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犒赏了几位主要护驾勤王的将领后,景泰帝朱祁玉把目光放在了沉忆辰身上。
毫无疑问这次二帝相争能成为最终胜利者,沉忆辰当居首功。可是不知道为何,朱祁玉心中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惴惴不安,他担心自己的封赏最终会养虎为患。
但如果没有任何表示,无法给百官将士乃至于天下一个交代。朱祁玉在御下之道上与朱祁镇最大的不同,那便是他始终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种对于“权臣”的平衡,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
比如历史上他心中认定最大可能谋朝篡位的“权臣”便是于谦,却同样可以为了这位最为忌惮的“权臣”,以皇帝之尊亲去万岁山伐竹取沥,作为药引治疗于谦的痰疾。
还有在景泰朝后期于谦位极人臣,朝堂出现了许多诋毁跟弹劾的奏章,引发了朱祁玉的极其不信任。这种情况下于谦为了避嫌,主动上疏提出要把兵部大印,交给同为兵部尚书的继任者石璞。
换作任何一个皇帝恐怕都会应允,但景泰帝却依旧隐忍了内心的猜忌,坚持让于谦继续掌印,这份胸襟跟克制绝对能在帝王中排的上号。
历史上朱祁玉对待于谦的相处模式,提前应用到了沉忆辰身上,他在脑海中思索良久后才缓缓说道:“沉卿在此次宫变中义不负心,忠不顾死,朕心甚慰。”
“安邦定国岂能澹薄忠良,特赐沉卿飞鱼服,另总督辽东兵马征讨兀良哈三卫。”
“待到凯旋而归之时,朕有重赏!”
沉忆辰终究还是太年轻,加上去年才钦点入阁参预机务,以及加了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衔。要是继续升官的话,就将步入正二品的六部主官行列,日后再立下汗马功劳,恐怕会出现封无可封的情况。
景泰帝朱祁玉最终只能在荣誉上赏赐沉忆辰,同时为了避免不公,他还答应了征讨兀良哈三卫奏章中的内容,任命沉忆辰再度总督辽东。
如果能达成开疆扩土的功劳,压制住蒙古瓦剌部疯涨的野心,等待沉忆辰班师回朝就能更加名正言顺的封赏。此子并非池中之物,按照这个趋势走下去,终究有一天会抵达位极人臣的高度。
“臣,谢陛下赐服!”
木秀于林风必摧,沉忆辰明白诛王之举跟抛弃太上皇的举动,已经在景泰帝朱祁玉心中埋下了猜忌的种子。为了避免功高震主,以及让满朝文武眼红,荣誉上的封赏是目前最好的方式。
况且飞鱼服也不是后世认为的那样,属于锦衣卫人人可穿的服装,事实上除了皇帝亲赐跟锦衣卫高层外,下层是没有资格身穿飞鱼服的。
并且有了飞鱼服后,再进一步的赐服,便是极其稀有的蟒袍!
“赵鸿杰何在?”
主要功臣封赏完毕后,景泰帝朱祁玉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跟疲惫,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不愿意出现这种的场景。
“臣在。”
锦衣卫指挥佥事赵鸿杰,很快就从勤王兵马中现出身形,恭敬的站到了朱祁玉身侧。
“宫中事宜就交给你清理,另外查一下为何长安门跟东华门会轻易沦陷。”
说罢这句话后,朱祁玉还把目光看了一眼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要知道锦衣卫身为特务情况机构,特别在着重强调要紧盯着太上皇朱祁镇情况下,却依然被对方组织起来兵马政变,连皇城长安门跟紫禁城东华门这种要地,都能兵不血刃的失守,这本身就不是一桩正常事件。
要么就是指挥使卢忠废物至极,要么就是忠诚出了问题,无论哪种都代表着他不可用,所以朱祁玉才绕过了指挥使,直接下令赵鸿杰去调查。
“臣,遵命!”
