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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眼儿媚
夜。睍莼璩伤
夜,静得惊人。
静得令人生畏的夜。
那少年突然冷冰冰的道:“我没有名字。辂”
他语声也是冷漠、尖锐、短促的,但却和虞仙姬的有些不同──
两个的语声都像是刀,只不过虞仙姬的刀已生锈,这少年的却是吹毛断发之利刃。
虞仙姬的语声凄厉阴森,这少年的却是暴躁急促姣。
舒慎省道:“阁下既不愿将大名相告,只怕……”
那少年道:“只怕怎样?”
舒慎省道:“这里的规矩,是不与陌生人赌的……”
他瞧了瞧少年的目光,立刻又干笑着接口道:“但阁下远道而来,在下也不能令阁下失望。”
黑衣少年道:“很好。”
舒慎省道:“你说的很好,是什么意思?”
那黑衣少年不说话。
舒慎省道:“却不知阁下要赌什么?”
黑衣少年道:“就赌骰子。”
舒慎省道:“赌注……”
那少年一伸手,抛出了块玉璧,和几粒龙眼般大小的珠子。
灯光下,只见这玉璧光泽温良,毫无瑕疵,就连严铁歆,一生中都未见过这么完美的宝玉。
就连传说中那足以倾国的和氏璧,只怕也未必能比这玉璧强胜多少。
那几粒大珠子的价值,自然也不会太低。
舒慎省也是识货的,他眼睛立刻亮了,口中却淡淡道:“阁下要以这玉璧和珠子来赌什么?”
黑衣少年冷冷道:“就赌你。”
舒慎省面色变了变,仰首大笑道:“赌我?我舒慎省有那么值钱么?”
黑衣少年道:“我若胜了,你便跟我走。”
舒慎省笑声如被刀割骤然顿住,眼睛盯着桌上的玉璧和珠子,目中出现了贪婪之色。
一番思忖后,他不禁抬眼又瞧了瞧玉璧旁的骰子,突然道:“好!我赌了。”
这句话说出,死寂的大厅中才起了阵***动。
严铁歆却知道舒慎省既然敢将自己的人都押为赌注,他这六粒骰子上,必定有巧妙手法,当然也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只见舒慎省将六粒骰子一粒粒抛人那白瓷的碟子中,再用好的碟子盖起,缓缓道:“骰子的赌法也有许多种,阁下……”
黑衣少年道:“别人都喜欢赌大,我则喜欢赌小,点子少的为胜。”
舒慎省微微一笑,道:“赌大赌小,都是一样的,阁下先请。”
他刚想将骰子送过去,那少年又冷冷道:“你先摇。”
舒慎省想了想,道:“同点又该怎么算?”
那少年不耐烦的道:“同点作和。”
舒慎省道:“好。”
他手一扬,一阵清脆的骰子声,立刻响彻了大厅。
只见他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将宝盖在耳旁不住摇动。
骰子在瓷盖中滚动着,发出一阵阵令人断魂的声响。
大厅中每一个人都似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突听“砰”的一声,舒慎省已将宝盖放在了桌上。
数十双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只苍白的手。
他的手缓缓扬起,宝盖揭开,露出了那六粒要命的骰子──
大厅中又爆发起一阵***动。
六粒骰子竟都是红的一点,在白瓷的碟子里,就像是六滴鲜血一般。
六粒骰子六点,已不能再少。
如此看来,舒慎省实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而骄傲的微笑。
严铁歆暗叹道:“舒慎省手上的功夫果然不差,却不知这少年还有什么能胜得过他?”
