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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特别:给女孩儿的专属礼物”。
张伟已走过去了好一段距离,忽然回过头,看见这么一块粉笔字写的黑板,斜着陈放在店铺橱窗里,本来极为寻常,只是这句话在今日此时让他心中忽然一动,回去驻足观看。
看上去,这是个寻常的礼品店,橱窗里摆作展示的物件,跟别的礼品店大同小异,同的方面不必说,异在有一些小物件稚拙而古朴,趣味不同凡响,别具一格。
张伟想了一想,推门进去,门轴很死,吱扭一声。屋内光线黯淡,上午的阳光透过橱窗照亮半边,另半边则黯淡着。店员坐在柜台后,见有客人进来,站起身,抬头看来。
这是个,张伟进去就能感受到,是一个经营有年的老店铺,面积狭小,三面柜台围着推门进来的客人,没几步走动空间,柜台里摆着数量庞大的各样物件,三面墙上订着许多根木格,木格上摆着密密麻麻的小东西,几乎把全部墙面都遮住。
“你好。”柜台后的人先开口,有些惊讶似的,只说了两个字便停住;那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身穿怀旧的长袄,腰间束着,头发盘起,扎着发髻,像由草原来的人,在这样的明暗分明的光线下,像个阴暗而神秘的故事场景中的人物。
张伟进来后就有点儿想退出去,这里的风格和他想象的差得太远,大部分东西看上去并不合适送给茹茹,有点儿太旧了,“我……就随便看看。”
他还是走近柜台,低头看里面有没有适合送给张逸茹的礼物,在她受了那么大的一番惊吓之后,以及,自己没能给她报上仇,回去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说,至少手不能空,要送她件足以慰藉心灵的礼物。
“请随便看,这里的东西,不像它看上去那样,有不明白的地方,可随时问我。”中年女人说,声音随和,不卑不亢,令人放心。
这里的东西,不像它看上去那样,这句话什么意思?
张伟心里不免诧异,这好像正是他想要的,如果东西全是看上去如何的,那就只是寻常的物件,在这个时候,送给茹茹一样寻常的东西,和什么都不做有何区别?
“我是来看,”张伟觉得自己没法在或许上万件物件的东西里挑出想要的东西,更别说“不像看上去那样”的东西,那句话就好像是为骗局做豁免申明一样,手指了指门外,“外面写的,今日特别,送给女儿的专属礼物。在哪儿?”
中年女人轻轻摇头,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不是给女儿,是给女孩儿。”
张伟一怔,“噢,是我看错了。”
“也差不多,你的女儿多大年纪了?”中年女人问,不像寻常店铺的店员那样称客人为先生,自然地拉近距离。
“她,十四岁了,就快要到了。”张伟踌躇着说。
“对这个年龄的女孩儿,今日我们特别挑选的礼物是,”中年女人转身,由柜台后面的桌子上取出两个盒子,揭开来摆在柜台上,让张伟看,“护身符和替身囡囡,可选一样。”
张伟看那两个盒子,左边盒子里有一枚项链挂饰,心形包银外廓,固定着一枚绿色的宝石,外廓镂刻的花纹精美,宝石色泽细腻,看上去价值不菲;另一个盒子则是一个丝绣的布娃娃,约莫巴掌高,造型倩丽,针脚细密,衣服华美,人物表情生动,栩栩如生。
他觉得都是很好的礼物,只不过一个可能价格高达数万,一个充其量也就几百块,这两者二选一,怎么看都有点儿不怎么平衡似的。
“请问,刚刚你说你们这里礼物不像它看上去那样,是什么意思,就这两样而言?”张伟问。
由公园的壁球馆出来时,他的心脏很疼,本来既愤怒,又沮丧,觉得回去和茹茹没法交代,无意中看到这么一个店铺,进来之后聊了几句,觉得心脏舒服多了。
这大概是,转移了注意力,生活还是要继续之类的,没什么。
“护身符由松南的绿宝石配上鹤子银,以掐丝工艺打造而成,十分漂亮,可漂亮并不是它的价值所在,价值在于掐丝攒成了盘古族的祈语,可为佩带之人加持护念,消孽远祸,不蹈险地。”女子微笑着说。
张伟眼皮连跳了好几下,一时分不出左眼跳还是右眼跳,只觉得女子说得十分玄乎,为了卖个高价,脸都不要了,这样的东西,怕几万块都打不住。
