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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司徒,此言重了吧,沉向北乃三元及第深受皇恩,怎会行谋逆之举?”
“再说了,他只是福建提督军务,而不是福建总兵官,你拿武将来类比文臣?”
历史上本应该致仕的钱习礼,此时依旧担任着礼部侍郎之位。
身为沉忆辰的座师,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现在阉党成员奈亨要诬陷谋逆,这让钱习礼就不能忍了!
以沉忆辰的身份跟前景,回京之后堪称锦绣前途,甚至可以想象他将在而立之年前入阁拜相的场景,只要脑子不出问题会谋逆造反?
“那还请问少宗伯,沉忆辰无召领兵回京如何解释?”
“沉向北是率军北上剿倭,担心陛下安危临时请旨驰援京师有何问题?”
不得不说,卞和提议的北上剿倭的借口,相比较进京勤王确实带来了更多转圜的余地。并且沉忆辰在进京途中还先上车后补票,连发了几封奏章请求入京驰援,这也算是一个能解释的借口。
很多东西都得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哪怕你是真的谋反,也得打上“清君侧”、“靖难”的名义。
面对钱习礼的反驳,站在一旁的工部侍郎王佑看不下去了,出列冷笑道:“古往今来有这般驰援京师的作派吗?”
“少宗伯,你是把吾等同僚当傻子,还是藐视郕王?”
王佑的这句话,引发了殿内群臣的窃窃私语,确实沉忆辰此举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
但真要说他打算谋逆造反,留守京师的众文武大臣信的也没几个,总感觉沉忆辰此举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刘廷尉,你说沉提督到底想要做什么,无召赴京可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还率领着福建大军。”
“可能真就是北上剿倭,听闻蒙古鞑虏进攻,一时心急之下驰援京师?”
“以沉提督三元及第之才,会这般冲动做出授人以柄的事情?”
“你说会不会是跟成国公里应外合,毕竟他们俩可是父子啊……”
当提出“成国公”三个字后,很多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要知道名义上是朱祁镇御驾亲征,但这次驰援大同北伐的军事行动,真正的军事上指挥官是勋戚成国公!
如今这两父子,一个在大同掌控京营,一个在大沽掌控福建卫所军,要真来个什么里应外合,那画面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一派胡言!”
阁臣高穀听着殿内群聊越说越夸张,站出来怒喝一声。
“大明勋戚,与国同休!”
“现在成国公正在前方跟随陛下亲征,尔等却在后方扰乱军心,真不怕按照军律论斩?”
高穀的这句怒喝,让殿内群臣噤若寒蝉,揶揄几句沉忆辰没什么,要是得罪大明勋戚集团那就麻烦大了。
等成国公朱勇班师回朝,能轻易放过自己?
看着殿内群臣讨论方向越来越歪,现任内阁首辅陈循站了出来,清咳一声后说道:“诸位同僚还是慎言,此事就交于郕王决策吧。”
如果说前任内阁首辅马愉资历尚浅,难以压住朝中一些老臣,那么陈循那干脆就是没有资历。
正统九年四月陈循才入阁,至今不过短短四月时间,正统朝时期内阁又不像明朝中后期那般强势,首辅这位置有实无名,他想要做点什么真是难以服众。
于是乎陈循干脆就把这个锅,甩给“监国”的郕王朱祁玉,毕竟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
朱祁玉看到陈循把皮球踢给了自己,一时心中简直有骂娘的冲动。
就在朱祁玉有些不知所措之际,殿外传来了太监高亢的通传声:“皇太后驾到!”
皇太后来了?
听到这个名词,殿内群臣纷纷愣了一下,脑海中有太后摄政的历史,还得遵循到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的时期。
自从张氏崩后,皇太后孙氏无论手段、权谋、定力皆差了一大截,就是个普通的后宫女子。加之明英宗已经长大亲征,自然就没有她干涉朝政的机会,很多官员都忘记了宫中还有这么一尊大神的存在。
“臣恭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到皇太后孙氏满脸怒容的踏入奉天殿,郕王朱祁玉也赶紧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后。”
皇太后孙氏并不是郕王朱祁玉的嫡母,不过朱祁玉的生母吴氏,仅仅是个宫女出身对孙氏造不成什么威胁,反而让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关系还不错。
面对郕王朱祁玉,皇太后孙氏脸上怒容稍微退却了些,朝着他点头说道:“郕王平身吧,诸位大臣也一同起身吧。”
“谢太后!”
