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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云映日,山色苍翠,湖波微荡,湖边的小院子里花开得正好。
吱呀一声,一扇木门打开,着着白袍的俊美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走到院子里,手指一抬,便飞出一些湖水像小雨般淅淅沥沥地浇起花来。男人怔怔看了会儿,转身一脚踹开了紧闭着的房门,气道:“你怎么还不起床?你当你是客人啊?”
梅慕九迷蒙地睁开眼,看见是他,便自顾自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才道:“不是客人,又是什么?“
胥飞白气笑了:“你现在是俘虏,俘虏懂不懂?”
“……暂且不提俘虏的本义,”梅慕九抽着嘴角道“我至多算是被绑架的受害人,绑架也要按照基本法,知道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现在赶紧去做饭。”胥飞白一把抢过他的茶壶,定睛一看,惊道“这是我最喜欢的茶壶,我找了整整五千年,你怎么拿到的?”
梅慕九冲他笑:“想知道?去做饭啊。”
胥飞白:“……”
他围着桌子走了两圈,稀奇问道:“你是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还是你认为一夜之间你就能打得过我了?”
“你把我关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梅慕九反问道。
“……看后卿刃出来后的模样。”
“我若出了事,还看得到吗?”
“看不到。”
“那你现在能出去了吗?”
“好。”
胥飞白拿着茶壶迷迷糊糊地踏出门槛,转而又回过了神,不解道:“我不出去你会出什么事?”
“当一个正常人与一个神经病长时间共处一室的时候,出事的可能性极大。你把门关好,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哦。”
胥飞白关上门,慢慢往庖屋走,怎么也没想明白神经病是什么意思。
等到他开锅炒菜的时候,才想起来——“我们根本不需要吃饭啊,我要他做饭只是想使唤他,为什么现在是我在做啊!”
把饭菜摆好在桌上,他从床下掏出一只白软的,正在睡觉的兔子,扯扯它的耳朵,“去叫人吃饭。”
兔子不悦地睁开眼,对他亮了一下兔牙,便跳下床跑到了梅慕九房间,“吃饭了,吃饭了。”
梅慕九:“……”他居然还真做了。
被兔子带到餐桌边上,梅慕九看了眼满满当当的桌子,夸奖道:“没想到你手艺不错。”
“这是自然,本尊向来……”胥飞白刚轻飘飘地准备自夸,就突然扼住了声音,挠了挠头,道“等会儿你洗碗,知道了吗?”
梅慕九看他又颐指气使的,故作虚弱道:“可我一洗碗便难受,难受便会死。”
“……”胥飞白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
“……好吧。”
梅慕九面上不显,却怎么也没想通这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跟小白兔一样好骗。
吃过饭,见他走远了,梅慕九捉住在桌下窜来窜去的兔子,小声问道:“他昨日还不是这样的,为何突然转了性?”
毛茸茸的兔子趴在他肩上,在耳边轻声回答:“白白每隔两天,就会像变一个人一样,像昨天那个我就叫他黑黑。等后天,他就又会变成黑黑了。黑黑特别凶,动不动就杀人,你要小心啊。”
“……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吗?”
“当然了,他们只是性格不一样,但其他全都一样的。”
“旺旺!还不过来帮忙!在说什么呢!”胥飞白怒吼。
小兔子叹了口气,蹦了出去帮他洗碗。
梅慕九坐在凳子上,还在想,原来不是神经病,是人格分裂啊。
白白平日里过得很简单,就是揉揉兔子,浇浇花,偶尔暴躁一回,又极易安抚。他总是想着法要使唤人,但最终都是在自己做,梅慕九都有过一瞬间不忍心欺负他了,可惜无论如何,他都是那个把秦衡萧逼进去受尽折磨的人。
翌日深夜,暴雨,胥飞白抱着枕头踹开了梅慕九的房门。
彼时梅慕九正坐在窗边祈祷秦衡萧平安无事,红着眼睛转头,见是胥飞白,又无神地扭了回去。
“俘虏,我好害怕。”
梅慕九轻声道:“我也害怕。”
胥飞白一下就开心了,坐在他边上问:“你也害怕打雷吗?”