那少年居然还是声色不动,冷冷道:“果然不错。”
舒慎省微微一笑,道:“阁下请。”
那少年道:“好。”
“好”字出口,他手里的长鞭突然毒蛇般的刺出。
舒慎省一惊,只道他要动武,哪知这一闪电般飞出的长鞭竟在骰子上骤然顿住,鞭梢巧妙的一卷,卷起了一粒骰子,突又放开。
那骰子“嗤”的一声,直飞了出去,“夺”的钉入了白色的粉壁中,整粒骰子都嵌入墙壁,堪堪露出一面。
这面正是一点,能用手将骰子弹出,嵌入墙壁,露出一点,已绝非易事,已可算是天下一流的暗器高手。
这少年却能以六尺长鞭的鞭梢将骰子卷起,弹出,这份腕力、眼力,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众人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惊呼声中,长鞭卷起了第二粒骰子,弹出。
这第二粒骰子竟将第一粒打了进去,嵌入墙中,露出了一面──自然还是鲜血的一点。
长鞭如响尾蛇的嘶嘶响动,骰子接连飞出,第四粒打在第三粒上,第五粒打在第四粒上……
瞬息间六粒骰子全都钉入了墙壁,只露出了最后一粒骰子的一面。
一点,众人简直连眼睛都瞧直了。
黑衣少年还是面不改色,缓缓道:“我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你输了……”
舒慎省面如死灰,突然大呼道:“这不算,这样自然不算。”
黑衣少年冷笑:“你想赖?”
长鞭突又飞出,毒蛇般向舒慎省卷了过去。
舒慎省究竟也非弱者,仓促间刀已出鞘。
谁知这长鞭竟似活的,竟能在半途改变方向,接住钢刀。
舒慎省钢刀立刻脱手,“夺”的钉入大厅梁上,刀柄红绸飘飞,他苍白的脸上已多了条血印。
黑衣少年冷笑:“你输了,跟我走吧!”
舒慎省已骇得呆了。
突听一人悠悠道:“两位都请留步,在下也很想和这位朋友赌上一赌。”
悠然的语声,淡淡的微笑,不是严铁歆是谁?
方才长鞭飞舞,斗篷翻起,严铁歆眼角已瞥见,斗篷里那鲜红的缎里上,竟绣着只飞鹰。
若不是这只飞鹰,他只怕是不肯走出来的。
众人早已被这少年的武功震住,此刻竟见到还有人要来和他赌一赌,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瞧着严铁歆。
舒慎省如蒙大赦,立刻展颜笑道:“蒙兄既然也要来赌,那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黑衣少年海般深沉、刀般锐利的目光,已盯在严铁歆脸上,任何人被这样的眼睛盯着,都难免要失魂落魄。
严铁歆却是满不在乎,笑嘻嘻瞧着他道:“阁下是从大草原上来的吧?”
那少年冷静的面色竟骤然一变,惊道:“你是什么人?”
严铁歆笑道:“我也和阁下一样,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那少年盯着他瞧了半晌,道:“你要赌,好!赌什么?”
严铁歆笑道:“骰子,自然还是骰子,自然还是少的为胜。”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大家已觉得这人必定疯了──
那少年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他还想赢么?
那少年似乎也被引起兴趣,目光闪动,道:“赌注──”
严铁歆道:“阁下若是输了,在下自然少不得要将玉璧和这些珍珠带回去!”
指了指一旁的舒慎省,他才接下去道:“至于这位舒公子嘛,他自然也不必跟阁下走了!”
巧妙的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除此之外,在下还得问足下几句话。”
任谁都应该看得出来,严铁歆提出的这条件倒当真苛刻得很。
那少年眉梢一扬,道:“你若输了呢?”
严铁歆淡淡一笑,道:“在下若输了,就将阁下一心想知道的那件事,告诉阁下。”
那少年面色又变了变,道:“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严铁歆笑道:“说不定是知道的。”
别人若输了,他条件那般苛刻。
他自己若输了,只输一句话,而且还“说不定”。
这种赌法,简直太不公平了些。
大家只道那少年依然有必胜的把握,也绝不会和他这样的赌法的。
谁知那少年想了想,竟断然道:“好,我赌了。”
严铁歆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要赌的。”
那少年道:“我骰子已掷过,你可要我再照样掷一次?”
严铁歆道:“不必了。”
众人越觉得这人脑袋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
只见他走到另一张赌桌上,拿起了六粒骰子。
他将这六粒骰子捏在手里。
舒慎省的整个人也似被他捏在手里。
严铁歆神情从容,舒慎省却已满头冷汗,忍不住道:“蒙兄莫要忘记,那位朋友掷的是一点。”
严铁歆淡淡笑道:“我知道,当然也看见了。”
他手一扬,第一粒骰子就飞了出去。
众人只道他也要学那少年的法子。
但他最多也不过只能照方抓药,掷出个一点,最多能不输,还是赢不了。
何况那少年以鞭弹出骰子,他却要用手,显而易见,这其中难易已差得多了,他又何苦定要来献丑?
