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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章等死
笑声响起时,墙外已经有一阵淡淡的烟雾飘进了院子。睍莼璩晓
这些烟雾,看来竟仿佛是暗红色的,带着种蓝莲和水仙花的香气。
等到她这句话十几个字说完,烟雾已经变浓了。
浓如炊烟,绿如翡翠熨。
这不是烟,更不是雾。
世上根本没有暗红色的烟雾,可是看起来又偏偏是烟雾。
这就好像丁琦明明是丁琦,可是看起来又偏偏不是丁琦一样胶。
倪振霄那一扑,本来已经是他最后的一击。
生死都在这一击,他已抱定必死之心。
可是他没有死,因为他根本没有扑过去。
这一次是丁琦拉住了他的腰带。
段道人本来已准备迎上来的,也没有迎上来。
笑声一起,暗红烟雾飘散,他的动作忽然停顿,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然后,他就已看不见倪振霄。
这一阵暗红烟雾就像是从魔鬼嘴里吹出来的一般。
小小的院子,忽然间就已被暗红烟雾笼罩。
除了这一片雾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时候,丁琦已经带着倪振霄回到了他的杂货铺。
段道人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丁琦当然也看不见。
但是他毕竟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仇建树的家,他也来过。
他的顾忌也没有段道人他们那么多。
他不怕被暗算,也不怕撞破头。
一个本来已经准备要死的人,还怕什么?
所以他回到他的杂货铺。
睡得早的人,通常也起得早。
附近都是早睡早起的人家,平常在这个时候,杂货铺早就开门了。
今天却是例外。
丁琦带着倪振霄他们,从旁边一条窄巷绕到杂货铺的后店,从后墙跳进去。
倪振霄显得很衰弱。
刚才那一击,虽然没有击出,可是他已将力气放出,放尽。
丁琦拉着他走,他只有跟着走。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他的两个兄弟。
倪振新和仇建树虽然不是他的亲兄弟,但是多年以来,他们出生入死,同生共死。
他们之间,也已有了种比血还浓的感情。
“我不能把他们留在那个地方!”
倪振霄道:“我们一定要回去,就把他带出来。”
现在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要的不是他,是你。”
丁琦道:“你还没有落入他们的手里,他们绝不会对付我们那两个朋友的,更何况,仇建树还是这里的大户。”
这杂货铺的后院,格局也跟仇大户家的后院差不多,只少了口井,多了一间屋子。
苏老土住的屋子,屋子的门开着。
苏老土不在屋里,也不在厨房里。
玉如意在,仿佛已真的睡着了。
丁琦悄悄的推门进去,没有惊动她。
他让倪振霄在他平日常坐的那张旧竹椅上坐下,又到前面去把一桶盐,一箩生鸡蛋都提了出来──
苏老土也不在店里。
吞下一大把盐和几个生鸡蛋之后,倪振霄才问道:“这就是你的杂货铺?”
丁琦“嗯”了一声。
“床上这个女人是谁?”倪振霄又问道:“是你的老婆么?”
丁琦不能,也无法回答。
他不想骗倪振霄,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应该承认呢,还是应该否认。
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回答。聊斋之妖孽物语
倪振霄也没有再问,忽然叹了口气。
“你不该把我带回这里来,绝对不应该。”
丁琦道:“我一定要把你带回这里来。”
倪振霄反问道:“为什么?”
丁琦道:“因为这里有个人说不定可以治好你的伤。”
倪振霄眼睛发出了光。
他不能不兴奋,只要有人能治好他的伤,他就有把握可以对付段道人他们。
就因为他一直对自己太有信心,太有把握,所以他才会以掌力和段道人硬拼,以致中了段道人的“阴阳风干掌”。
但是现在,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谁能治得好我的伤?”这句话他正想问,还没有问出来。
一直沉睡着的玉如意忽然说:“你实在不该把他带回来的,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能治好他的伤!”