“我怕他受伤。”梅慕九的声音就如同浸满了寒雨,凄凉而冰冷“你连雷都怕……你又可知他会遭遇什么?他本身看似无情,你又可知他自修成人后,就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好人了?他从不愿无谓的杀戮,你却把他生生推进了地狱。”
“现在你坐在我身边,还指望我安慰你?”梅慕九看着他,一字一顿,每一字都打在了胥飞白心上。
他抓紧了枕头,不知所措,“我只跟着哥哥走,他既然要他进去,他就必须进去。”
梅慕九闻言讥笑了一声,把窗关上,施了个决把身上烘干,再不看他一眼,“你要如何就如何吧,自便。”
说罢,就自己窝上了床,背对着他。
看似在睡觉,实则在修炼,他着实不愿荒废每一点时间了。
胥飞白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委屈地撇撇嘴,在床下打了个地铺,但是出奇的一点都不怕那雷声了。
又一道雷劈来,他小声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你们关系这么好了。”
梅慕九没有说话,他便自顾自道:“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师父,我肯定也不会怕雷的。”
良久,梅慕九才道:“你这般自私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感悟。”
他仿佛没有听到这句嘲讽,整个人像在另一个世界般,继续絮絮叨叨:“我是一对散修的孩子,那时碧洛飞升刚没多久,修士大乱,好资源都被宗门抢走了,散修被辱称为‘独犬’,见之即杀。我被生下后两年不到他们就因一次出去猎妖被偷袭身亡了,从此我便在山上自生自灭,照着他们留下的法决自己修炼……自下了山后,我见到了太多惨象,那时我就想,散修又有什么错,为何要落得这个下场。”
不知有没有人听,胥飞白紧紧抱着枕头,哽咽着道:“每天夜里我就在希望,希望有一天天下大乱,希望所有人都死,所有人都有报应。直到我找到了松风岛,给了所有散修容身之所,情况才算好转,我也渐渐忘了这个念头。”
“但其实你没有。”梅慕九蓦地道。
“是。”胥飞白怔怔道“后来哥哥出现了,他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也太无聊了,我们要找到一个人,让他成为我们的剑,让天下所有人都得到应该的惩戒。我们找了很久,最终才找到……你的徒弟,当时哥哥就说,他一定可以做到。这个天下早该毁了,毁在你徒弟的手里,也算值得。”
“你和别人说过这些吗?”
胥飞白小声道:“没有,除了哥哥,我几乎没和别人说过话。”
梅慕九依旧没转过身,声音极其清醒:“你现在也可以和他交流?”
“不行的,只有特定的时候……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的。”
又沉默了半晌,胥飞白以为梅慕九睡了,才听他道:“世间哪有纯粹的善和恶,善里有恶,恶里有善,向来如此。你就算有再惨的过去,也不是你危害别人的理由,也不会让我原谅你。雷没了,走吧。”
胥飞白看向窗外,雨果然停了。
他顺走了一条毯子,裹在身上磨磨蹭蹭地挪到门口,小小声问:“你真的不会原谅我?”
“不会,这件事我会记一辈子。”
“……哦。”他终于没了话说,皱皱鼻子,从外关上了门。
这一夜,两人都彻夜未眠。
旺旺从窗户外蹦进来的时候,梅慕九才刚披上外衣,还没来得及摸摸它,门就又被踹开了。
“门坏了我可不管修。”
“你这两天似乎差遣本尊做了不少事。”胥飞白黑着脸走进来,灵力涌动,显然是在战斗模式。
梅慕九一寒,冷静道:“不想被差遣大可放我走。”
他灵力一动,将梅慕九的脖子又掐在了手间,恶狠狠道:“听着,我不像那个白痴那么好骗,我没有供奉人的习惯。”
“第三日。”
“你嘀嘀咕咕着些什么呢?”
梅慕九露齿一笑:“记账,我现在有点疼。”
胥飞白立时松了手,一下也不知作何反应,只好不耐烦地甩袖道:“昨夜暴雨把房顶弄坏了,隔壁那间屋子也进了水,你去修修,顺便把地擦干净了。”
“……”看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梅慕九也懒得反驳,经过正厅的时候随手往他茶壶里洒了点醉山客做的辣椒粉,无色也没有气味,但是能把人辣哭。
洒完了才顺心了一点,爬上屋顶修好那几个窟窿,再跳下去拖地。
“嗯?”拖着拖着,他竟突然发现一处被水淹得最深的地方有些奇怪,很像秦衡萧平日看的阵法书里的样子。
他见胥飞白不在,连忙蹲下,回想了许久,照着模模糊糊的印象,移动了几块地砖,霎时间地板一震,真的露出了一个入口。
顺着入口走下去,里面是一个书库,密密麻麻地摆满了藏书,几乎让人没有下脚之处,艰难地走到一个小门边上,推开门,亮光便蓦然洒了进来。
梅慕九出去一看,外面居然是一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花明柳绿,莺飞草长,白鹿饮水,飞马群聚。
然而不仅如此,这就像生态球一般的地方,还满是灵气,甚至比御神山的灵气更要充足,他目所能及之处都有着各种各种的法象,不知不知觉间就陷入了参悟。
他的身后是法决所构成的象,身前又是自然之象,两者相结合,便是修炼所追求的大圆满。
冥想之中,他连身后来人了都不曾发觉。
“你倒是会享受。”阴寒的声音从后传来,梅慕九轻微一抖,转身看他,面无表情道:“你们也很会享受。”
胥飞白从他身边走过去,摸了摸一匹飞马的鬓毛,手上凭空出现一把灵草,边喂边道:“喜欢这里吗?”
“……”梅慕九直觉没好事,果真便听他坏笑道:“想来,就每天好好做事,做得好了,我就允你每天下来一个时辰。”
“……成交。”梅慕九当即就答应了,比起能加速修炼,做饭这些事简直微不足道。
胥飞白温柔地看着白马,笑了一下,随即变了脸,冷声赶人:“今天的时间到了,出去继续打扫。”
梅慕九也回笑了一下,就在要转身的时候突然道:“辣吗?”
胥飞白:“……”
果然是这个人做的!
梅慕九看了眼他红肿的嘴唇,满意地飘飘然走了,顺便在心里的小本子上又记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