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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11-14
校场中的军士大约五六百人,看上去黑压压的一大片,但卖相实在太寒惨。他们有的穿着退色打满补丁的鸳鸯战袄,有的穿着破旧的纸甲,还有的就穿着平常的布袍短褂。手里的家伙也是五花八门,好点的拄根竹竿前面嵌个铁片当长矛,或者腰里别把锈迹斑斑的腰刀;差的手里干脆就是锄头铁锹一类的农具,最夸张的是有个老汉居然手里拿个粪勺站在人堆中凑数。再仔细一看,这五六百人中大半是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小半是还没长成的孩子,真正的青壮不过百余人。
张鹏飞心想如果真打起来,就凭他城楼下这五十名家丁不用一刻钟便能将这五六百人砍个干干净净。以前看到有记载说明朝有七十名倭寇横行南方数省,杀伤军民数千他还不信,现下他确实信了。要是带着这群人去打仗,他还不如直接抹脖子干脆。
谭斌拿个花名册站在张鹏飞身边问道:“千户大人,是否开始点验?”
张鹏飞本来以为自己是个团长,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连长,心灰意冷之下见谭斌问来便洒然笑道:“不用了,这大热天站在太阳底下也太辛苦,叫他们都散了吧。”转过身来,见康伯冲张俊等属官或微有怒色,或一脸鄙夷,便拱拱手笑道:“各位叔伯兄弟也辛苦了,小子今晚在府中略备薄酒以示慰劳,希望各位不要嫌弃。”
属官们心想这小子这还像句人话,都过来抱拳行礼,大家一团和气,嘻嘻哈哈的散去。康伯冲心中鄙夷,心想果然是三分钟热度,但表面上满脸堆笑道:“那就叨扰了。”说完带着家丁扬长而去。
在回千户宅的路上张鹏飞满脸沮丧也不说话,张择善见状安慰道:“千户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这大明天下的卫所糜烂日久,左近的千户所也都是这样。现下朝廷打仗全靠营兵了。”
“那倒是。”这时牛斗接口道:“我们这还算好的,听说北方一些卫所跑得一个人都不剩。”
“卫所糜烂我自是知道,所以有这状况也不意外。”张鹏飞停下脚步疑惑的说道:“我纳闷的是所中青壮都哪去了?按理说举家逃亡便也留不下这么多老幼啊。”
“千户大人有所不知。”谭斌上前接过话头:“早年广州城中建营兵,就从本所抽走两百精壮;后来南头建水寨又抽走两百。现下所中青壮军户多在广州和南头大寨当营兵,所以就剩下这些老幼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鹏飞又问,“那要是万一发生战事,卫里抽调本所军士作战,所中如何交差?”
张择善答道:“如果真到那一天,各位副千户、镇抚、百户府上和田庄中还有些家奴、长工,各府也有些兵器,可应一时之急。”
话说到这里张鹏飞有些明白了,所中不是没有青壮,也不是缺乏武器,而是都被各个军官捂在手里,偏偏他还不能以此怪罪那些军官,因为捂得最多的还是他这个千户。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正当众人埋头走路之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呼喝怒骂之声。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署衙方向跑过来一条大汉,在大汉身后有几个军户在追赶,前面有人听到喊声也帮忙拦截,从两旁抓住了壮汉的臂膀。眼看着壮汉就要束手就擒,没想到他双手猛地一甩,抓住他手的两个人便摔了个狗吃屎,壮汉冲出重围继续逃跑。
“去几个人帮忙!”周泰见状立刻对跟在后面的家丁下令。
家丁们得令便拦截上去,也不用武器,拉的拉手抱的抱腰转眼间便将壮汉掀翻在地,然后将双手反在背后押到张鹏飞面前跪下。
张鹏飞看这壮汉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那壮汉也不回答,只是梗着脖子对张鹏飞怒目而视,一双牛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周泰小声提醒道:“千户大人,这人便是害大人落水的疍民之一,一直关在署衙的监牢中,不知怎的跑出来了。”
“哦。”张鹏飞点点头,他对这人毫无恶感,相反还有些感激,如不是这些人他死后魂魄说不定已经消散,又如何穿越到这里,“看你像条好汉,怎么也孬种了?居然扔下你父亲和同伴独自逃走。”
“呸!”那壮汉刚才倒在地上时擦破了嘴皮,他吐掉口中的血沫狠声道:“我出去找人帮忙总好过一起等死,只恨不认识路又落到你这奸贼手里!”说完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听周泰说这人是疍民,这激起了张鹏飞的好奇,因为他在上辈子看过的一些小说中对户有着夸张的描述,他指着壮汉吩咐道:“周泰,将这人押到署衙,监牢里那几个也一起提出来,本千户要亲自审问!”