“这一样呢?”他照例习惯性地指向另一样,看上去会便宜得多的布艺玩偶。
“这是个蜀地锦绣工艺,可以在主人不幸遭受厄运时,替主人承受,以一次为限。”女人严肃起来。
张伟心里咦的一声,没说出来,终究觉得这奇怪极了,卖礼品的人聪明或无耻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贩卖起这种东西来了,真把现实生活当游戏呢,真有人会相信自己好好地活着是因为有个替身帮自己承受了吗?这简直是无本的买卖。
“这……得要多少钱啊?”他问。
“三枚金币。”女子说,看着张伟。
张伟不得要领,三枚金币,什么意思?这真是个游戏么?哪个游戏?我身在这个游戏里吗?我有多少枚金币,在此时兜里,或者账户上。
“什么?”他问。
“三枚金币。”女子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绝不会听错。
“那个呢?”张伟干脆问另一样,手指着那护身符。
“也是三枚。”女子有些不耐烦起来。
张伟确信自己就在几分钟前还在沧池公园外的街道上,正要走去停车的地方,这家礼品店就在路边,是临街的许多间店铺之一;但它看上去远不是看上去的样子,别有乾坤,仿佛并不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才卖这世上没有的东西,收不同的货币。
这样不会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性吗?他隐隐地闪念。
“我没有金币,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有现金,请问,我怎么才能换得金币呢,兑换比例是多少?”他认真地问,不论兑换比例是多少,都应该买得起。
女子脸色一变,或许早就想变,隐忍到此时,“没有河洛金,谁也没法在这儿买东西。”
“开门做生意,怎么能指定顾客用什么……”张伟心里迷糊,说了一半停下,河洛金又是什么?。
柜台玻璃橱下一样东西如此强烈地吸引他,让他忘记了争执,手指着那看起来像是金羽毛一样的东西,既有羽毛的柔和,又有金属的光芒。
“可以把那个给我看看吗?”他问。
女子面带愠色,还是打开抽屉,把金色的羽毛取出,捧在手中让张伟凑近看。
张伟看女子动作,知道大概不可触碰,只探头近看。
那是一片泛着金色光泽的羽毛,让人想到,这就是“吉光片羽”之谓,不知由什么禽类身上拔下的,约莫二十厘米长,两三厘米宽,令人望之生爱。
要是戴在头上,该有多耀眼。
“请问,这是什么东西?”张伟心砰砰跳地问。
“这是幸运羽毛,戴着头上,可以让佩戴的人更为幸运。”女人答道。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更为幸运后面追加具体的数值说明,比如,幸运+2,或者+9,这样会让氪金的人权衡一下值得不值得;女人没这么说,所以这不是一个游戏。
当然也会有些古板而极客的游戏策划偏这么做,不显示数值,才显出他们格外有风骨和品味。所以,这也可能还是一个游戏。
张伟心里这么想,莫衷一是,“它卖多少钱?”
“要九个河洛金,”女人表情尚算平静,带着厌恶说,“你不是说没有金币?”
“我可以和你换。”张伟虚弱地说,想要这金色的羽毛极了,把它送给茹茹,可以抚平她死里逃生的心灵创伤,他几乎肯定这一点。
“很奇怪,你是我第一回见到,身上没有河洛金,却能走进这里的人。”女人皱眉说。
“我想买它,不论多少钱换都行。”张伟说,在女人话里语气听出一丝可能性。
女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大约觉得从没见过这么粗鄙的客人。
“我要和我娘商量一下。”女人说,放下羽毛在柜台上,在什么地方按一下,转身撩开身后的帘布,消失在帘布后。
就连帘布上也挂着许多小东西,张伟刚刚没看出那居然是个门,里面还有房间。
门帘上绣着一把斧头。
幸运羽毛和两个盒子都摆在柜台上,张伟只要想,可以趁这机会,把它们全卷走,逃之夭夭。
当然,他不会这么做。
一会儿,帘布撩起,中年女人走出来,站在张伟面前,“我爹我娘想见你。”
爹,娘,这是什么老古板的称谓?
