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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藏书库。
盛长桢正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进行着他的搬运大业。
没错,就是搬运。
在每一篇文章,每一首诗词后下面,盛长桢都加上了两个字,宝山。
因为这本薄薄的小册子里,蕴藏着的正是华夏五千年文化的宝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是一次文学宝藏的跨时空转移,这次盛大的转移足以被载入史册。
而盛长桢,就是那个光荣的搬运工。
毕竟,文化人的事,怎么能叫抄呢。
盛长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文学在时空间交汇融合,为这个世界播撒文学的种子。
这是多么无私的奉献精神啊。
就在此刻,在一个没有人迹的角落,一位默默无闻的英雄正在行使他伟大的使命。
盛长桢挥笔如风,一行行的墨字在他笔下浮现。他越写越感动,眼眶中都饱含着热泪。
……
藏书库门口,一个老人正在缓缓踱步。
他身穿灰布衣裳,头上也没有什么配饰。
此时他正半挽着袖口往藏书库里走去,步伐虽慢,却是目光炯炯,看起来精神矍铄。
老人在藏书库里兜了几圈,看到书架上有灰就伸手去掸,还会把摆放不整齐的书本都重新规整好。
老人干完这些活,打量着干净整洁的藏书库,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突然,他发现转角处有几张纸落在地上,看起来皱巴巴的,似乎是被谁给揉成这样的。
老人立马走上前去,靠近了才注意到,那几张废纸都躺在一个年轻人的脚边。
年轻人席地而坐,一手捧着册子,一手拿着毛笔,似乎是在写着什么东西。
老人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弯腰捡起了那几张纸,随手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然后就拿起边上的扫帚,扫起地来。
那年轻人自然就是盛长桢,他此时正在专心搬运呢,压根没注意到这个老人的到来。
“劳驾,挪一挪贵足。”
老人面无表情地挥舞着扫把,轻轻碰了碰盛长桢的靴子。
盛长桢这才注意到他,有些尴尬地起身让位。
老人没有和盛长桢搭话,而是自顾自地扫完了地,把扫帚放回原位之后,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真是个怪人。”
望着老人离开的背影,盛长桢暗暗腹诽。
看他的穿着打扮,似乎并不是翰林院的官员,倒像是个管洒扫的杂役。
偏偏他在言语间,对盛长桢这个六品修撰还没有什么好脸色,着实是让盛长桢纳闷。
盛长桢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只当是翰林院怪人多,就继续坐下搬运了。
……
老人走出藏书库,径直步入了翰林院大堂。
一路上遇见的翰林院官员纷纷朝他躬身行礼,他也不回礼,只是继续走他的路。
侍读学士李芳本来正坐在座位上悠闲地喝着茶,见老人来了,连忙放下茶杯,恭敬行礼道:
“曾大人,您来了。”
老人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然后缓缓开口道:
“藏书库那个生面孔小娃娃,就是今科状元盛长桢吧。”
李芳连忙道:“正是正是,这盛修撰的确是块璞玉啊,不仅长得一表人才,为人处世也是谦恭有礼。”
老人闻言鼻孔张大,哼了一声:“我看倒未必,年轻人难说得很!”
说完,也不和李芳打招呼,就扬长而去了。
李芳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这盛长桢是干什么了,才第一天来上衙,就把这位曾学士给惹毛了。
……
这位老人,自然就是翰林院的院长,翰林学士曾文鼎。
曾文鼎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文人,而不是一个蝇营狗苟的官员。
他的人生经历也表明了他的坚守。
这位曾大人二十二岁高中探花,随后进入了翰林院。
本来按例磨勘三年之后,至少也能外放一任知府。
孰料吏部委任下来时,他居然因为参加文会而没有接令。
传令的吏部官员在他家足足等了三日,最后回吏部狠狠告了他一状。
曾文鼎也因此在翰林院蹉跎了多年,始终不得升迁。
在翰林院坐冷板凳的这些年,曾文鼎并没有意志消沉,而是苦心研究他最深爱的文学,作出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
他的文名传遍天下,乃至被文人骚客们拥为文坛盟主。
一晃就是三十年光阴,曾文鼎的官职一直停留在六七品,名声却是越来越大。
皇帝为了笼络天下文人,就给曾文鼎这位文坛盟主升了个官,让他挂了个翰林学士的尊衔,实际上并不管什么具体事务。
曾文鼎倒也没有拒绝。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地位越高,越能给天下读书人树立榜样。
让他们知道,单纯靠文学,一样可以出人头地,获得尊贵的社会地位。
曾文鼎平日里并不怎么来翰林院,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看不过眼那些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人。
翰林院最让他挂心的,就是那一部五万多卷的洪乐宝典。
在曾文鼎的心里,这本书就是他的心头肉,比他亲儿子还要亲。
因此时不时就要到藏书库去看一眼,他才能安心。
今天在藏书库遇见盛长桢,曾文鼎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曾文鼎虽不怎么管事,但他还是知道,盛长桢是被分配去修史的。
他今天窝在角落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很明显是在玩忽职守。
“这小子八成是在偷懒!还把废纸到处乱扔,万一引了火烛可怎么办!
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放衙后,坐在家中书房里的曾文鼎想起此事,还是怒气冲冲,对盛长桢这位六元郎的印象可以说是恶劣到了极点。
曾夫人走进书房,见自家夫君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就走到曾文鼎背后,轻轻地给他按压肩膀。
曾文鼎感受到熟悉的手和力道,怒气渐渐散去,感觉到身心都放松了。
不由感叹道:“这么多年了,夫人的手艺还是这般好啊。”
曾夫人轻笑一声,道:“这么多年了,夫君的脾气也还是这般火爆呢。”
曾文鼎被夫人打趣,倒也没有在意,闭上眼继续享受着身心的放松。
隔着一层罩衫,按起来还是不太爽利,曾夫人就想先给曾文鼎宽衣。
刚拎起那件灰布衣服,就抖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来。
曾夫人以为是什么公文,捡起来递给了曾文鼎。
曾文鼎接过一看,这不就是盛长桢那小子乱丢的废纸嘛。
于是也没在意,随便扫了一眼,就要丢到窗外去。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了那蜷起的废纸。
骤然间,曾文鼎瞳孔一缩,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他收回手,把那几张纸摊开,只见那纸上写着: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曾文鼎默默诵读着,呼吸逐渐急促,眼中迸出烁烁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