但这粒骰子的去势,实在慢得出奇,竟好像有线在上面吊着似的,大家实在想不通,这骰子怎能不掉下来。
大家虽是不懂这其中藏着多么深的功力,却也都知道这“慢”,实在要比“快”难得多了。
这时,严铁歆手中第二粒骰子也已飞出,追上第一粒,“嗤”的一声轻响,竟将第一粒撞得粉碎。
第三粒骰子去势又快些,追上了第二粒,当的一声,击得粉碎。
严铁歆的手指轻弹,只见骰子的去势一粒比一粒快,第四粒击碎第三粒,第五粒击碎第四粒……
第五粒骰子去势不停,撞上墙壁,又弹了回来,竟恰巧遇上第六粒,两粒骰子在半空一撞,全都粉碎。
六粒骰子竟都变成了粉末落下,竟落在地上同一个地方,堆成一堆。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简直像在瞧什么魔法似的。
严铁歆拍了拍手,微笑道:“我六粒骰子一点都没有,阁下恐怕是输了。”
舒慎省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六粒骰子连一点都没有,妙极妙极,简直太妙了。”
那黑衣少年面色不由惨白。
严铁歆这法子虽然取巧,但那手法却当真是货真价实,半分也取巧不得。
何况他自己胜那舒慎省的法子,本也是偷机取巧的,又怎能说别人?
此刻他的情况竟正和舒慎省方才一样,即便想赖,也不能赖了。
他平日素来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想今日竟作法自毙。
只见他那双深沉的大眼睛里,光芒闪动,忽而愤怒,忽而后悔,忽而怨恨,忽而又像是有些赞赏。
这双眼睛本来如海水般深邃沉静,此刻却似天边的云霞,多姿多采,变幻莫测。
这双冷漠的眼睛,竟突然变得有了情感。
就连严铁歆也不禁瞧得痴了,暗叹道:“这双眼睛若是生在女子脸上,那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的美人!”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接下去道:“她只要瞧男人一眼,那人就算为她死了,只怕都是心甘情愿的……”
又顿了顿,他才叹息着道:“只可惜,这双眼睛竟生在男人脸上,可当真是生错了地方。”
只见那黑衣少年木立了半晌,突然挥舞起长马鞭,向两旁站着的人,没头没脑的抽过去。
刹那间已有十几个人被他打得头破血流,惊呼着夺门而逃。
黑衣少年掌中长鞭飞舞,厉声道:“滚!全给我滚,一个也不许留在这里!”
大厅中乱成一团,有的少女被挤得跌倒在地上,竟是爬出去的。
舒慎省面目变色,大怒道:“这些人全未惹着你,你何苦迁怒于人,又何苦……”
话未说完,面颊上又多了条血痕。
黑衣少年叱道:“你也快给我滚出去,快滚!”
舒慎省面上鲜血一滴滴流落,他却连擦都不去擦,只是冷森森的瞪着那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若不愿当着别人面前认输,我自然可以出去,只是……”
“嗤”的一声,他面上又着了一鞭。
舒慎省又愤愤的道:“你……”
“啪”的一声响,他面上又着了一鞭子。
但他却仍站着动也不动,缓缓接着道:“只是你要记住,这四鞭舒某总有—日要加倍奉还的。”
黑衣少年长鞭又飞出,叱道:“五鞭!”
舒慎省跺了跺脚,咬牙走了出去。
这时,满厅人已走得干干净净。
那黑衣少年却似还未足泄愤,又将四壁挂着的字画,全都打得稀烂。
严铁歆倚在桌子旁,含笑瞧着他,悠悠道:“此刻人都已走了,阁下总该可以认输了吧?”
黑衣少年掌中鞭缓缓垂落。严铁歆也瞧不见他面上神色。
只见他肩头起伏,渐渐平息,终于沉声道:“你要问什么?说吧!”
严铁歆微一沉吟,道:“令尊入关前所接的那封书信,不知你是否瞧见过?”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不知那信上究竟写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