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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马让给两个孩童,谢曜牵缰徐行,他一路上沉默寡言,那两个孩子闹腾久了,见他没有反应,竟愈发收敛。临近西凉府,天气微寒,谢曜独身一人倒也无所谓,披星戴月赶路便是,但他如今带着两个稚子,肩担责任,于心不忍,先去镇上买来干净衣物,随后寻了客栈住下。
丁跃穿上新衣好不高兴,拉着申屠行冲让他欣赏,申屠行冲从小家境富裕,自不会将此放在心上,搪塞两句,撇过头看向谢曜:“叔叔,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临安?”
谢曜带着他们,如何也走不快,只道:“此行甚远。”具体时间却也不说。虽然他言辞淡漠,但申屠行冲得到他答话却开心的很,正要开口,客栈小二端来熟牛肉热馒头,丁跃欢呼一声,手也不擦立刻抓了两个往嘴里塞去。
申屠行冲见他没大没小,不禁道:“丁跃!你懂不懂规矩?”丁跃嘴巴鼓鼓囊囊,撇他一眼,唔唔道:“饿了就吃,哪有什么规矩。”申屠行冲瞪他一眼,给谢曜布好碗筷,道:“叔叔,你先吃。”
谢曜朝他微微颔首,心中却有了计较,丁跃自小便无父无母,从没有人教他所谓规矩,他沉吟片刻,道:“行冲,丁跃和你一样,是个孤儿,你多照料他些。”
申屠行冲闻言一愣,怔怔的道:“他……他也没了父母吗?”丁跃嘴里还塞着馒头,眼眶一红,立刻哭起来,他哭了两下又被馒头噎着,端起茶杯喝了几大口水,才说:“我爹妈被金狗害死的,你爹妈怎么死的?”
申屠行冲擦了擦眼角,说:“被蒙古鞑靼害死的。”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丁跃忽然登登跑到申屠行冲身边,同他抱在一起,哭道:“申屠大哥,你我都是孤儿,我再也不骂你啦!”这一声“申屠大哥”直叫到他心坎里,申屠行冲也抱着他,哽咽道:“好弟弟,我也不和你斗嘴。”
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孩子心性毕竟纯善,惺惺相惜之下,感情立刻好的不得了,大哥小弟叫个不停。谢曜看在眼中,心下也为他们感到高兴,道:“好了,先过来吃饭。”
丁跃却还抱着申屠行冲不撒手,还是申屠行冲对他道:“叔叔让我们先吃饭。”他这才抽抽噎噎的坐回原位。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但见十几名手拿刀剑的江湖人士闯了进来,掌柜吓了一跳,哆哆嗦嗦上前询问:“各位大爷,打尖儿还是住店?”领头之人身高八尺,肩上扛着一柄大刀,约莫三十左右。他朝掌柜使了个眼色,说:“快把客栈里人请出去,鞑靼要来啦!”说罢不等那掌柜回话,转身对身后十几名同来的人道:“兄弟们埋伏好,咱们今日要将这队蒙古鞑子杀个痛快!”
不等掌柜传话,在座众人都不是傻子,一听蒙古兵要来,纷纷夺门逃出,一哄而散。
申屠行冲闻言立刻起身,却不是要逃,他摸出腰间双斧,朝那三十来岁的汉子道:“我也来帮你们杀!”
众人听得这声音稚嫩,好奇回头,见是一十岁少儿,人群中立时传出嘁嘁笑声。丁跃听见笑声,心下不乐意,将铁扇一展,同申屠行冲并肩而立:“笑什么?信不信我和大哥将那群蒙古臭狗杀得片甲不留!”
那三十来岁的汉子走上前,道:“两个小娃娃有义气!但咱们这可不是过家家的把戏,快快离去罢!”他这番话本是好心,但听在申屠行冲和丁跃耳里,便是大大的看不起他们,反而坐回原位。
汉子本欲再劝,眼神却倏然扫到同这两小儿一桌的疤面和尚,那和尚兀自喝茶,似乎压根儿没有听见他们谈话。汉子也不蠢笨,正欲上前见教,忽听得客栈外人喧马嘶,吵嚷起来,有人大声喝道:“掌柜的,好酒好菜拿上来!”呼叫声中带有蒙古口音。
这十余人听见声响,立刻找地儿或躲或坐,佯装顾客。掌柜战战兢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朝这十余人的蒙古军士不住打躬作揖,连称:“军爷,大人!”
这队蒙古军士立刻将客栈大堂占得满满当当,掌柜的端来大盆大盘牛羊肉,好酒好菜流水而上,将一干将士伺候的好不舒坦。那掌柜暗自抹汗,也多亏他为人机警,在这乱世里尚能保全一亩三分。
酒过三巡,蒙古军士个个吃饱喝足,有得人稍微喝高了,拔出腰间弯刀,将客栈中桌椅板凳掀翻砍烂,那掌柜看得心痛,嘴上却要附和:“砸得好!军爷砸得好!”