“得令!”
周泰让家丁押上壮汉,一行人大摇大摆走进了署衙。
张鹏飞刚在主位上坐定,家丁们便将六个疍民押进大堂,几人跪在下首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张鹏飞。
张鹏飞站起来围着几个疍民走了一圈,突然对家丁下令:“把他们上衣给扒了!”
疍民大惊,心想这千户大人一上来便扒衣服不会是有断袖分桃之癖吧,当下拼命挣扎,那壮汉的父亲连声讨饶:“各位军爷,老汉年老来不得这调调!”
张鹏飞扒他们衣服当然不是要玩背背,也不是有什么恶趣味,而是想证明一件事。
疍民们奋力挣扎,无奈家丁们如狼似虎,很快便被扒了个精光。只见壮汉父子和另外一名疍民露出整背的刺青,刺青的内容是碧波万顷的大海上鱼龙在追逐火球,整个刺青显得栩栩如生大气磅礴。一时间署衙大堂中的众人都看呆了。
“果然是鱼龙刺青!”张鹏飞会心一笑。在前世的某本小说中就有背刺鱼龙图案的疍民手持利刃下海搏杀鲨鱼的描写;在网上也有后世疍民展示鱼龙刺青的图片;而古书《广东新语》说:诸蛋以艇为家,是曰蛋家。……昔时称为龙户者,以其入水辄绣面纹身,以象蛟龙之子,行水中三四十里,不遭物害。今止名曰獭家,女为獭而男为龙,以其皆非人类也。这里说的蛋家,便是指疍民。
得到答案,张鹏飞便道:“放开他们,让他们把衣服穿上。”又对几位疍民抱拳道:“这几天委屈了各位,多有冒犯,还望各位海涵。不知几位尊姓大名?”
几名疍民刚穿好衣服,搞不明白这军官为何前倨后恭。那壮汉的父亲连忙答道:“回军爷,小老儿名叫麦仲,这是犬子麦守义。”
其他四人也各报上姓名:
“小的麦四。”
“小的麦守坚。”
“小的苏海山。”
“小的梁本分。”
接着麦仲又道:“军爷,既然您得天之佑贵体无恙,可否放我等归家?家中老幼恐早已望眼欲穿。”
“这个自然。”张鹏飞笑道:“但各位无船如何去得?待本千户过两天亲自送几位归家。”
麦仲还想说些什么,但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口,生怕一不小心又惹恼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军爷。
张鹏飞又笑着下令:“来呀,将这几位带下去好生招呼,不可怠慢。”
家丁们将押下去。张鹏飞心中已经有了些计较,他伸伸懒腰,见署衙外天色渐暗,想起晚上的饭局,突然想起众人都没吃午饭,他现在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心想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便道:“走,随本千户打道回府。”
千户宅院中得了张鹏飞的口信正在置办宴席,张鹏飞让众人喝碗汤垫垫肚子,又派小厮家丁拿上请帖挨户去请,待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各位属官便都到了。计有副千户康伯冲、张俊,镇抚周恭礼、林福山,百户牛双奇、薛古训、陈进忠、张择善、康盛唐、何圭、陈宝、谭世辉,还有几个吏目、总旗。
这时宴席刚好备好,张鹏飞上前见礼并引着众人入席。张鹏飞和康伯冲、张俊、周恭礼、林福山以及几个年长的百户坐了一桌,张鹏飞让康伯冲坐了上位,自己则坐了主位。
饭桌上谈公事是中国人的传统,而且张鹏飞怕这帮老爷饭后喝多了无法说事,于是待酒过三巡他便起身对众人说道:“现下所中军备崩坏至此,小子虚居千户之位实是痛心疾首,有心重整军备无奈年轻识浅不知如何入手,请问各位有无方法教我?”说完他向众人做了团揖。
众人鄂然,纷纷放下酒杯停止吃喝,却也无人带头说话,场面一时非常尴尬。张鹏飞将目光看向副千户张俊,心想你怎么也算是我本家长辈,不好不说话吧。
张俊本是个老好人,所以才同为副千户而为康伯冲压制。见康伯冲不说话他本不想冒头,但张鹏飞直视的眼神让他无法躲过,只得道:“千户大人,要想重整军备首在用人。这所中青壮军户悉被抽调,如不大量补充青壮,重整军备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张副千户这话说得在理!”张鹏飞见终于有人答话,高兴的说道:“但不知卫所军士如何补充?”
镇抚周恭礼答道:“本朝卫所军士来源,最先是随太祖爷打天下的将士,后来又有从征、归附、谪发、投充、垛集之法,不过现下诸法都已废止。当然也可以招募。”
张鹏飞点点头说道:“那我们就招募军士,诸位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