张伟当然也不会拒绝,跟在中年女人身后,钻进柜台,走进那帘布,在另一个房间,见到那两位老人。
老夫妻像从电视剧里走出来,老头相貌古意而和善,蓄须,头发花白,戴着帽子,老妇消瘦而凶狠,发髻上插着发簪,都穿着古代的衣服,坐在炕上,望着女儿带进来的人,神情古怪,和一般人绝不同。
中年女人坐在父母身边,心不在焉,不论年纪多大,在父母身边,总是个孩子样。
老夫妻打量张伟,张伟有些发晕,望着老头子,这是今天他第二次面对着个老头子,心中凛然,表情发僵。
“你身上没带河洛金,但看得见我们的店铺,能推门进来,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本就是洪荒的神仙。”老头子开口说,有些笑眯眯。
“怎么可能,他就是凡人。”中年女人不耐烦地说。
她说的是眼见为实,老头子是做的推断,谁都对,也谁都不对。
“这里,凡人是进不来的么?”张伟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战栗地问。
“可不是么,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推门进来的人,还从没做成一笔生意。”中年女子自嘲地说。
“这里不是在人间吗?”张伟接着问,越发离谱。
“你若不是神仙,就是神仙附在了身上。”老头子摇头说,一边思索。
张伟心中好奇,这一家子话说起来好像他们并非神仙,也非凡人,那他们是什么人?或者,这是杨立松给自己新设下的陷阱?也不大像。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装糊涂。
老妇人一直瞪着张伟看,这时探身在老头子耳边说了些什么,老头子点头,又不同意似的看向老妇人,轻轻摇头。张伟饶是耳力灵敏,在这里也听不见什么。
“你刚刚经历了什么,这样失魂落魄?”老头子转过头来,手上比了个刀砍的动作,继续问。
张伟心中一惊,没想到老头子竟看出自己经历了什么,不对,其实是老妇人看出的,他立即想到。
“我没事,就是……刚刚在外面看中一样物件,想买下来,但没河……洛金,我不知道什么是河洛金,如何取得,但我真的很想要那件礼品,希望可以用人间的金钱来来付。”
张伟装糊涂,也是真糊涂,心想,这里果然很怪异。
老头子叽哩哇啦,对张伟连说几句,全是张伟听不懂的话,直到中年女人出口提醒,这才纠正,“那根羽毛,对你来说,有什么重要的?”
张伟不知道那羽毛有什么重要的,只是记挂张逸茹昨天受了天大的委屈,心想有个什么东西可安慰她,那羽毛的样子,以及按中年女人所说可以增加幸运,让他想要得到。
“我在门口,看招牌上说送给女儿的礼物,对不起,其实是看错了,我为这个而来,想给女儿送一样礼物,作为生日礼物。”他含混地说,其实也就是如此。
“你弄丢了一样东西?”老妇一直在旁边着急,老头不着边际,干脆撇开老头,直接开口问。
张伟不由得身体一震,“没有。”
“那东西非同小可,你是偷来的,搞丢了,可惹了大祸,接下来。”老妇眼神像锥子一样盯着张伟,有按捺不住的怒意,要扑过来似的。
张伟脸不禁发烧,心发慌,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走了。
他想转身,脚下却不受控制似的,心里也没逃走的欲望,茫茫然,傻子一样站着。
身体不能动,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张伟见中年女子和她父母拢在一起,言辞激烈地争论什么,不时回头来看自己,显然自己正是讨论的对象。
他们把自己困在了这里,讨论拿自己怎么办,张伟这样想,非此不足以如此。
不多时,三人讨论完,似乎有了结论,中年女子走到张伟身边,“走吧。”
张伟于是能走动,被中年女子领着,转身出了屋子,回到礼品店内。
“你受了伤,在身体里,”中年女子不知何时拿着个杯子,杯里有少少的绿色液体,递给张伟,“喝下去,对你有好处。”
张伟不能拒绝,接过杯子,但不想不明不白地喝下去,“这是什么?”
“不喝也行,你就等着回家后,突然大口呕血,倒地而死,不会超过十二个小时。”中年女子漠然地说,麻利地将金色羽毛用礼盒包好,递给张伟。
张伟这下两只手都占用,中年女子手掌做了个挥剑的工作,轻飘飘的,不存在的剑,或者剑气,正中他的胸膛。
这是化作阿波罗形象的杨立松,使出的招式。
“我没河洛……金,也可以拿走它吗?”张伟恰好这么问,一惊,啊的一声,两样东西都几乎由手中跌落,幸喜一股由心脉发出的倔强抓住它们。
“你有一秒钟,决定喝不喝这杯酒,同时,今天你没闯进这里,不记得见过我们。”中年女子不理张伟,自顾地说。
一秒钟转瞬即逝。
身边行人往来,张伟站在街边,手里拿着个精致的包装礼盒,嘴里有甜甜的酒味,内心平静,仿佛放下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