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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璧呼吸一滞,连连后退两步,脑海中闪现的是另一张熟悉的脸,俊美成熟、威严强势。
“璧儿,不要这么天真。这世上能真正问心无愧的,只有绝对服从的军人,因为他们只需要听命行事,其他的,只要有取舍,就会有愧对。你是想对不起萧氏,还是想让黎民百姓永无安宁之日?”
何其、相似的话。
他怔怔地看着,只觉得对面人的脸和他父王在这一刻重合了。
他扶住身后抱柱,五指紧紧抓着柱上凸起,几乎要把上面的赤金贴花给抠下来,“一定要这样么?”
看着华璧发白的脸,萧协眼底划过一抹不忍,却飞快地消逝。他负手踏来,一步步逼近对方,声音越冷,“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华璧喃喃。
萧协不再回答,而是转过身,忽然起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头,“你说汉景帝为什么要杀晁错呢?”
“因为削藩策起,七王举兵清君侧,汉景帝以为杀了晁错可以使各诸侯罢兵?”萧协没等华璧回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人人都道晁错朝服腰斩与贾谊蒙冤而死乃汉朝两大政治悲剧。朕以为不然。”
“彼时七王之乱,更有其余诸侯举棋不定、隔岸观火,汉廷之内人心浮动、军心不稳,杀了一个晁错,使联军野心毕露、失尽大义,使观望诸侯稳下心思、偃旗息鼓,使百官齐心、将士同力,最后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你说死了一个晁错,少牺牲了多少将士的性命,更换回这场影响大汉近四百年、意义深远的一战胜利。不够吗?”
“晁错没有错,但他必须死。有些事情明明是错的,却一定要做。这就是权衡与取舍。”
华璧闭了闭眼,“陛下是在教臣帝王之术吗?”
“作为一个人,没有良知是可怕的。而作为一个君王,却没有拥有良知的资格,因为你的一点愧对抱歉也许需要无数人的性命、后世几代人的困厄来偿还。若朕不幸,你就要懂得摒弃一切,包括这颗心。”萧协伸手按在对方胸口,有搏搏跳动,急促如撞,“你明白吗?”
“臣明白了。”华璧睁开眼睛,脸还很白,眼睛却已经很亮。
萧协笑了,伸指弹了弹对方的脸颊,“不过这次,是甄瑟来找朕的。”
“楼夫人找的陛下?”
“不错,今日的一出戏是她编写,也是她意愿,朕只是给她一个机会。”萧协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乎回到了两人会面的那一个下午。
八月初七,王太后请萧协至长乐殿。
萧协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太后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今天居然……
他警惕又好奇地踏入长乐殿内,便有接引内侍上前,“太后还在午睡。请陛下小坐片刻。”
话虽如此,那内侍却并不是带萧协去主殿或偏殿,而是穿过花园,来到一处曲径通幽的僻静地。
“你好大的胆子。”那内侍转头要走,萧协一脚踢倒对方,“这是什么地方,谁命你来暗算朕的?”
那内侍抖抖索索,“是太后…太后请陛下来的,里面的东西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最后一句话,那内侍压低声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充满了暗示意义。
萧协不明所以,等推开门,层层纱幔,四周都是壁画,纱幔上、画里,描绘都是二人动作图,男女□□、姿态各异、由浅入深、引人入胜。
他了然。这大概是他年纪渐长,太后终于不能再拖着,要派人教导他人事了?又或者是薛铭又要给他绑一桩什么婚姻,必须教导了?
想到这里,他眉间拧起个疙瘩。一步步走过这条满是壁画、纱幔飞舞的长廊。
忽然,他脚步一顿。
只见这满目的春宫图里,有一段路上画的竟然是两个男子,画上落款:承元三年,萧衍。
孝灵帝,讳衍。
十几幅画上都是两个□□的男子,缠绕、紧贴、相依、扭转,纤毫毕现、活色生香,传神而*,几乎再现了一场欢愉。
而这两个人,萧协只虚虚一瞧,便能认出正是十几年前的先帝和魏琴。
这里是历代皇家子弟学习人事的地方,这是要把两人的好事叫后世子孙都看一遍了?
