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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没有心思干活了,她刚才被詹姆斯拥抱过,是那种久别熟人间的拥抱,所以她整个人都不淡定了。脸像煮熟的大龙虾,低着头,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詹姆斯问一句,她答一句。
说到自己已经结婚时,安妮的头埋得更低,她也不懂自己羞愧自卑个什么,可是她就是不敢看詹姆斯的眼睛,生怕从那抹温和善意里看见自己的狼狈。詹姆斯是她梦想,而她现在平庸的丈夫才是现实。
她和詹姆斯就站在走廊外面的小花园里,安妮的同事从楼上路过时,都不免好奇望上一眼。
詹姆斯本来就身材高大,五官又有型,身着竖领衬衣和灰色长外套,稳重坚定,一看就是那种成功男人。安妮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她畏缩的样子让詹姆斯叹了口气,“你还在怪我把你赶走吗?”
安妮连忙摇摇头,“是应该的,是应该的,都怪我没照顾好丝楠,”一想起往事,她眼眶里慢慢蓄起泪水。她背过身,用手抹了抹眼睛,“你快去看望丝楠吧,你来也是为了她。我,我现在还要工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安妮才敢回头,果然不见詹姆斯的影子,她紧咬住嘴唇,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无声的大哭。詹姆斯敲门进来时,丝楠和小琼斯兰还在聊天,一看见詹姆斯,她的嘴唇瞬间张成了O形。一下子从床上下蹦下来,伤也不疼了,头也不昏了,连跑带颠的奔向詹姆斯,扑在他身上,反应比见到小琼斯兰时激动得多。
詹姆斯笑着抱起她,“小毛猴子没长大呀。”
丝楠眼睛巴巴的望着他,还有点不敢相信,她扯了扯詹姆斯的脸皮,詹姆斯没有大的变化,特别是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一如从前。
“我怎么跟做梦似的。”
詹姆斯笑意更浓,“是我,我来法国转转。”
丝楠眨眨眼,“莫非你是来看我的。”
“小机灵鬼。”
被丝楠完全冷落的小琼斯兰没有一丝不高兴,而是惊讶的重新衡量起詹姆斯。没错,詹姆斯就是那位治好他母亲的医生,当初亚摩在码头上无意碰到刚下船的詹姆斯,彼时詹姆斯初到法国,对这片陌生的土地一无所知,想找丝楠也不知从何找起。亚摩请他去治病,包食包宿,还能顺便打听丝楠的下落,何乐不为。
也是巧合,等詹姆斯一到滕恩尔,就知道这里就是丝楠的家乡,谁叫丝楠的名声太大了呢,而这个琼斯兰家族和她的渊源也不小。不过詹姆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和丝楠的过往,在滕恩尔一呆就是一年,治好了老夫人的病,赢得琼斯兰家族上上下下的尊敬。而他也从外界了解到一点丝楠的近况,当从报纸上得知普尔曼落水身亡时,他就很不相信,祸害遗千年,普尔曼是货真价实的大混蛋啊。
后来小琼斯兰启程去巴黎,詹姆斯也跟来了,美其名曰见识法国风土人情。眼下这幕让小琼斯兰明白,詹姆斯游历山水是假,奔着丝楠来是才是真正的目的。
丝楠跟詹姆斯说了半天话,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小琼斯兰,连忙跟他介绍詹姆斯,“阿朗,他是詹姆斯,是,,”
小琼斯兰轻笑打断她,“我们都认识一年了,詹姆斯朗特,殖民区游医,后在印度支那开办了第一家为当地人服务的医院,是第一个用橡胶手套进行外科手术的医生。”
詹姆斯摆摆手,“医院我早就交给其他人打理了。”
丝楠这才会过来,小琼斯兰口中的神医是詹姆斯,喃喃对他说,“原来你离我这么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时她被米歇尔赶走,突然的都来不及跟詹姆斯告别,事后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特别是普尔曼告诉她詹姆斯回美国以后。
“想什么,我人不是就在你面前么,”詹姆斯摸摸丝楠的头发,还是这么柔滑,以前他伸手就可以摸到,现在得抬起手了,丝楠已经高到他的肩膀。
两人的动作亲昵又有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小琼斯兰明了,他跟詹姆斯都是成熟男人,有各自的思量,虽然惺惺相惜但始终没有推心置腹。他也不意外,什么事发生在丝楠身上,他都不意外。
“你们先聊,”小琼斯兰绅士体贴的给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出去前还关好了门。
“你和小琼斯兰是什么关系?”
不管别人用多鄙夷耻笑多惊世骇俗的眼神看她,丝楠都不在意,偏偏詹姆斯这么揶揄一笑,她脸就跟烧似的。
“都是过去时了,我和他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哦,”詹姆斯拉长音,“普通朋友一进城,脚还没站稳,就马不停蹄的跑到医院来看你?”
