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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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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手间里弥漫着茉莉花的香薰味。

    冰凉的水柱冲刷着掌心,带来丝丝沁人的冰凉,也缓解了包厢的燥闷。

    秦蝉抽出一张纸巾,随意地擦拭被溅了酒滴的身前和裙摆,只是在擦到手腕上的水珠时一顿。

    其实手腕早已没什么味道了,可她却莫名觉得那股薄荷香绵延在她鼻息间,还有挡在她面前的那个背影。

    赵明昌的西装几乎全被酒水淋湿了,她反而没什么事。

    那个少年那番话,无疑是在为她解困。

    秦蝉突然想起刚刚进餐厅时的那两个小女生,以及女生红着脸小声说的那句“喜欢”。

    洗手间有人进来。

    秦蝉回过神来,嗤笑一声,将纸巾扔进垃圾箱走了出去。

    包厢门半掩着,赵明昌还在里面,那个少年不见了,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拿来套新的西装给赵明昌,餐厅经理也在一旁说着抱歉。

    秦蝉懒得再进去,直接转身去了电梯间。

    却在看见在等电梯的人时脚步一顿。

    电梯间的灯光很白,照在少年身上就更白了,只是左脸颊依旧泛着红掌印,有些刺眼。

    秦蝉朝他走去,那股薄荷香再次涌来,将她团团围住。

    二人都没有说话,秦蝉打量着少年,目光并没有任何遮掩。

    少年身上的疏离,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比如,面对她的接近,他天然有一股气场上的排斥,这种排斥和不礼貌无关,只是在面对陌生人时升起的得体却无可逾越的距离感。

    就像他对刚刚试图要他微信的那两个小女生。

    电梯到了。

    秦蝉率先走了进去。

    空间不大,依旧一片沉默。

    只是在电梯门打开时,秦蝉说了句:“刚刚在包厢,谢谢了。”

    少年看向她,疏而有礼:“不客气,那间包厢今晚由我负责。”

    言外之意,他替她挨巴掌,只是为了在自己的负责区域不发生争执而已。

    秦蝉看着少年已经去忙碌的背影,气笑了,手机恰好响了起来,她边朝门口走,边顺势接起。

    张谦的电话:“秦小姐,秦先生知道了您和赵总的事,要您现在就回东林苑……”

    没等对方说完,秦蝉便挂断了电话,关了手机。

    外面一股热浪涌来,林城的夜也苏醒了。

    刚刚在包厢喝了一杯酒,此时秦蝉也懒得再等代驾,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只是当司机问她去哪儿时,她沉默半晌才说了句:“先跑着吧。”

    司机就喜欢这种活,痛快地应了一声,沿着市中心的主路跑了起来。

    秦蝉看着外面的街景,路灯打下来的晕黄灯光,与枝丫下的阴影交错明灭。

    不知跑了多久,秦蝉还是给手机开了机,几乎在瞬间,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屏显上写着“梁隽”。

    秦蝉看着那通电话,没有接。

    响了五声后,电话挂了。

    秦蝉看着司机:“师傅,去南桥岸。”

    南桥岸是梁隽住的地方。

    梁隽,是她被秦新城接到秦家后,唯一得到善意以对的人。

    虽然后来她才知道,不止对她,梁隽对任何人都很友善。

    林城梁家称得上是豪门了,梁母书香门第,梁父豪门世家。

    如今梁家的生意都在大女儿梁卓手中。

    梁隽喜欢画画,不喜欢那些世俗化的东西,比如利益,比如酒色。

    梁隽比她大上五岁,第一次见面,是在梁家的一场晚宴上。

    那也是她被秦新城带回秦家后,第一次出席这样的晚宴。

    周围人对着秦蝉无声地指指点点,异样的目光不断落在她身上,只有梁隽,无视周围人的目光,摸了摸她的头发,对她说:“小妹妹不喜欢这种环境?我也不喜欢。”

    可他还是教会了她晚宴礼仪,以及华尔兹。

    秦新城是知道这一切的,没有阻拦,也许他是乐见于秦家和梁家联姻的。

    后来,两家走动的多了,秦蝉也知道了,梁隽大学时曾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可是因为各种原因,二人最终还是分手了。

    梁隽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在温柔地笑着,说完便摸了摸她的头:“小蝉儿现在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秦蝉到底明不明白,她自己也不清楚,但她知道,对于二人的来往,周围有人已经默认了秦家和梁家要联姻了。

    梁隽听见了也从不否认,只笑着说:“小蝉儿还小。”

