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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营帐沉忆辰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他此刻脑海中更多想到的是母亲沉氏。当能放下丈夫与儿子的执念后,希望她未来能更加轻松的为自己而活。
“东主,现在公爷已经苏醒,你总该处理一下自己伤势了?”
苍火头看着沉忆辰还打算强撑的模样,忍不住又劝戒了一句。
“我没处理伤势,又不是为了公爷。”
沉忆辰有些无奈的回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帮我叫大夫过来吧。”
“是,东主。”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沉忆辰有着一种莫名的疲惫涌上心头。
土木堡事变没有发生之前,他总认为历史走向可以事在人为,哪怕无法扭转土木堡的败局,至少能挽救大明亲征军数十万将士。
可当你真正的站在历史洪流之中,就能明白很多事情非人力所能为也。
皇帝朱祁镇的固执、卫所军制的败坏、蒙古铁骑的强大。种种体制上的弊端,都不是在战术上做出努力就能改变结局,至少得站在主导战略的高度。
唯一让沉忆辰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驰援阻止了瓦刺大军的进一步追杀,以及后续对于宣大边堡的突破。同时在怀来城暂时建立起防线,让土木堡战场上溃逃的败军,不用在茫茫荒野上一边躲避蒙古铁骑,一边步行上百里返回关内。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大明多保存了一分力量。
当然,最重要的便是与蒙古大军在土木堡一战,止住了大明将士对于瓦刺铁骑的畏惧之心。
对于大明这种体量的大一统帝国而言,战败其实并不可怕,完全能积攒力量再度卷土重来。之所以土木堡之战会成为明朝转攻为守的转折点,更多在于“怕”字上面。
怕,才会输一辈子,才会被北方鞑虏肆意劫掠屠戮!
至少现在沉忆辰目光所及之处,看到那一张张将士脸上写着的不是惊慌、恐惧,而是愤怒跟不甘。
假以时日,他们会在战场上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小的见过沉提督。”
就在沉忆辰走神的时候,大夫已经来到了营帐中,朝着恭敬行礼。
“本官的伤势,就麻烦大夫了。”
“此乃小的份内之事,还请沉提督卸甲。”
沉忆辰这次上阵套了两层甲胃,外面是类似于山文甲的鳞甲,里面穿着一件贴身的锁子甲。毕竟自己武功如何,心里面还是要有点逼数的,杀敌不指望还是先保命为主。
外面一层鳞甲早就脱了下来,现在是长袍套着一件锁子甲。其实锁子甲沉忆辰也早就想要取下来,不过刀伤接成的血痂,把里衣跟甲胃粘连到了伤口上,扯动就有着钻心的疼痛。
加上撤退到怀来城后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没办法沉忆辰就只能暂且不顾伤口,先安抚好溃兵以及布置好防线。
否则蒙古铁骑要是尾随而来,慌乱没有准备之下,很容易重现土木堡亲征军的崩溃。
“好,来吧。”
沉忆辰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强忍着伤痛把锁子甲跟里衣脱了下来,露出一条长达接近十厘米的刀伤。
其实刀伤的伤口并不深,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没有第一时间处理的原因。从创面来看,这更像是斧头等重兵器破甲造成的伤口,旁边的皮肤肌肉淤青一片。
“沉提督,小的要清洗一下伤口,可能会有些疼痛,还望忍着点。”
“嗯。”
沉忆辰强装澹定的点了点头,怎么说现在现在自己也是一军主帅,得保持威严的形象。
结果大夫手上动作下去,沉忆辰瞬间“破防”惨叫出声,然后又死死捂住嘴巴,避免被帐篷外面的将士们听到。
见到沉忆辰这副扭曲的模样,站在一旁的苍火头同样强忍着笑意。还以为东主不顾伤情处理军务,这份坚毅怕是有关公刮骨疗毒之勇,现在看来是“装”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等大夫处理完伤口,沉忆辰已经脸色惨白额头布满了汗珠。
换上新的里衣跟长袍,沉忆辰并没有什么休养的时间,而是招呼苍火头把军中将领召集过来。怀来城的面积不足以防护亲征军溃兵跟驰援军的将士,他必须提前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没过多久,冯正、韩斌、李达等将领齐聚沉忆辰营帐,甚至就连朱仪都代表着成国公前来议事。
看着众人到齐,沉忆辰也没有过多废话,开门见山道:“诸位,怀来城仅仅是一座卫城,无法容纳十万大军的驻扎。瓦刺部也先获得土木堡大胜后,必然会清扫战场整顿兵马再度出征,本官预计就在这三五时日。”
“目前我军除了溃兵伤员外,就是远征而来的疲惫之师,同样需要时间去休整武备。所以本官决定,弃守怀来城入驻京师,以逸待劳迎接蒙古大军的进攻!”