丝楠被詹姆斯调侃得直低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行了行了,我‘年少’不懂事还不行吗。”
“其实小琼斯兰人挺不错,可惜了。”
詹姆斯颇为遗憾的说,虽然丝楠在琼斯兰家族里挺禁忌的,但不妨碍詹姆斯从佣人啊各种仰慕他的小姐们口中探听那些花花新闻。那些事很符合丝楠的个人作风,她还算收敛的,在殖民地更张扬啊。
即使这一年没见面,詹姆斯对丝楠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前面说过,能和丝楠交心做朋友的人和她是同类,独善其身,不畏惧世俗,所以詹姆斯接受能力相当强。
不过他唯独不能接受丝楠和普尔曼的绯闻,他很厌恶普尔曼,以前米歇尔请他去治病时,他可以逗逗迪斐,却完全不理会普尔曼,他觉得那孩子坏透了。丝楠的烧伤可是他亲手执刀手术的。
“那都是谣传吧,”他不得不向丝楠确认。
“嗯,”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丝楠不敢告诉詹姆斯普尔曼亲她时,她有一点点动心。
“别总说我了,谈谈你吧,这几年在美国做了什么,过得怎么样?”
詹姆斯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知道她有意转移话题也不点破,“我回国后,先回了一趟家。”
詹姆斯的回家路途也挺坎坷的,他本来也是富家公子,家里有农场有庄园。他远走殖民地后,他母亲不善管理把家产交给自己的女婿打理,结果反被那男人吞并了全部财产,他母亲气得一命呜呼,他妹妹成了弃妇。
在最初的一年里,詹姆斯在北方一家小医院任职,只有穷人和黑人才来这家医院就诊,医生们大多敷衍了事,只有詹姆斯兢兢业业,手术成功率百分之百,慢慢的引起别人的注意,连有钱人也请他就诊。接着大医院来挖墙脚了,再然后,曾经开除他的大学请他回去教书,给他教授的职位。詹姆斯让那些曾经看轻他的人都反过来求他。
然后,他开始设计对付他素未蒙面的妹夫,把自己家的土地和庄园全都拿了回来,把那个男人送进监狱,他妹妹也成功离婚了。对此,詹姆斯只描述了三言两语,丝楠可以想象詹姆斯在美国并不容易,也对,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少不了勾心斗角。
好不容易日子安稳下来,是人人敬仰的名医,又有大片的土地供给,詹姆斯可以享受富人的舒坦生活,他又耐不住乏味无聊,简单打包行李,带了一点钱就踏上远洋游轮,来到法国。
“我在印度支那停留一个月,把你父母的遗骨带过来了。”
丝楠惊愣的看着他。
詹姆斯笑了笑,“客死他乡太可怜了,既然我有这个机会,就顺便做了。”霍尔斯图有家族墓地,一大片很好找,就在那座城堡小山的后面,詹姆斯把两人的骨灰埋在那里,立了一个十字碑。
“谢谢你,”除了谢谢丝楠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无法告诉詹姆斯,那对男女并非她的真正父母,她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感情。
没想到詹姆斯这时问她,“你的失忆症还没好吗?”
“没有,还就那样,”丝楠压抑住心跳,是她多心了吧。
“哦,我以为见到亲人也许能唤起一些记忆,有类似的先例,不过我怎么忘了你出生在殖民地,对法国更陌生。”
“呵呵,是啊,”丝楠汗颜。
“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奇怪的病例,我觉得你可能永远也想起不起了,”詹姆斯意有所指,丝楠移开眼睛,连米歇尔都怀疑她,他那么聪明的人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吧。
见到詹姆斯,丝楠哪还有心思住院啊,拉着他就急着要出去,才想起安妮也在这里,刚提安妮的名字,一看詹姆斯的神色,就明白过来,他们已经见过了,还不欢而散,她也不好再多嘴,他们俩是她间接拆散的。而且别的护士说,安妮请假回家了。
要不是詹姆斯拦着丝楠,她恐怕要这么包着脑袋回家给他和小琼斯兰做一桌接风洗尘宴了。詹姆斯之前就是去找丝楠的负责医生,询问了一番她的伤情。
詹姆斯和小琼斯兰都是为丝楠着想的人,叫她好好休息,别再到处乱动,丝楠更是爽快的把自己家钥匙给詹姆斯,让他住在自己家。要不是詹姆斯比自己大了近八岁,小琼斯兰都怀疑丝楠是不是跟他有过什么。小琼斯兰不是多心,而是被丝楠弄得心神不宁胆战心惊了。
丝楠把两人送上马车,猛的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连忙叫住他们,“等一下,等一下。”
詹姆斯和小琼斯兰看着突然一脸急切忧心的丝楠不明所以,“如果现在有时间,能不能替我去一个地方。”
阿尔萨斯的豪宅。
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少爷房间外的客厅里,邓格拉斯问小琼斯兰,“那位美国医生真的可以治好昂慕斯吗?”