众军士便要扬长而去,那大汉端起茶杯,朝四周使了个眼色,从凳子下抽出大刀:“动手!”一时间这群江湖人士抡刀抡剑,转瞬之间便捅杀了三四名。蒙古军士反应过来,嘴里大声呼喝:“是西夏逆党,通通拿下!”七八名兵卒各挺兵刃,围了上来。
那大汉武功不俗,左手一勾,反掌抓住了一名兵士手腕,跟着右掌挥出,拿住了他背心,将他身子高高举起,在空中打了三个旋子,跟着向外一送。那兵士身不由主的飞了出去,刚好砸在掌柜柜台上,只听砰砰之声不绝,算盘笔墨纷纷跌落,哪里还爬得起身?
他故技重施,准备去拿那领头军官,却不料长臂伸出,竟被军官一把反剪胳膊,“咯喇”一响,竟是被那蒙古军官生生折断。大汉口中忍不住痛呼一声,大声喝骂,那蒙古军官冷笑道:“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作死么?”
这句话字正腔圆,竟是汉人口音。谢曜放下茶杯,抬眼瞧见,那军官虽是蒙古人打扮,但那身形面目却很似江南人,心下一转,立刻想到缘由,想必是哪个身怀武艺的汉人投奔蒙古,谋了一官半职,瞧这飞扬跋扈的模样,显然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什么心。
那军官拗断大汉胳膊,杀意大盛,足尖勾起一柄长枪,正要往大汉天灵盖刺下,斜刺里忽然伸来一手,紧紧抓住枪头,再落不下半寸。
大汉背后冷汗一片,他死里逃生,不忘回望一眼,但见先前还坐在角落的疤面和尚,一眨眼功夫竟已来到身前,只听他淡淡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作为汉人,相帮蒙古,又有甚么好处了?”
军官闻言大惊,脱口便道:“你怎知我是汉人?”他自知失言,目光一暗,忽而弃枪,从腰间摸出一柄精铁短刀,出手如电,往谢曜腰间猛力一刺。
只听“哐当”一声,短刀落地,那军官已然捂住扭曲折断的手臂痛呼起来。大汉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抬眼看向谢曜又是惊讶又是崇仰。
谢曜扫了一眼地上短刀,心思甫定,眯眼道:“短刀一派几年前便被灭门,难道死而未僵,投效蒙古了?”
那军官正捂着手大嚎大叫,这会儿一听“短刀”二字,浑身一震,抬头道:“你怎知我短刀门旧事?”
谢曜冷笑一声,心道:尔等当年在重阳宫门前冤枉于己,这事他如何不记得?虽然这蒙古军官面生的很,但那柄精铁短刀的模样他却不会认错。
“自然是那人告诉我的。”谢曜口中“那人”意指自己“谢魔头”的恶名,但岂料这军官似乎全然不知,而是“啊”了一声,反驳道:“怎么可能!那人向我讨要短刀门地图之时,便说过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呸!蛮夷番邦之言,果信不得!”
谢曜心下一沉,寻思道:“嗯,你的事情梁兴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他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背叛本门。”
那军官横眼道:“甚么背叛?我在短刀门十二年,却还是籍籍无名!不如投靠金国、蒙古当大官来得痛快!短刀门建造复杂,密道不知几多,那人找上门来与我金银交易,何乐而不为?”
谢曜隐隐觉得此事同当年诬陷他的人有关,他追问道:“是了,那人下肢瘫痪只能靠轮椅行走,若没有你地图相助,事先布好埋伏,也不能凭一己之力灭掉百余人的门派。”
“下肢瘫痪?不,他双腿好得很!”
谢曜闻言心底“咯噔”一声,抬眼和那军官对视一眼,这军官为人也十分机警,立刻猜到什么,他抬手冷声道:“秃贼,难道你想套话不成?我……”他话未说罢,忽然脑袋一歪,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溘然毙命。
只见丁跃举着铁扇,看向谢曜,斩钉截铁道:“叔叔,他……他要伤你。”这一变故谢曜都没有料到,方才也是他疏忽了,否则丁跃如何能得手,眼看能逼问出当初诬陷他之人,但却不了了之。谢曜拍了拍他肩膀,叹道:“无妨。”
那边申屠行冲和一干人也将其余蒙古军士料理,那汉子被人扶起,但手臂折断却只能用布暂时吊着。他走上前,朝谢曜鞠了一躬,大声道:“多谢大师相救,否则这条命,今日可算交代在这儿啦!敢问大师法号尊庙?来日我帮定然登寺道谢。”
“法号忘玄,至于寺庙便不……”
“啊!可是大理天龙寺的忘玄大师?”
谢曜一愣,道:“不错,你如何知晓?”
那大汉笑道:“忘玄大师扫平沙匪帮,助凉州二庄,一路不知灭了多少蒙古鞑靼,我等听到事迹,早已对大师仰慕已久,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这客栈遇得大师,还有这二位小英雄施以援手,当真是有缘千里相聚,我等荣幸之至,感激之至!”
原来那日在树林中分别离去的一群江湖人士,早将那事宣扬开去,而史荣回万兽山庄的路上遇见江湖好友,也会大肆说起忘玄大师同他交情,西夏本就不大,这一来二去短短时日,谢曜倒不知不觉闯出万儿。
谢曜朝那大汉喊了颔首,对此却没有放在心上,歇息一夜,次日向那掌柜交代几句,让他还是回乡为妙,随即同那十几名江湖人士道别,带着申屠行冲和丁跃,就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