看到殿内众人起身站好,皇太后孙氏这才面若寒霜开口道:“哀家一介女流理应是不该参与朝政大事,可如今皇帝亲征,郕王缺乏监国经验,让宵小之辈凌驾于朝廷之上,就不得不出面说两句了。”
“古往今来,何时有过先斩后奏的道理,让沉忆辰率领福建兵马入京,万一有不臣之心谁承担起责任!”
皇太后孙氏早年间因为鲁王之事,对沉忆辰的印象可谓是极差,甚至还借助正旦朝会命妇拜见的时机,暗暗的点了一下陈青桐。
本来就埋下了一颗种子,再加上沉忆辰与王振交恶后,宫中太监宫女均是他的人,想要在皇太后孙氏耳边说点坏话还不容易?
于是乎在孙氏的人物画像中,沉忆辰就是一个肆无忌惮、狂妄自大的佞臣,皇帝朱祁镇被蒙蔽了,才会恩隆这种宵小之辈。
今日在后宫之中,听到小太监禀告说沉忆辰居然无召率军入京,这下皇太后孙氏更是怒不可遏,再也顾不上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传统,直接来到了奉天殿议事。
毕竟明朝有过太皇太后张氏摄政多年的先例,文武群臣们对于太后干政早就见怪不怪,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几乎上听之任之,更别说现在群龙无首的境地下。
没人承担的起责任,自然就没人敢说话,看着殿内群臣皆是沉默不语,皇太后孙氏这才冷冷说道:“沉忆辰若是真心忠君爱国,那就让福建兵马驻扎在大沽口待命,让他孤身一人入贡觐见本宫!”
不得不说,虽然皇太后孙氏的政治手段,相比较太皇太后张氏,那简直就跟孩童没什么区别。但毕竟是常年呆在宫中,对于如何处理“权臣”,那还是得心应手的。
不管沉忆辰有没有谋逆之心,当务之急是要让他跟兵马分隔开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古代统治者会时常让封疆大吏回京述职,一方面是削弱跟地方的联系,另外一方面到了京师便好掌控。
“太后圣明,臣认为此举甚好!”
工部尚书王佑当即表示了赞同,别说沉忆辰是个文臣,哪怕武将手中没兵,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臣附议!”
又是一位大臣站了出来,表明自己态度。
确实这属于两全其美的办法,否则让沉忆辰领军风险性太高。
“臣等附议!”
转瞬间,殿内群臣纷纷表示赞同,哪怕对沉忆辰表示信任的钱习礼、高穀等人同样如此。
“臣建议,让于少司马前去传旨,行驶兵部职权!”
户部侍郎奈亨趁机进言了一句,让兵部侍郎于谦传旨。
要知道阉党目前两个眼中钉,地方上是沉忆辰,朝廷中枢就是于谦。
正统十二年没有把于谦给整死,一直被王振视为耻辱。要不是东南、麓川、漠北三线同时面临战争危机,不好在这种时候朝兵部主官下手,否则定然不会让这个硬骨头活到今日!
现在让这两个眼中钉去碰一碰,不管沉忆辰有没有谋逆之心,面对这种旨意也绝对心生反感,奈亨总算是抓住机会一箭双凋。
“好,就让内阁起草于少司马传旨吧。”
“臣,遵命!”
这种时刻,哪怕明知道奈亨有挑拨离间的心思,于谦都不能表现出任何的迟疑,否则就会为两人带来祸端。
同时于谦始终记得,当年沉忆辰前往山东上任时,曾与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畏手畏脚退缩不前,这便是沉忆辰率兵赴京的初衷。
他不怕被人误解,更不怕被人怀疑,于谦相信沉忆辰有这样肩负家国天下的胸怀!
退朝之后,于谦携带着圣旨前往大沽,征召沉忆辰孤身赴京。与此同时大同方面,成国公朱勇却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本来成国公朱勇得到的命令,是与恭顺侯吴克忠一同殿后,掩护朱祁镇率领的京营主力大军撤退回潮。
可偏偏明英宗决定撤退后,跑路的犹犹豫豫,始终存在着一种不甘心的心态。
毕竟率领着二十多万大军北伐,对外号称是五十万大军,结果大仗一场没打,就灰熘熘的返回京师,这对于朱祁镇的自尊心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甚至他都可以想象,未来史书上会怎样记载这段历史。
疲惫的回师大军一望无际,伴随着阴雨天气朱祁镇坐在龙辇上,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沉。
“先生,真的就如同朝臣谏言的那样,这仗不能打吗?”