    秦蝉知道,梁隽是需要她这个挡箭牌。

    其实,她也需要他。

    梁隽有一栋自己的书屋,名叫南桥岸,书屋里有很多书,很多画,也有一面墙的蓝光碟。

    秦蝉在被秦新城安排的密不透风的学习中,梁隽的书屋是她唯一的喘息时间。

    她喜欢看电影,耽溺于那些声色幻影里,做着一个个不同的梦。

    梁隽的书屋,极大地满足了她。

    而秦新城对她来找梁隽,从不会阻止。

    二人关系的转变,是在十六岁那年。

    秦蝉第一次陪秦新城参与繁复的商务应酬,她没有喝酒,身上却沾染了酒气。

    应酬完,秦蝉直接去了南桥岸,那是她第一次在梁隽温和的脸上看到类似于烦厌的情绪,就像那场晚宴上,他看着周围喝酒的其他人。

    他让阿姨给她准备了一套睡衣,洗去了身上的酒味才恢复了温和:“小蝉儿,以后不准带着酒气来这里。”

    那天,秦蝉在电影房重温了《杀手里昂》,当玛蒂达目睹自己的亲人被杀,却只能视若不见地直直走向里昂的房门前,一遍遍说着“please”时,梁隽拿着一杯热牛奶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秦蝉转过头看着梁隽走过来,将牛奶放在她身边,自己喝着咖啡。

    电影里,里昂打开了房门,一道光照在了玛蒂达的身上。

    秦蝉突然说:“梁隽,你带我私奔吧。”

    梁隽被咖啡呛了一口,咳嗽了很久才说:“十六了,不小了,还整天说胡话?”

    秦蝉抿了抿唇,没理他。

    后来,她越来越忙了,忙着完成学业,忙着出国留学的准备事宜。

    和梁隽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只听说他前女友回来了,二人纠缠了一段时间,结局依旧是分开。不喜欢闻酒味的梁隽,那次喝多了把自己喝进了医院,秦蝉还订了束鲜花让人送了过去。

    十八岁那年,秦蝉被送出国留学前,举办了一场成人礼。

    她的成人礼,所有人却都在挂着寒暄的笑在应酬。

    那晚,她化了妆,喷了香水,喝了酒。

    成人礼结束后,她再一次去了南桥岸。

    梁隽依旧很厌恶酒气和香水味,他也从不掩饰这一点,又一次让阿姨拿了睡衣,洗了澡,才缓了脸色。

    秦蝉看着他,又一次说出了两年前那句话:“梁隽,你带我私奔吧。”

    梁隽看着她叹了口气:“小蝉儿,如果以前我做了让你误会的事,我道歉。”

    “长大了,去国外见见世面也好。”

    秦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后来,她去了巴黎留学。

    再回国,她忙着自己的事业,和梁隽也只在几场晚宴上见过,虽然不知道他这么不理世俗的人为什么会出席那些晚宴。

    他也礼貌提及过,要她有时间去叙叙旧。

    今晚这通电话,不用想也知道,是张谦联系不上她,秦新城便联系了梁隽。

    刚巧秦蝉不知去哪儿,他这通电话,倒给了她一个目的地。

    “小姑娘,到了。”出租车停下,司机扭头说着。

    秦蝉付了车费便下了车,看着不远处的南桥岸,不觉吐出一口气。

    她到底不是小时候了。

    按响门铃,秦蝉便待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门便开了,阿姨站在门口,初看到她还有些认不出,好一会儿才疑惑地反问:“秦小姐?”

    “是我。”秦蝉笑着点点头,“周姨,梁隽哥在吗?”

    “在,”周姨让开身子,“梁先生刚从画室出来。”

    秦蝉走进去,室内的空调温度有些低,她抬头刚好看见站在楼梯口的梁隽。

    一身黑色的休闲衣,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还没来得及摘,温敛的眉眼微微蹙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沾了颜料,他正拿着纸巾擦拭着。

    见到秦蝉,梁隽似乎也愣了愣,继而笑开,将纸巾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小蝉儿来了?”

    说着朝她走来,却在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时脚步顿了顿:“又喝酒了?”

    秦蝉笑了笑,耸耸肩:“应酬,”说着拿出手机,“梁隽哥你找我?”

    梁隽立在原处,看了她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刚刚秦叔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你。”

    果然如此。

    秦蝉实话实说:“我搞砸了一个大项目。”

    “秦叔也说了,”梁隽走到茶水间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他很担心你。”

    秦蝉失笑。

    半路凑局的父女,也没有什么温情时刻,说担心总透着点奇怪。

    她接过水喝了一口:“所以,他派你当说客来了,要我回去挨批?”

    “秦叔不会批评你的,”梁隽无奈地摇摇头,“快十点了,喝完水让司机送你回去,好好地和秦叔认个错。”

    秦蝉顿了顿,而后眉梢微挑:“认错?”

    赵明昌是看在秦新城的面子上,才同意与她见面,那么秦新城会不知道赵明昌是什么样的人吗?