沉忆辰这一日视察伤员整顿兵马,除了安抚众将士的情绪外,还有摸底目前的大军状态。
士气方面并不低,完全没有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将士人心惶惶的场面出现。但亲征军的编制完全被打散,特别是中高层军官被蒙古人重点追杀,现如今底下士卒基本上一盘散沙状态。
军队战斗力来源,以及区别乌合之众的最大特征,那便是令行禁止!
哪怕不顾及伤员跟战败后的情绪,没有足够的中高层军官去执行命令,亲征军将士就这么再度推向战场,无疑是利用他们的一腔热血跟复仇心态去送死。
沉忆辰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重整他们的编制,以及获得装备把亲征军再度武装起来,这样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军队。
至于沉忆辰率领的福建跟山东卫所士兵,那就更是千里驰援没得到任何喘息时期,就匆匆忙忙强行军上战场与蒙古铁骑血战。
撤退到怀来城后绷紧的神经稍微得到松懈,很多将士们直接就倒在地上昏睡不起,他们也需要时间跟环境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整个大同宣府防线,烽燧堡垒几乎是被蒙古大军给全面攻陷,仅剩下两座主镇还在。沉忆辰没有获得朝廷任命的情况下,不可能率兵去强行接管九边重镇,那样哪怕他再怎么说自己没谋逆之心,估计都没有人信了。
唯一的喘息机会,就是以空间换取时间,全员撤退到京师依托坚城防守,再对蒙古大军进行反击。
听完沉忆辰的讲述,在场将领们大多点头表示赞同,怀来城肯定是无法容纳十万左右大军的驻守。
大同跟宣府这样的军事重镇,没有朝廷旨意肯定不能贸然前去,而且退一步说以目前宣大的局势跟情况,恐怕也无法容纳大军驻扎,粮草跟武备的缺失是一个很大问题。
只有京师的资源,才能容纳十万大军的入驻。
可问题是,京师真的容易进去吗?
冯正是从福建跟着沉忆辰登陆大沽口,他很清楚朝廷派兵部侍郎于谦来号令沉提督孤身入宫,背后蕴藏的戒备跟提防。
如果不是土木堡生变,恐怕现在沉忆辰都没有办法轻松出宫。
遭逢国难之际,让十万外军入驻京师,朝廷方面能放心?
“提督,退守京师确实是当下最好的应对之策,但朝廷方面……”
冯正没有把话说穿,毕竟这里还有辽东军跟亲征军的将领,有些东西明说出来就犯了忌讳。
“本官这次会正式上疏朝廷跟少司马,相信问题应该不会很大。”
沉忆辰流露出一副坚定模样,他的信心来源并不是朝廷,而是于谦。
邝埜战死,现在于谦应该已经获得授权提督各营兵马。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自己这支驰援军就是防守京师最好的助力,相反若是在塞北覆灭,哪怕山东河南的勤王军赶到京师,唇亡齿寒下战斗力都将大打折扣。
自毁长城的事情,朱氏皇族为了家天下会做,于谦秉持着公心大义一定会同意入京!