朱祁镇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苦闷,如同小时候那样,习惯性的找着王振宣泄。
“军国大事,奴婢不敢妄言。”
王振假装推辞了一句,其实他心里面的失落可能陛朱祁镇还要更甚。
毕竟皇帝开疆拓土容易,太监想要建功立业难于登天,错过了这次随御驾亲征的机会,日后想要累积军功恐怕再无可能了。
“先生何出此言,但说无妨!”
“那奴婢就斗胆一句,一仗未打就撤兵,着实有损万岁爷龙威,日后如何御下统领群臣?”
王振这句话,简直是说到朱祁镇心坎上了,他之所以会大肆重用太监,某种意义上就是为了对抗文官集团日益增长的权势。
明朝的皇权确实远超前朝,并且在太祖皇帝朱元章时期达到了顶峰。
可问题集权是要付出代价的,朱元章可以废除丞相,把军政要事一肩挑。明成祖朱棣雄才大略,依旧能追随父亲脚步,政务上面没有懈怠,最多就是创建内阁制度来分担下自己的压力。
但哪朝哪代,能保证每个皇帝都是勤政明君,可以天天起早贪黑的处理政务?
到了明仁宗、明宣宗时期,皇权就开始逐渐衰退,就连批改奏章都嫌麻烦,拆分为票拟跟批红两部分权利,分别授予了内阁跟司礼监。
自此,明朝权利中心从皇帝转向了内阁。
不过真正起到超乎皇帝控制的制度,还是廷推的诞生!
想想看明朝内阁成员、三品及其以上九卿,完全由朝臣们自己推选决定,皇帝只要同意盖章就行。
这就意味着,当皇帝没办法肆意安插自己人,那么发出去的命令下面的官员就不一定听。从而造成了明朝中后期,皇命不出紫禁城的局面,无论崇祯皇帝怎么换内阁首辅都没用。
朱祁镇并不蠢,相反他从小就天资聪慧,得到了明宣宗跟一众群臣的认可,赞叹为日后一代明君。
所以他已经意识到皇权被分割,想要借助宦官的权利去制衡,只可惜明英宗朱祁镇选错了对象,宦官哪怕有内书堂加持了文化基础,绝大多数依旧是扶不起的阿斗。
凭什么跟科举制度下,千军万马杀出来的文人精英媲美?
依靠宦官掌权,无疑是饮鸩止渴。
王振的投其所好,让朱祁镇觉得很在理,于是回道:“朕也觉得不能就这么班师回朝,至少得对蒙古瓦刺部造成重创,打击鞑虏的嚣张气焰。”
“要不这样,命令殿后的成国公部跟恭顺侯部主动出击,寻找蒙古瓦刺部的主力如何?”
“陛下圣明,成国公跟恭顺侯率领的都是骑兵部队,机动性强进可攻退可守。只要他们能找打瓦刺部主力并且拖住,待万岁爷率领主力京营赶到之时,便是也先这等乱臣贼子的伏诛之日!”
自己想法得到了王振的赞同,朱祁镇情绪瞬间就上来,他还举得就这一手还不够,得改变撤兵路线为进攻瓦刺大军做准备。
原本的撤退路线,是绕开大同、宣府一线,走远路从后方紫荆关回京。但现在朱祁镇想要改为走宣府、怀来一带,从居庸关回京。
相比较紫荆关线路,居庸关线路山陵起伏,不太利于骑兵的冲锋,朱祁镇幻想着依托山地丘陵地形,抵消蒙古最擅长的骑射攻击方式,从而在野战中击溃对方大军!
明英宗的临时起意,放在《明实录》中为了给皇帝遮掩颜面,就变成了王振害怕大军踩坏家乡蔚州的庄稼,同时抱有衣锦怀乡炫耀心态,才阻止大军从紫荆关回师。
历史,很多时候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身为奸宦享受到皇权带来的至高荣华富贵,就得在关键时期承担起背锅的作用……
当然,某种意义上来说王振也是同谋,并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