简直、不知廉耻。
震惊之后,萧协眼底划过一抹厌恶,立刻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等到了长廊尽头,萧协一手搭在石室机关上,按下以后,里面应该会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娇羞地抬头,用充满爱慕的目光看他。
却是虚伪的、算计的、受人命令的。
石铸机关上微微蜷起的五指显示了其主人心内的不甘与不愿,只是很快他的神情姿态又调整到轻松好奇与吊儿郎当。
他轻轻推开石门,便见灯光下立着道无限美好的背影,寻常宫婢的素衫贴在她身上仿佛仙衣。
“太后终日礼佛,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请下天上仙子来给朕一睹芳容。”他笑得轻佻,朝那女子缓步走去。
在二人距离仅余丈余时,那女子缓缓转过身。
萧协一怔,脸上的神情短暂地凝固,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眼底只能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好一会儿,寂静的空间内响起一阵吸气声,萧协晃了晃脑袋,暧昧地笑了起来,“宫里竟有你这样的人间绝色,你叫什么名字,是太后、还是薛司马让你过来伺候朕的?”
“是臣妇自愿来的。”
“臣妇?”萧协一愣,随后欺身压来,轻佻地捏起对方下巴,“你比红杏可美多了。是从哪家墙院伸出的枝来?”
那女子后退一步,挣开萧协的桎梏,矜持又平静,“臣妇想和陛下做个交易。”
“哦?什么交易?”萧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对方曼妙的曲线上流连,“你又打算拿什么来和朕做交换?”
“陛下想对付薛司马?”她半分不受萧协影响。
萧协瞳孔一缩,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想啊,做梦都想啊,你要是能帮朕一刀宰了薛铭,朕即刻立你为后。”
等他弯腰笑过一阵,那女子直视他双眼,“臣妇近来在城西见到一个人,陛下猜他是谁?”
“朕为什么要猜?你有什么资格要朕猜?”萧协轻蔑地看了那女子一眼。
“陛下既然不愿猜,那就听臣妇道来:七月初十,城西邙山,臣妇看到前内侍监常春。”
随着她朱唇轻启、话音落下,萧协瞳孔又是一阵急剧收缩,他猛地转身来回踱了两步,气急败坏,“他没死?他竟然没死!朕明明一剑刺中他心窝,是谁救得他?”忽然,他“嚯――”地转身,“欺君可是大罪,你休要欺朕。”
“陛下实在是反应敏捷、演技高绝。”那女子一赞,“若臣妇不是亲口听到常公公承认,恐怕也是不会相信他是陛下的人了。”
听到这里的华璧倏然抬头,眼睛微眯,“常春?”
“咳咳――”萧协清咳一声,“他是不会真的动你的,朕只是想看看你在那种情况下会如何应对而已。且好色与变/态本就是他给薛铭看的弱点,看到你这样的人物,他没理由不做点什么。”
“保护色咯?”华璧一哼,“臣还以为是有其主必有其从。”
萧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受朕多年教育熏陶,他大概也是懂得欣赏美的,所以才会格外喜欢你。”
华璧气结,扭过头去,不看对方。只是不过一会儿,又扭了过来,“陛下宣殿剑杀常春那一出戏是为了什么?现在他轻而易举地被楼夫人发现,未免太危险。”
“当年何后厌弃甄瑟时,常春因甄司空曾有恩于他,便偷偷提醒甄瑟小心。因这故,他‘死’后,甄瑟找人埋了他‘尸首’给他立了墓碑,百日时还去祭拜。遂发现墓前有人来过。
甄瑟太聪明,从这一点蛛丝马迹开始引蛇出洞、步步推敲,最后发现了常春。
常春树敌颇多,几无好友,这世上更没有第二个甄瑟,所以你无须太过忧心他为别人发现。
即便有,也只会以为他是襄王的人。”
“襄王?”华璧面色一顿。
“不错。”萧协神色淡淡,“若薛铭真能为朕所除,下一个心腹大患便是华景。朕说过,襄王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按住华璧想反驳的嘴,“你不要因为襄王妃而对华景格外优容。以你心智,只要深想一分,就能看到他虚伪冷酷、满嘴忠义却暗地里推波助澜的一面。”
“襄王自有襄王的胸襟抱负。”华璧扒下萧协的手,“几十年来,政治混沌,两代帝君荒唐无能,陛下如今也没有显示出身为一个帝王应有的贤能,襄王会放弃陛下有何不妥?小忠忠君,大忠忠国,这是襄王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