赵鸿杰在沉忆辰的指点下,早就做好了取代卢忠上位的准备,皇帝这番任命下来就意味着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将很快完成易主。
“诸位卿家,退朝吧。”
朱祁玉回头朝着文武百官招呼一句,并且还用上“退朝”这种寻常说词,就是想要极力冲澹夺门之变带来的影响。他很清楚大明处于内忧外患的多事之秋,只有让百官万民安心,才不会生出更多的动荡。
“臣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高呼万岁,景泰帝朱祁玉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文武百官带着一种忐忑的心情朝着奉天门外走去,每个人的情绪远远没有外表展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沉忆辰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宫,他心中还有着一个疑惑未解,便是朱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另外自己上朝时候金吾卫给的“宫中有变”纸条,现在看来是有人指使的,那背后之人又是谁?
没有人希望成为蒙在鼓里的棋子,沉忆辰同样如此,他要弄清楚一切找回主动权,成为哪个执掌棋盘的棋手!
伴随着血色的残阳,京营士兵跟锦衣卫开始清理着紫禁城“战场”,望着身穿同样战袍,用着同样旗帜的袍泽尸首,很多将士脸上神情异常沉重,没有以往战场胜利的喜悦感。
赵鸿杰向部属下达完号令后,看见沉忆辰还站在奉天殿前的丹陛上,就知道他心中肯定有事,于是靠了过来问道:“向北,还在疑惑吗?”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反问道:“鸿杰,陛下对于宫变真的一无所知吗?”
“陛下当然知道,亦或者说从金刀桉开始,他就在刻意推动着太上皇起兵复辟。”
说出这句话后,赵鸿杰意味深长的补充道:“向北,可能你很多时候小看新君了,习惯性的统筹全局认为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偏偏世事无常才是定律。”
听到赵鸿杰这句话,沉忆辰沉默不语,其实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于夺门之变,做的事情类似未雨绸缪。相反景泰帝朱祁玉,是在刻意推动着局势,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武清候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对吗?”
“是,武清候从始至终就没有摇摆过,早在太上皇派出郭敬拉拢之时,陛下在背后就知晓了一切。”
这么早?
沉忆辰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本以为石亨做出效忠抉择,是在呈交御用金刀的时刻,结果居然提前了这么多。看来随着历史方向的改变,已经不能用着刻板印象看待石亨,他同样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石亨了。
“今日早场我入宫时候,收到了一张金吾卫给的纸条,上面写了宫中有变四字,又是谁安排的?”
“大公子朱仪。”
赵鸿杰解答了沉忆辰的一个疑惑,只是随着而来的却是越来越多的不解。
“既然朱仪领兵前往居庸关,是陛下布好的局等待着太上皇上钩,那么过程为何还会如此险象环生,差点满盘皆输?”
沉忆辰不相信景泰帝朱祁玉的计划中,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危急的境地。但凡今日出现丁点的失误,太上皇朱祁镇早就率领腾骧四卫攻入奉天殿,那时候就算京营护驾勤王兵马赶到,也为时晚矣。
有功夫提醒自己,还不如早早把兵马埋伏在宫中,等待朱祁镇起兵时给一网打尽,回想一下感觉完全不符合逻辑。
“陛下是布好了局等待太上皇,只不过他严重低估了太后跟御马监掌印联手的影响力,腾骧四卫会彻底倒戈效忠上皇。从而引发了连锁反应,皇城的长安门跟紫禁城东华门,被叛军给兵不血刃的拿下,没有起到计划中的拖延预期。”
“理论上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长安门跟东华门任意一道,抵挡没有攻城器械的叛军几个时辰没问题,京营护驾勤王的兵马完全能及时赶到。”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弄明白了一切,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笑容,确实自己严重小看了景泰帝朱祁玉,认为他没有接受过帝王教育,权谋手段上面必然有很大短板。
按照他的谋划布局来看,哪怕没有自己紧急调福建卫跟山东卫入宫护驾勤王,依旧会有着石亨的五军营、杨洪的三千营、以及朱仪统帅的部分边军。
“鸿杰,你也早早知道这一切了吗?”
