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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半。
医院被灯光映的惨白,有病人家属简单地租了个临时床在走廊将就着睡觉,也有人坐在长椅上,疲惫地等待着。
电梯停在了十五楼。
秦蝉绕过垃圾桶,朝走廊深处快步走去,却在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坐在医院长椅的少年时,她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也许是不想将情绪传递给病房里的人,顾让安静地坐在外面,孤零零的,满身的生命力如同被冻结住,侧影颓然无力,头颅微微低垂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瞬间,秦蝉觉得顾让的灵魂仿佛都固封住了。
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秦蝉朝他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顾让的手轻轻地动了下,直起身子抬头朝她看过来,脸颊苍白,面无表情。
秦蝉停在离他不远处的长椅前,只觉呼吸带着几丝寒意。
顾让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了最初那种虽疏离却有礼的冷淡,反而是一种夹杂着羞辱与自厌的复杂情绪,却最终无力地归于一片死寂。
“她在里面。”顾让开口,嗓音嘶哑的厉害。
秦蝉点点头,转身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了眼里面的顾母,被她一通电话连夜叫起来的冯茜没有怨言地便过来了,正带着医生走来,迅速地安排着转院的相关事宜。
早上七点,顾母被转到了杜雅私人医院的病房中。
早上十一点,王教授和他的医疗团队在察看了顾母的身体状况后,迅速安排了手术。
秦蝉让冯茜回去好好休息一天。
这期间,顾让消失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回来了。
手术时,顾让一直等待手术室外,一个人沉默着。
秦蝉买了午餐递给他,也都被他放在了一旁,没有动。
下午六点多,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灯终于熄灭,手术结束了。
顾母的手术很成功。
秦蝉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真的很开心。
当年母亲在手术室里,医生带给她的消息只是疲惫着摇摇头,对她惋惜地说了句“节哀”。
她看向顾让,顾让的眉眼也舒展了些,静静地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病床上心电图趋于平稳的顾母,就像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突然松懈,整个人难以克制地摇晃了下。
“把这个喝了。”秦蝉递给他一瓶热牛奶。
顾让转过头,看见她的瞬间,舒展的眉眼僵硬了下,眼中充斥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他摇摇头:“不用……”
“你答应我的事情,应该不会反悔吧。”秦蝉打断他的话。
顾让身体一顿,抬头看向她。
这一次秦蝉看清楚了,他的眼中有浓浓的疲惫与挫败。
顾让伸手将牛奶接了过去,喝了几口便拿在手中再没有碰。
秦蝉看了他一眼,这一次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顾母的手术虽然很成功,只是如今依旧处在昏迷之中,仍需要住院观察。
但比起之前,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了很多。
这几天,顾让照旧会在学校、家、医院三点一线地跑,人虽然忙碌,但神情却明显轻松了许多。
秦蝉白天需要去公司,晚上有时会来医院看看顾母。
顾母醒来的这天,是在周四。
顾让有课,还没有来医院。
秦蝉不忙,便提前来了。
她坐在病床旁边,如常看着顾母稳定的心电图出神时,顾母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下。
秦蝉最初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很快便反应过来,飞快唤来了医生。
经过一番检查后,医生终于确定,顾母已经转危为安了。
秦蝉松了一口气。
而顾母真正的清醒,是在晚上七点半。
秦蝉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小让”,她忙抬头,正看见顾母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顾姨?”秦蝉走上前去轻唤。
顾母转过头,看见秦蝉时愣了愣:“小蝉?”
秦蝉给顾让去了电话,他很快便到了医院。
这一天,秦蝉清楚地看见顾让露出了这段时间的第一个微笑。
虽然这微笑在看见她时,极快地收敛了起来。
又过了几天,顾母将要转到普通病房了。
秦蝉当时正忙,便让冯茜替自己定了一束花送过去,可临近下午,事情的进展突然格外顺利,她闲着无事,想去医院又怕自己两手空空,索性便亲自下厨熬了鱼汤。
照着母亲那时一边熬一边对她娓娓道来的做法,鱼汤熬成了奶白色,像极了小时候。
秦蝉提着保温盒到医院时,冯茜还没有离开,刚走到病房门口,便听见顾母在小声地问冯茜:“冯小姐,你告诉我,这么贵的医院,是不是小蝉安排的啊?”