顿了顿,他又叹息着道:“除了如意别庄玉家的人之外,谁也治不好他的伤。”
丁琦道:“可是你……”
玉如意忽然张开眼睛,瞪着丁琦。
“我不是如意别庄玉家的人,我只不过是这个杂货铺的老板娘而已。”
还是同样的话,同样的意思。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逼丁琦说出真相的机会,她当然不肯放弃。
倪振霄忽然站起来,又吞了一把盐,几个鸡蛋。
“我走就是了。”
他真的要走了。
他纵横江湖二十年,当然已看出这其中一定别有隐情。
他不想让丁琦为难。
因为,现在的丁琦,不单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
玉如意不让丁琦开口,抢着道:“你本来早就应该走了。”
想不到倪振霄却又坐了下来!
“我不能走。”
“为什么?”
问话的人是玉如意。
倪振霄的回答却是对丁琦说的。
“我留在这里,他们来找你的时候,我还可以帮着你跟他们拼一拼。”
“找我?”丁琦问道:“他们会来找我?”
倪振霄道:“现在他们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你。”
丁琦不懂。
倪振霄又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认为他们不相信你说的话?”
丁琦道:“你认为他们真的会相信?”
倪振霄道:“绝对会相信的。”
丁琦道:“他们为什么不承认?”
倪振霄道:“因为他们如果承认你说的是真话,承认你就是开天斧丁琦,他们就得放我走。”
他冷笑道:“既然我们都已落在他们掌握中,谁也逃不了,他们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要放走我?”
丁琦怔住。
现在他已经不想笑了。
现在他才知道,江湖中人心的险诈,绝不是他这种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玉如意一直在盯着丁琦,忽然挣扎着坐起来。
“你就是开天斧丁琦?”
她的声音已嘶哑。
“你就是那个阴险恶毒,无恶不作的丁琦?”
丁琦只觉得胸中忽然有一股气涌上来,是血气,也是怒气。
“不错,我就是丁琦。”
他的声音也已嘶哑。
“我就是那个阴险恶毒、无恶不作的丁琦。”
倪振霄怔住。
近年来,世上已经很少有能够让他惊怔的事情了。
可是,这个女人明明应该是丁琦的妻子,为什么不知道丁琦就是丁琦?
玉如意仿佛也已怔住,过了很久,才叹出口气,道:“你不是那个丁琦。”酬情
丁琦斩金截铁的道:“我是。”
“你不是,绝对不是。”
玉如意道:“那个丁琦阴险恶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温柔。
“可是我跟你在一起已经有四个月零十七天天,我看得出你绝不是个坏人。”
丁琦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咽喉仿佛已被塞住。
现在他已习惯被人侮辱,被人冤枉,别人的同情与了解,反而让他难受。
就在这时候,前面的杂货铺忽然有了声音。
苏老土的声音。
丁琦仿佛不愿再面对玉如意,所以立刻冲了出去。
苏老土果然在店里,正在整理杂货,好像准备开店的样子。
丁琦盯着他,道:“你回来了。”
“我没有回来。”苏老土道:“我根本没有出去过,怎么回来,从哪里回来呢?”
他真的没有出去过?
刚才他明明不在屋里,也不在厨房里,店里也没有其他的人。
苏老土道:“刚才我在上茅房。”
刚才他也没有上茅房。
苏老土要去方便的时候,总是把茅房的门从里面拴起来。
刚才茅房的门却从外面拴上的。
丁琦也学会注意这些小事,因为他已知道,有很多大事,都是从小事上看出来的。
他忽然发觉,这个老实的苏老土,也很不老实。
可是,这世上真正老实的老实人,又有几个?
没有几个!
也许,一个都没有!
一家杂货铺在开门之前,总有很多东西要准备,有很多杂货要清理。
苏老土正在做这些事情。
一个经营杂货铺已经十几年的人,店里如果忽然少了一大桶盐,一大箩鸡蛋,他绝不会不知道。
苏老土好像根本没有发现。
昨日午后有雨,巷子的泥泞还未干。
苏老土脚上也有泥,也没有干透。
刚才他是不是出去过?
到哪里去了?
他为什么不肯承认?
丁琦忽然发现他非但不太老实,而且很神秘、很奇怪。
这已经是丁琦第三四次有这种感觉了。
苏老土已经准备开门了。
他正想拔起门上的栓,丁琦忽然道:“今天,我们休业一天。”
苏老土歪着头想了想,才问道:“今天是不是过节?”
