其冤魂,便封之为洛水之神。一日,曹植从洛水经过,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甄皇后。甄皇后向曹植诉说了自己的冤屈。她早已听闻曹植对自己情有独钟,而她也对曹植倾慕已久。二人倾诉衷肠,互赠信物,约定来日再见。所以才有了《洛神赋》。”

    “那后来呢,伯父与甄皇后有没有再见?”曹璺听嵇康说到伯父曹植之事,十分关心。

    嵇康望着曹璺,想起自己小时曾做过的梦,含笑道:“有情人定能终成眷属,他们应该早已成仙而去了。”说完朝曹璺凝望片刻,她不由红着脸低下头去。

    “叔夜,你说的这些与落水少女有何关系?”钟会越来越不解。

    嵇康神色莫测,道:“你忘了,那河伯失了宓妃,又被天帝罚在洛水中思过,几千年来定然幽怨难诉,恨意滔天,若见到神似宓妃的少女……”

    “你是说,那些失足落水的少女皆是河伯施法卷走,这也太神乎了!岂能将传说之事当真?”钟会觉得难以置信。

    “河伯既然受罚于此,又岂敢再化作白龙兴风作浪呢?”毌丘俭听得津津有味,继续追问。

    “他虽不能化作白龙,却还有其他手段。”嵇康说到此处又看向曹璺,似乎下定了一番决心,缓缓开口,“他会化作少女心中情郎的模样,用甜言蜜语引诱她们自己入水。凡是落水的少女,心中必定已有了所爱之人。”

    曹璺听了此言,惊地抬起头来,隔着火光与嵇康相视,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