小琼斯兰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银行家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眼睛里充满希望,却有怕希望破灭后的无望。
“我母亲当初也被诊断说没有挽救的可能,詹姆斯先后动了两场大手术后,就奇迹般的痊愈了。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能放弃期望,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坚持。”
邓格拉斯深深叹息,“不论如何都要谢谢你,我们现在真的束手无策了,死马也当活马医吧。”
说到底,邓格拉斯还是不相信詹姆斯的能力,现在的人们普遍对美国人持有一种歧视的态度,认为他们是粗俗的莽夫,不可能擅长像医术这么精细的活。
小琼斯兰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些东西得眼见为实。
昂慕斯的房间里,仪器一并排开来,在这个年代,这些东西算是相当先进的了。
詹姆斯正在给昂慕斯抽血,昂慕斯瘦得双眼凸出来,无神望着针筒里浓浓的红色,“是丝楠叫你来的吧。”
“她说她朋友病得很严重,请求我救救他。”
“哧,”昂慕斯笑起来,那笑容难看的还不如不笑。
詹姆斯眉头皱了一下,瞧瞧丝楠认识的这些权贵子弟,怎么一个个都是这种自暴自弃充满负能量的人。
说实话,詹姆斯特别瞧不起这种人,出生就比别人高出一大截,明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愁苦愤懑,然后把这种情绪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还自以为有个性,从不看看那些比自己悲苦得不知多少倍的人们,为了生存温饱竭心尽力,依旧对每一天充满信息,积极向上的活着。
普尔曼就是个中典型,所以詹姆斯特别讨厌他。
这下倒好,又来一个。
詹姆斯手使了点暗劲。昂慕斯疼得低喘了一声,浑身发抖,“滚,”他冷冷的盯着詹姆斯。
“如果不是丝楠,你以为我愿意来吗,”詹姆斯瞥他,“这点痛就受不了了,真没用。”
一句没用刺激到昂慕斯,他狠狠的瞪着詹姆斯,一张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詹姆斯继续慢条斯理的做事,有说有笑,“年轻人啊,火气就是大,不成熟,不懂事。”
昂慕斯极力平复呼吸,讽刺的说,“身体是我的,我比任何人都懂这个病没法治,庸医,你做样子给谁看呢,想要钱,待会儿我让我父亲给你开张支票,拿着钱马上滚。”
詹姆斯的手停下了,“你就是这样看丝楠的吗?你觉得她找我来是为了骗你们家的钱?你知不知道她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的病,哪怕自己受伤了还想着你,还求我马上到你家来。”
昂慕斯沉默了,他对丝楠还怀着一股怨气,大少爷都有自己的脾气和底线,他对丝楠那么纵容,迪斐功不可没,他付出了那么多,反过来要求丝楠,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他心里当然不好受。
过了一会儿他问,“她受伤了?谁伤了她?”昂慕斯不知道那场闹剧,随着身体日渐虚弱,他多数都处在睡眠状态,对外界毫不关心。
“想知道,等你自己病好了亲自去问她,”詹姆斯勾起嘴唇,对着昂慕斯的手臂又扎下去一针。
詹姆斯再出来,已是大半夜,整栋房子灯火通明,没有人睡得着,邓格拉斯立刻迎上去。
“詹姆斯医生,我的孩子有救吗?”
詹姆斯的神情有些凝重,他看了看后面的小琼斯兰,酝酿一下说,“只要办法对,肯定可以挽救他的生命。”
邓格拉斯马上露出喜色,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啊,为儿子的病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只要能治好他,需要多少钱都可以。”他误以为詹姆斯的方法是指钱。
“我还得回去慢慢研究一下,毕竟才第一次接触你的儿子,治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邓格拉斯也看出詹姆斯脸上的疲惫,也很不好意思,“我已经叫佣人为你和小琼斯兰先生准备房间了。”
“谢谢,我有些医用器械寄存在他处,还是明早再来吧。”
小琼斯兰也不愿住在别人家,深更半夜,两人才乘坐马车离开,一路上詹姆斯眉头紧锁,小琼斯兰问他,“是不是有些棘手。”
“不是有些,是太棘手了。这次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詹姆斯深思,他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些医生书籍,“都是理论上甚至幻想中的,从来没有先例,真正实施起来恐怕麻烦重重而且惊世骇俗。”
詹姆斯这样一说,小琼斯兰反而好奇起他的方法了。
之后的一周,詹姆斯天天都去的邓格拉斯家,跟昂慕斯做各类检查,一呆就是一整天。虽然收了钥匙,詹姆斯最终没有住进丝楠的家,丝楠不是小女孩了,进进出出还是不方便,他暂住在小琼斯兰的宅子里。
小琼斯兰不关心昂慕斯的病情,每天詹姆斯早出晚归,小琼斯兰就派一个侍从跟随,保证詹姆斯的安全即可。
这天晚上,詹姆斯回来的很早,来到小琼斯兰的书房问他,
“你知不知道那位阿尔萨斯少爷有几个直系亲属?”小琼斯兰略讶异,“我以为只有长舌妇才爱讨论这些,想不到你也关心这种豪门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