丁琦很肯定的道:“不是。”
苏老土反问道:“今天我们家里有喜事?”
丁琦道:“没有。”
苏老土道:“那么,今天我们为什么不开门?”
丁琦既不能把真正的理由说出来,也编造不出别的理由。
他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
“因为我是这里的老板。”
丁琦道:“我说今天不开门,就不开门。”
苏老土又歪着头想了想。
这理由虽然根本不能成其为理由,他却不能不接受。
可是屋里却有人反对。
“今天我们还是照常开门,他说的话不算数。”
这是玉如意的声音。
丁琦冲过去。
他已经有点生气了。
“我说的话为什么不算数?你为什么要管我的闲事?”游戏异能系统
玉如意道:“不是我要管,是你这位朋友要我管的。”
倪振霄道:“因为今天你这杂货铺一定要开门,非开门不可。”
丁琦想不通。
他只问:“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是丁琦,是这杂货铺的老板,随时都可能来找我,我为什么还要开门放他们进来?”
倪振霄道:“就因为他们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你今天才非开门不可。”
丁琦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杂货铺若是不开门,他们就一定会闯进来。”
倪振霄道:“现在我们将门户大张,他们反而摸不透我们的虚实,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玉如意冷冷的接着道:“看来这地方每个人好像都比你想得周到些。”
丁琦只有闭上嘴。
他不能不承认,玉如意和倪振霄想得都比他周到。
可是苏老土呢?
难道这个从来没有在江湖中走动的老实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四块门板都已经卸了下来,杂货铺已经开门了。
苏老土拿了把破扫帚,把门里门外都扫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已经知道有贵客要临门,特别表示欢迎一样。
巷子里听不到一点动静。
倪振霄忽然问道:“在外面扫地的那个人,就是你的伙计?”
丁琦道:“是的。”
倪振霄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老实人,名叫苏老土。”
丁琦觉得自己好像在骗自己。
“他的名字真的就叫苏老土。”
倪振霄眼里闪着光。
“我喜欢老实人。”
他的话中显然别有深意。
“只有老实人,才能骗得过那些奸诈多疑的阴险小人。”
那两位名满天下的正直君子——段道人和瞿远征,就是个奸诈多疑的阴险小人。
丁琦理解倪振霄为什么会如此愤怒。
“他们就算相信你就是丁琦,他还是可以先杀倪振霄,再杀丁琦,如果他敢这么做,我反而佩服他。”
倪振霄冷笑道:“可是他们不敢,因为他们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做出食言背信的龌龊事情来!”
顿了顿,倪振霄又道:“他们要让天下人都确信,他们绝对是个嫉恶如仇的正直君子。”
倪振霄用力握紧双拳。
“我只恨不能将这样的君子刀刀斩尽,个个杀绝。”
玉如意忽然叹了口气。
“只可惜,这样的君子,你连一个都杀不了,你自己反而快死了。”
这是事实,谁也不能反驳。
事实为什么总如此无情,又如此残酷呢?
玉如意又道:“就算他们现在摸不透这里的虚实,还不敢轻举妄动!”
顿了顿,她才若有所思又慢条斯理的道:“但是,他们一定已将杂货铺包围,你们谁也休想冲得出去。”
她的声音中带种很奇怪的意味,也不知是怜悯,是悲伤呢,还是讥诮?
“所以你们只有在这里等,我也只有陪着你们在这里等!”
顿了顿,她才喃喃着道:“反正他们迟早会来的,说不定现在就已准备先派人来刺探这里的虚实。”
“要刺探这里的虚实并不难,因为这里是个杂货铺,任何人都可以来买东西。”
她淡淡的接着道:“等他们来的时候,我好像也只有陪你们一起死。”
这也是事实。
不容争辩,无可奈何的事实。
玉如意盯着丁琦。
“我不管你以前是不是真的做过那些事情,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她问的这句话就像一根鞭子似的。
“你让我这么样不明不白的陪你死,你自己深心和灵魂底里,是不是真的就能做到问心无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