    梁隽看着她的反应:“秦叔的确很担心你,别耍小孩子脾气。”

    秦蝉拿着水杯晃了晃,而后喝光了微凉的水:“梁隽哥,你说得对,我是该回去了。”

    梁隽不喜欢那些掺杂了利益的人或事,即便他听过赵明昌的名号,或许也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他们的不同,早在十六岁那年已初现端倪。

    话落,她将水杯递给他。

    梁隽还要说些什么,上前两步,看着二人间的距离,又停下了:“我让司机送你。”

    秦蝉没有拒绝,只是靠在车后座上,手不经意地摩挲着手腕,良久,她长叹一口气:“麻烦把我放到格里餐厅就好。”

    那份熬了一个月的文件还在包厢。

    文件并不机密,但她的任性是有时限的。

    到达格里餐厅时,已经十点半了。

    餐厅已经灯火阑珊。

    深夜的林城依旧没有一丝风。

    秦蝉一路小跑着朝餐厅而去,脚步却在餐厅外逐渐停下。

    隔着一扇干净的玻璃门,她看见已经换下服务员服装的少年朝门童旁的存物桌走去。

    少年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衣已经被洗得泛旧了,扣子严谨地系到了最上面一颗,透着一股清浅的禁欲感,可那双眸子却是冷淡都遮不住的华丽。

    这一刻,连时光都仿佛被放慢了。

    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长而干净,拿着一份平整装进塑封里的文件,正要交到门童手中。

    秦蝉一眼就认出,那份文件是自己要来拿的。

    “顾让,你……”门童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让只平静道,笔直的背仿佛永远不会垮:“我没事,”说着看了眼文件,“这是楼上包厢的客人留下……”

    说到这里,他像是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去。

    门口的女人站在那里,茶褐色的长发微卷着,有些凌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顾让?”门童疑惑。

    顾让平淡地移开目光:“不用了。”说着,转身推门而出,将文件递给秦蝉,“你落下的文件。”

    秦蝉接过文件。

    鼻息间,那股薄荷冷香越发清晰了,像是他身上白衬衫的味道。

    顾让对她礼貌地点点头,绕过她离开。

    “你叫顾让?”秦蝉沿着他离开的方向走着,随意问道。

    顾让的脚步没有停,只淡淡应了声。

    “谦让的让?”

    顾让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事?”

    “我叫秦蝉,”秦蝉笑了起来,“知了的那个蝉。”

    顾让并没有过多停留,仿佛不过一个不需要记忆的人,和话。

    秦蝉看着他:“名牌大学的学生还要来餐厅打工到深夜,你很缺钱?”

    顾让脚步一顿。

    秦蝉晃了晃手机屏幕,搜索“顾让”,结果都是令人惊叹的成绩。

    计算机系学生,成绩优异,几次代表学校获国家级奖项,高冷男神,以及出来的校贴吧的帖子,关于他的精准概括:高岭之花。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顾让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没有被戳穿的窘迫,也没有气急的反驳,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眉眼不起波澜,而后坦诚地点头:“很缺钱。”

    说完,他继续朝前走。

    秦蝉怔了下,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笑了起来。

    就像他站在她面前挡下那一巴掌一样。

    笔直的背,仿佛能负起一切。

    秦蝉踩着他的影子走上前:“赵明昌有没有为难你?”

    顾让似乎在思忖赵明昌是谁:“没有。”

    秦蝉也安静下来,再没有说话。

    市中心永远不会萧瑟,路上的跑车呼啸而过,周围的灯红酒绿透着几分虚无的繁华,不时有醉汉跌跌撞撞地沿街走着。

    顾让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秦蝉不解地转头,而后才发现,已经到了出租车营运区,前方停了几辆出租车,正在等着拉客。

    秦蝉看着顾让:“回学校?”

    顾让没有说话,转身返回朝刚刚经过的地铁站入口走去。

    秦蝉愣了愣,看了眼眼前的出租车,又看向远处的地铁站。

    “顾让。”她突然出声。

    顾让停了下来。

    秦蝉抬脚朝他走了两步,一直走近到他跟前一米处也没有停下,直到嗅到薄荷香。

    顾让明显紧绷了下,躯体升起了对陌生人碰触的排斥,微微错手隔开了她,转过身来。

    秦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让跟前,抬头看着他:“今晚,我该认错吗?”

    顾让退了半步,避开与她的距离,沉默着。

    秦蝉也觉得自己大概是抽风了,问一个陌生人这样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了口:“没错,认什么?”

    林城市中心的标致石钟,在此刻沉沉地响了一下。

    闷热了一整天的天气,在这一秒,突然起了一缕带着夜色凉意的风,拂过二人的身边。

    秦蝉心中的燥闷突然便消散了,缓缓地笑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错。

    她化妆不是错,穿得好看不是错,应酬喝酒不是错。

    只是在这一秒,在她动摇的时候,她需要一个人坚定地告诉她这一点。

    秦蝉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一瞬间,她想犯一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