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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
叶臻也带上自己的本子,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林北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臻留下。”
叶臻脚步一顿,转身回去,坐回会议桌角落的凳子上。
片刻后,忽然感觉光线微微一暗,林北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叶臻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说:“教授,您让我留下有什么事吗?”
林北钦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说:“检查一下你那点儿可以忽略的小聪明。”
叶臻的笑意更深,却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你刚才的推测,差强人意,”他同样淡然一笑,说:“但是,离我的要求,还差得很远。”
叶臻脸上笑着,心却沉了沉。
“从我提醒你案子的破绽起,到你彻底想明白,一共用了14个小时,耗时长,效率却很低下。”他说。
叶臻无声地蹙眉,瞥了他一眼。
“怎么?”林北钦目光凛冽。
和他相处的短暂时间里,叶臻抓住了他说话的某些特点,声音低沉、语气冷淡,严苛毒舌。
她摇头,笑着说:“您说得对极了!”
其实她心头五味陈杂,歉疚、不甘、挫败,交织着涌上来。
其实所有的物证都摆在那儿,只需要稍加推测,就能察觉出破绽。但她竟然一直没发现。
果然一叶障目。
面对林北钦的轻哂和凝睇,她的脸变得火辣辣的。
无声的气氛,让尴尬无形地扩散。
若是房间里有半点声响就好了,哪怕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也能缓解她现在的尴尬和羞愤。
林北钦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她,声音也变得有些柔和,他问:“怎么?委屈了?”
她的心微微一酸,但倔强和骄傲使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他轻笑,“以后这种打脸的机会多得是,多委屈几次,你就习惯了。”
叶臻一愣,飞快瞪他一眼。
她说:“徒弟被打脸,师父很开心?”
林北钦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放心,我很护短。我的徒弟,我说得,别人说不得。”
叶臻怔住,欲言又止。
他这个人,该怎么评价才好?
这短短的来往间,真是高下立见。
她不得不服气。
眼前光线忽而变亮,林北钦已经起身,说:“休息一下,准备尸检。”
……
已临近中午,叶臻进入办公室,方圆就凑了上来。
“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她说。
叶臻愣了愣。
方圆爽利一笑,“你进警局也好几天了,本来该请你吃顿饭表示欢迎的,谁知道一直没空。刚好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大家一起聚一下,怎样?”
叶臻当然不会拒绝,说:“好啊,不过我请客吧。”
一行人簇拥着准备去吃饭,同时还叫上了林北钦。
吃饭的地方离警局不远,几个人走路过去。这里面除了叶臻之外,其他人都是干了多年的刑警,气质与路人大不相同,尤其是林北钦,走起路来气宇不凡,引得行人纷纷注目。
地点是林北钦选的,是一家环境不错的小店。中午吃饭的人不多,店里比较安静。
几人刚选了位置坐下,店老板出来了。
“林先生?”店老板有些诧异地看着林北钦,“好几年没见到你了,你一点都没变!”
林北钦淡淡地笑,说:“生意怎样?”
“很好啊!”老板笑眯眯的,“你这是又带同事来吃饭吧?”
“嗯,”林北钦说,“都上特色菜吧。分量要大一些。”
“好!”老板招呼着,让人上菜去了。
菜上满了,老板还额外送了啤酒。一桌的人比较随意,也没什么讲究,方圆首先开了瓶啤酒,一人一杯斟满了。
“林队,干一杯。”她说。
林北钦举杯,其他人也都一饮而尽了。
酒下了肚之后,方圆和李逸止有些兴奋,又给众人满上,说:“这一杯,是欢迎林队回来的!”
林北钦还算给面子,干了。
方圆又给叶臻满上,说:“这一杯是欢迎叶臻的!”
叶臻痛快地端起杯子,刚要喝,林北钦按住了她的手臂。
他说:“给她换果汁。”
叶臻挑眉,“教授,我能喝。”
林北钦一哂,“我只怕你喝不了兜着走。下午要验尸,你确定喝下去不会吐?”
叶臻头皮微微一麻,抱歉地看了方圆一眼。
方圆也不计较,立即给她换了果汁。
饭饱酒足,大家就坐着休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郑小吏坐在方圆旁边,殷勤地给她夹菜,倒酒,递纸巾。
痕检的穆婂则看向林北钦,思索一瞬,说:“听说孙承光娶白曦进门时,孙可怡在他们的婚宴上大闹了一场。”
郑小吏啃着鸡腿,说:“难道孙可怡的死,很有可能是孙家人内部的矛盾?”
方圆轻笑,“孙家内部,本来就很很乱。孙承光这个人真是矛盾,他自己当年就是靠妻子飞黄腾达的,如今却看不上跟他相似的冯翰。”
叶臻说:“或许他自命清高,觉得自己和冯翰不是同类人。”
李逸止轻哂,说道:“孙承光这个人,从小就自命不凡。但奈何他出生贫寒,饱受世人冷眼和轻视,所以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往上走,成为人上人。娶了夏蓉之后,他有了身份,有了地位、名利、钱财,与曾经不可同日而语。但依旧少不了有人说他是靠女人上位,吃软饭,凤凰男……这些背地里的言语,对于他这样自视清高又自尊、自卑的人来说,堪比羞辱。”
方圆立即说:“我听说,其实孙承光和夏蓉的感情一直不好,他背地里背着夏蓉找过很多女人。白曦就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在夏蓉病重垂危时勾搭上的。”
“渣男!”郑小吏厉声一喝,然后对方圆说:“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这样的男人!”