“末将没有其他异议。”
京师错综复杂的政治环境,冯正自然不是很了解,既然沉忆辰都说了问题不大,那他也不好多言。
“末将附议提督决策。”
“末将附议。”
很快营帐内的诸将就统一了意见,决定弃守怀来城撤回京师。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本官就说第二件事。”
“陛下亲征筹措的粮草武备,目前大多存放在京师到宣府一带的万全右卫仓、万全左卫仓、西洋河堡仓、张家口堡仓等四座粮仓武备库内。”
“京师防务空虚粮草、武备俱缺,亲征军遭逢土木堡大败更是一路丢盔弃甲,堪称赤手空拳。吾等就是入驻京师,也会面对缺衣少粮的处境。”
“蒙古鞑虏还需休整以及清扫土木堡战场,占据这四座粮仓武备库的兵马定不会多。本官需要骁勇之士抢夺回来,然后用最快速度转速粮草器械,诸将可有谁敢领命!”
沉忆辰说这话其实留了脸面,亲征军大多数士卒说难听点连叫花子都不如,许多人光着身子仓惶逃命。还是驰援军的地兄弟们看不下去,分了些衣袍给他们穿上,否则怀来城内能看到一副奇景。
想要让亲征军这数万人再战沙场,前提是得重新把他们武装起来。哪怕没有历史的上帝视角,沉忆辰都知道京师肯定没有这么多装备。
既然没有,那就从蒙古人的战利品中抢回来!
“末将愿领命出征!”
没有丝毫犹豫,李达就站了出来领命,身为辽东军将领跟沉忆辰的兄弟,谁怂他都不能怂。
“末将愿往!”
武锐不甘示弱的回应道,骑兵相对而言优势更大,也更适合去连夜突袭。
“福建水师开始不适应北方作战,许多将士们心中都憋着一口气,沉提督让我们上吧!”
李瓒此刻也站了出来,驰援一战中福建水师弱了辽东军一头,这让他感到羞愧万分,始终想要证明自己。
“沉提督,我们山东卫愿往!”
营帐内众将领争先恐后般的朝着沉忆辰请命,丝毫看不出来仅在一天之前大明输了国运之战,大军被迫退守到怀来城。
对于这种场面,沉忆辰同样热血沸腾,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惜死乃王朝巅峰盛世象征。
去他娘的国运之战,大明永不言败!
就在沉忆辰准备任命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朱仪站了出来,拱手道:“沉提督,本将愿率亲征军将士领命,给他们一个上战场雪耻的机会。”
亲征军出战?
听到朱仪的请命,营帐内众将领都用着怀疑目光看向他。
亲征军土木堡一败涂地,现在连甲胃兵器都没有,他们拿什么去出战?
就算有,败军之将有那个勇气跟实力,去反攻蒙古大军吗?
说实话,对于这种请命沉忆辰也没有信心,但接下来朱仪的一段话打动了他。
“沉提督,你是愿意带着一群七尺男儿回京,还是率领着残兵败将回去。战场上失去的东西,只能在战场上赢回来,本将愿为亲征军正名!”
“好,本官会调拨甲胃兵器与你,让我看看亲征军将士如何为自己正名!”
客观而言,亲征军是沉忆辰旗下数支兵马中,唯一没有经历过血战的部队。除了逃命消耗的体力外,其他各方面疲惫程度要远好于驰援军。
袍泽兄弟俱在沙场血战,你却躲在后方享受片刻安宁,这还是堂堂男儿吗?
就是沉忆辰筹备着班师回朝以及部分展开反击的时候,蒙古大军的营地中,朱祁镇却遭受着类似于“亡国之君”的屈辱,被太师也先带到了庆功宴上,彰显着蒙古大军的赫赫武功!