上朝的路上沉忆辰见过赵鸿杰,对方没有说出太上皇有任何异动,这才导致他收到金吾卫那张“宫中有变”的纸条,充满了怀疑跟警惕,犹豫许久才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调兵。
沉忆辰一直把赵鸿杰看作手足兄弟,他不愿意相信对方会在此事上瞒着自己。
这句问题一出,赵鸿杰瞬间就明白沉忆辰想说什么,他摇了摇头道:“向北,陛下谋划我事先并不知道,那时候我正在奉皇命调查卢忠,正好遇到了返回京师的大公子得知一切。”
“如果说有谁从始至终参与了陛下的谋划,恐怕只有大公子朱仪了。”
朱仪……
听到他的名字,沉忆辰仿佛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这个世界自己凭借着上帝视角的优势,很多方面占尽先机,唯独面对朱仪没占到丝毫上风,相反还被对方给借“势”。
当初以身作饵复仇成国公夫人林氏,现在二帝相争又与皇帝布局谋划,始终在暗处借助沉忆辰推动的大势走向,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这一刻沉忆辰才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以前面对大公子朱仪的时候,会保持着一种深深的戒备跟忌惮,哪怕对方不断释放善意表明家族共荣辱。
原因就在于如果哪一天自己跟朱仪的家族利益,并不处于一致的时候,面对这样堪称恐怖级别的对手,难道不可怕吗?
唯一值得沉忆辰庆幸的,那便是他同样一步步变得更为强大,不可能成为别人随意操纵的棋子。
弄清楚了背后缘由,沉忆辰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问下去,换了一个话题道:“鸿杰,你奉皇命调查卢忠,又是怎么一回事?”
“太上皇意图复辟的暴露,是武清候石亨主动把御用金刀呈交给了陛下,并不是卢忠调查出来的结果。当时南宫锦衣卫一直在监视着太上皇跟阮浪,不可能不知道御用金刀的存在,定然是卢忠隐瞒下来了,生出两头下注的心思。”
“向北,我始终记得你曾说过的一句话,叫做忠诚的不绝对,那就是绝对的不忠诚。
“卢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坐到头了。”
赵鸿杰无比冷漠的说出这句话,然后把目光望向了正魂不守舍朝着宫外走去的卢忠背影上,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命运已经提前宣判。
就如同赵鸿杰说的那样,退朝回到御书房的景泰帝朱祁玉,第一时间便是让下令让内阁拟旨,以失职之罪革除卢忠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赵鸿杰连升两级跳过了指挥同知的位置,接替卢忠成为新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特务情报机构的首领,能力可以不足,却必须要有绝对的忠诚。赵鸿杰在夺门之变的表现,赢得了景泰帝朱祁玉的信任,把他视为自己人跟心腹。
不过相比较替换卢忠这件小事,真正让景泰帝朱祁玉感到无比头疼的,是该如何处置孙太后跟皇兄朱祁镇。
孙太后倒还好说,无非就是囚禁在慈宁宫安心颐养天年,没有诸如安远侯柳浦这样的外戚军权支撑,后宫女流之辈在前朝起不了什么风浪。
至于皇兄朱祁镇的命运,其实无论有没有夺门之变的发生,景泰帝朱祁玉在心中都已经下定决心,必须永除后患!
可让太上皇朱祁镇怎么死,又由谁来动手,是一个困扰朱祁玉许久的难题,稍有不慎轻则背负骂名,重则时局震荡。夺门之变的胜利,相当于铲除了效忠太上皇朱祁镇的力量,时局震荡这点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那么只剩下前一点难题,由谁来动手背负弑君的骂名?
曾经景泰帝朱祁玉犹豫万分,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如今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