方圆无视他,说:“冯翰呢?冯翰和孙承光如此相似,他们是同一类人吗?”
穆婂说:“我听说,孙可怡和冯翰很相爱的。而且孙可怡死时,冯翰简直伤心欲绝,看起来很深情。”
方圆冷笑,“当真如眼见的那样吗?”
叶臻摇头,“男人和女人的地位是否平等,关系到男人的自尊和体面。何况,孙可怡和冯翰的身份地位,本来就是云泥之别。或许冯翰即使看起来非常爱孙可怡,但长时间下来,内心里或多或少,都会不平衡不甘心的。”
林北钦眼里露出一丝微笑,一闪而逝。
叶臻脑海忽而闪过林北钦对凶手的描述:熟悉孙可怡的人。
对别墅以及周边的环境非常熟悉。
对孙可怡的死,或许怀着愧疚、怜惜。
这么看来,其实冯翰还挺符合这些条件的。
但是,冯翰却有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况且,冯翰有什么杀人动机呢?
在长期地位不平衡的婚姻中,内心极度压抑扭曲,所以对孙可怡产生了恨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
……
休息好之后,叶臻随林北钦回到警局。
警局的法医实验室,隶属于刑侦鉴识科学实验室。此时孙可怡的尸体,就停放在法医实验室中。
叶臻换好防护服,戴上口罩、护目镜、手套、鞋套,跟随林北钦一起进去。
实验室冰冷、宽敞,有些阴森。各种冰冷的仪器和灯光次第排开,房间尽头的停尸柜森严肃穆,让人有些发憷。
“你们来了?”李逸止站在停尸柜前,打开柜门,把孙可怡的尸体拉出来,放到停尸台上。
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二小时,尸僵已经在缓解了。
“体外勘查我已经完成了,”李逸止将荧光灯移到尸体上,说:“X光和断层扫面也做了,她没有骨折。”
林北钦走上前,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尸体,问:“尸表检查怎么样?”
“尸体运回来之后,一些隐形的尸斑也出现了。”李逸止指了手臂和腿部几处淤青,说:“这些是被人重击、抓捏形成的挫伤。”
林北钦的目光瞟到尸体的腿部,问:“腿部的划伤是怎样造成的?”
李逸止说:“我在伤口里发现了植物的微量残留,脚踝处的伤口,是被植物划伤的。”
为了证实先前的推测,林北钦仔细地检查了孙可怡的脚。
他说:“脚趾之中有少量的泥,脚跟后破皮,淤青,是被拖拽过。”
几番确认检查后,林北钦终于说:“开始解剖吧。”
李逸止不由得看了眼叶臻。
她长得小巧,整个人都被林北钦挡住,听闻要解剖后,才从他身后露出一张脸来。她整个人包裹在防护服里,巴掌大的脸上只看得见那双灵动的眼睛。
林北钦微微侧身,伸手在她腰上一推,把她推到尸体前。
叶臻站定,有些忐忑。
她是学刑侦鉴识的,主攻现场勘查和物证鉴识,也和犯罪打过交道,却从来没看过解剖尸体。
她看过的最惨烈血腥的尸体,也不过是被砍得面目全非了而已。
李逸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作为安抚,然后开始解剖了。
他在尸体的胸腹部切了一个“Y”字形的切口,慢慢地割开皮肉,游刃有余。
接着,拿钳子将孙可怡的锁骨、肋骨一一剪断,然后大力地把胸腹掰开,露出胸腔和腹腔里的脏器。
当真实清晰的五脏六腑出现在叶臻面前时,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还没挪动脚步,手就被人握住了。
叶臻一怔,身形也微微僵住。
隔着薄薄的塑胶手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宽大、温热又干燥的掌心,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了。怔愣一瞬之后,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叶臻这辈子没被男人握过手。霎那间,全身的触觉,都敏锐地集中到了手上。电流般的温度,顺着指尖、掌心,循环奔涌到脸上。如果没有口罩遮挡的话,林北钦一定可以看见她的脸红了。
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她往前走了一步,直面孙可怡的五脏六腑。
然而叶臻的五感,已经完全集中在了掌心的触觉上,视觉感受到的震撼,已经减弱不少。
“就算你不用亲自检验尸体,但也不能忽略勘查尸体的过程。”林北钦冷冷地说。
李逸止忍不住轻叹,无奈地对叶臻摇了摇头。
他不由得对叶臻生出几分同情。
叶臻的手依旧被林北钦握着。即使他口吻冰冷,叶臻也觉得脸发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和别扭,轻轻地对林北钦说:“我知道。你不要对我太没信心。”
林北钦放开了她,又拿过一双手套戴上,看来是要和李逸止一起解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