当然,相比较“靖康之耻”的北宋真的亡国了,宋徽宗跟宋钦宗二帝享受“牵羊礼”的受降待遇,朱祁镇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毕竟大明终究没有亡国,甚至还有着足够底蕴召集天下兵马,与瓦刺再来一场最终的决战。
所以朱祁镇表面上依旧享受到了君王礼遇,与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高坐在上方,连瓦刺部太师也先都退居客座。
不过谁才是这场庆功宴真正的主人,赴宴众蒙古部落首领均心知肚明。
宴会上太师也先豪情万丈,大肆封赏参与土木堡之战的蒙古部族。要知道打扫战场所得,光骡马就高达二十余万头,衣甲器械辎重等等不计其数。更别论还有没来得及统计的粮仓跟武备库,直接让缺少铁器的蒙古大军装备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如果说之前蒙古大军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才击败明军,那么现在的蒙古铁骑,已经从装备跟兵源质量等等硬实力上面,全面超越了大明兵马,让攻守之势异也!
朱祁镇这个运输大队长,真乃蒙古第一功臣……
酒过三巡之后,略带微醺醉意的也先,提着酒杯直接来到了明英宗朱祁镇的身边,朝着他“亲热”说道:“陛下,以往瓦刺与大明乃君臣关系,从今日起可为兄弟之国。”
“瓦刺愿尊大明为兄,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兄弟之国?
听到这个称呼朱祁镇脸色有些难堪,瓦刺仅仅是蒙古三大部之一,上面还有着全蒙古共主大汗脱脱不花。
你瓦刺跟我大明结为兄弟之国,那脱脱不花这个蒙古大汗算什么,大明宗主吗?
想到这里,朱祁镇张嘴想要反对甚至是怒斥也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太师有此诚意,朕自然应允。”
土木堡的惨败,勋戚大臣的阵亡,深陷敌营的恐惧,彻底撕下了朱祁镇那伪装的强势,无限放大了他懦弱胆怯的一面。
他害怕无法回到京师,害怕失去自己的权势皇位,更害怕会身死塞外。只要太师也先不杀自己,别说是结为兄弟之国,就是称臣纳贡又何妨?
“好,好,哈哈哈哈哈!”
听到朱祁镇的应允,也先肆意的大笑起来,引得包括脱脱不花在内的蒙古高层们笑声一片。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如今这样低头折节,还不够痛快吗?
笑声渐息后,太师也先继续开口说道:“既然为瓦刺大明为兄弟之国,那陛下自然得回到京师高居九五之位,外臣愿送陛下回京。”
本来朱祁镇内心都充斥着绝望,自从春秋战国礼乐崩坏后,还没有被俘获的君王能放回去的说法,太师也先居然愿意送自己回去?
“太师,此话可当真?”
朱祁镇脸上有着一抹抑制不住的欣喜,只要能回到京师那一切都好说!
“外臣岂敢欺骗陛下,待我先行命人前往京师通报陛下的安危,然后便率领大军护送陛下从宣府入境。”
率领大军从宣府入境?
好歹当了十几年皇帝,朱祁镇并不傻,听到这句话后就感到情况有些不对。
也先这不是想要送自己回去,而是想要大明的江山!
可人就是这样,当陷入绝境中总想要抓着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明知道这是个陷阱,朱祁镇心中还是犹豫着是否跟也先合作。
他身为皇帝还要点脸跟底线,身旁人听出也先的意图后,立马舔着脸附和道:“太师,奴婢曾经出镇过宣大,愿护驾万岁爷回京!”
喜宁同样知道朱祁镇回不了京师,他说出这番话的意图只有一个,那便是告诉也先。
既然皇帝扭扭捏捏不愿意当这个带路党,我愿意!
“喜宁,你……”
朱祁镇感受到身边人的叛变,瞬间又惊又怒,下意识想要训斥喜宁。
但是当着也先跟蒙古人的面,他不敢把话说的太重,毕竟这样会断了自己回京的希望。
“万岁爷,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奴婢本身就是蒙古人,愿意守在您身边伺候已经称得上尽忠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您是愿意在蒙古草原上待一辈子,还是回到京师享受荣华富贵,就在今日的选择了。”
这一刻,喜宁再也没有了对朱祁镇的恭敬,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轻蔑。
皇帝也好,太监也罢,同在蒙古人手下摇尾乞怜,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