冯茜作为顾母转院的参与者,刚要点头,病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顾姨,是顾让出的钱。”秦蝉将保温盒放在一旁。
她的确没有撒谎。
顾母手术那天,她想要下楼缴费的时候,医护人员却告诉她,那个和她一起来的男孩已经将费用缴齐了。
她只是用秦家的人脉,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而已。
顾母原本担忧的神情放松了些,却很快眼中泛起了心疼的泪:“我们小让……吃了苦了……”
秦蝉没有说话。
手术费用并不低,她不知道这些年顾让究竟吃了多少苦。
甚至还有青青的眼睛做手术时的手术费,徐骏意提起过,只说那时他休学了一年。
可中间种种,谁也不清楚。
秦蝉打开保温盒,不经意地转移话题:“顾姨,听顾让说您厨艺很好,我给您熬了鱼汤,您给我提提意见。”
顾母的精力果然被分散了些,接过秦蝉盛的鱼汤尝了一口,连连点头称赞。
秦蝉看着顾母一口口喝下去,弯了弯唇角笑了起来。
喝过鱼汤,秦蝉便坐在病床旁削着苹果,苹果皮长长的坠下,没有断,淡黄的果肉溢出果香。
秦蝉一边削一边和顾母说着什么,顾母的心情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些。
顾让来时,看见的就是秦蝉拿着切好的水果递给顾母的场景。
二人都在笑着,尤其秦蝉。
那笑与她平时的笑不同,带着几分追忆和真实的欢愉。
“小让,你来了?”顾母笑着唤他,“你没来,一直是小蝉陪着我,今天还亲手熬了鱼汤带过来,比我的手艺都要好。”
顾母说着转头看向秦蝉:“以后小蝉可要常来,也教教我怎么熬的。”
秦蝉颔首刚要应:“好……”
“秦小姐。”却没等她说完,顾让已经打断了她。
秦蝉朝他看了过去。
“我有话对你说。”顾让说。
医院外的楼梯间。
秦蝉看着顾让的侧颜,即便满眼疲惫,却依旧很好看。
他左耳耳垂上那粒鲜红的小痣,在苍白的肌肤上更显昳丽,于有些昏暗的楼梯间和头顶橘黄的声控灯下,带着几分莫名的欲色。
秦蝉转开目光:“把我叫出来,只是干站着?”
顾让抿了抿唇,转眸看了眼她的手。
她的掌心没有一点薄茧,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的手,更不像会做厨艺的手。
那碗鱼汤,和她曾经送他的早餐一样,更像是接近人的手段。
“秦小姐,答应你条件的人是我,你不用对我妈这样,她不知道我们的条件,会当真。”
秦蝉半眯双眸,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顾让的意思。
他以为她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演戏而已。
他怕顾母会当真,怕顾母知道她威胁他的真相时会伤心,所以要她远离顾母。
而他,不会当真。
秦蝉沉默几秒钟,突然笑了一声:“顾同学,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条件了啊?”
顾让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记得,可因为记得,才觉得羞辱。
“我也说过,六个月而已,”秦蝉的语气淡了一些,“顾姨出院后,我们好好谈谈。”
说完,秦蝉就要绕过他离开,却又停在了他的身侧,偏头正看见那枚鲜红的小痣:“顾让,鱼汤,不是因为你。”
因为,躺在病床上瘦弱的顾母,真的好像当年的母亲。
……
顾母出院,是在九天后,那天正是周末,天气晴朗,阳光正好,是出院的好日子。
顾让和青青正一同接顾母出院,三人一路欢声笑语,只是推着顾母走出医院坐上车前,她突然问了句:“小蝉怎么没来?”
青青也好奇地睁了睁眼睛,看向顾让的方向,学着顾母问:“小蝉姐姐怎么没来?”
顾让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的二人,没答出个所以然来。
这段时间,他答应了她那个近乎羞辱人的条件,但和她见面的次数却和前段时间差不多。
只是,顾让没有让自己在这件事上分散太多的注意力。
这晚,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第二天,顾让如常去了学校,上完上午的课后,收到了一条微信,秦蝉发来的,只有两个字:“谈谈?”
顾让抿了抿唇,没有回绝的余地,和徐骏意说了一声便去了教师楼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秦蝉果然在里面,今天的她穿着件黑色的长裙,腰线微松,衬的她的肌肤像是在发光一样。
似乎不论什么时候,她永远都妆容精致。
“坐。”秦蝉看了眼顾让,目光却不受控地落在他的左耳耳垂上,而后转眸避开。
似乎自那天,她发现他的这枚红痣带给她的不只是好看这么简单时,她便隐约察觉到自己情感的一些变化。
秦蝉将一份文件递给了顾让。
顾让不解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可能对六个月的期限有所怀疑,”秦蝉转了转手上的笔,“所以,这份合约,是对我们彼此的约束。”
顾让听见“六个月”时微微皱了皱眉,垂下眼帘翻看着文件。
“我知道你不甘心,也很忙,和我在一起相处半年,于你而言也许并不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所以,顾让,”秦蝉将手中的笔推到他面前,“你大可以当做这是一场持续半年的工作,当然,有一个条件——你不能拒绝我。”
顾让依旧垂着眸,看着这份将他桎梏、带给他耻辱的合约,难以分辨他的喜怒哀乐,只是微微攥起的手,泄露了情绪。
秦蝉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六个月后,你想终止合约还是续约……”
这一次,顾让打断了她,眼神已经平静,声音无波:“不会续约。”
他拿过笔,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真的像是对待一份工作。
秦蝉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怔了片刻。
顾让已经签好字,起身将文件递还给她:“秦小姐……”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一暗,一股诱人的雅香传来。
秦蝉突如其来地俯身凑近到他眼前,红唇开合间,顾让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
“第一件事,不准再叫我秦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