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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亲别墅在十一月初终于完工,贾政带了几个清客相公去了各处一一瞧过,又揣度着元妃的心意,叫了宝玉来题字留名。其余的各种也在一样一样的添置,贾政打算年前请旨,又因为年关将近,荣府里上上下下就更忙碌起来。腊月前的半个月,贾蔷从江南采办了十二个小戏子回京,其余的小尼姑小道士等也都安置到位,那妙玉也特地拿了帖子从玄墓蟠香寺请来住进栊翠庵里。因为她原本也是小姐出身,王夫人格外照顾些,特地从北边运来好些上等的胭脂梅与她。虽是脚不沾地,王夫人与凤姐儿成日里都是喜气洋洋,此日正商议了要将薛姨妈从梨香院迁走,然后让贾蔷带着小戏子并教习等一并住进去。因为元春在家的时候儿就是个好戏的,又派了一群旧日里深谙此道的老人们一起住到梨香院看顾那十二个女孩子,繁琐一应开支都由贾蔷掌管,倒也有序。
因为梨香院被占,王夫人借机就让人收拾了东北角一处空宅,打发了人帮薛姨妈搬家。薛蟠听说梨香院有新用处,本意正要趁机搬出荣国府去,横竖薛家在京城里的宅子早打扫好了,这般空着也是无用。无奈薛姨妈眼见宝钗与宝玉情投意合,哪里肯前功尽弃,何况新屋子又离了贾母的院子近,便是三言两语就把薛蟠打发了出去。薛蟠赌气要自己往外头住去,薛姨妈听了就哭天抹泪,宝钗也怕哥哥在外惹事生非,没个拘束,便跟着一起劝。薛蟠心软,不忍驳母亲妹妹,虽抑郁不已,也只好接着借居荣府不提。
那边儿贾母听说薛姨妈搬家,新住处比起梨香院,离得正院越发近了,心里顿时明镜儿一般。但是王夫人也明里暗里说了好几回,给娘娘盖的园子收了薛家一大笔银子,拿人家手软,贾母就不能多说什么。鸳鸯见贾母不开心,还以为是前阵子紫鹃出去养病的事儿闹的,便委婉劝道:“奴婢们知道老太太心疼林姑娘,瞧着谁尽心再指过去就是了。”贾母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当日黛玉匆匆来回紫鹃病了,李纨慌了找了大夫来瞧,说是虽不是什么大病但极怕过人,只好就收拾了送出去。贾母先还无甚怀疑,后来还是琥珀偷偷听见小丫头背地里议论紫鹃临出去时烧的糊涂,满嘴叫着二爷,黛玉房里叫俏眉的那个丫头泼辣,当即塞了手帕子过去堵了嘴,吩咐让快些抬出去,又赏给在场的人两吊钱,众人都知道其中必有些事,但也不敢随便打听。紫鹃虽是出去的不体面,但雪雁在后头给收拾了六七个箱笼上,倒不委屈,黛玉另外还给了紫鹃家里五十两银子,摆明了恩断义绝的样子。
琥珀知道事关重大,不敢瞒,寻了一个背人的时候告诉给贾母。老太太当即气得发懵,原要紫鹃好好服侍黛玉,早暗示过将来也不会委屈她,没想到她是自己个儿的心先野了。自己一手□出来的丫头出了这等丑事,贾母一怒之下便将紫鹃一家子打发了昌平庄子里去,因为紫鹃年纪也大了,就令那庄子上管事的给她随随便便配个小厮罢了,吩咐了永远不能进府里侍奉。其他的知事小丫头也都变着法子打发了出去,因为此事隐秘,也就无人知晓。如今鸳鸯又说往黛玉屋里拨人的事,贾母皱皱眉,想着身边这几个大丫头,鸳鸯琥珀是万万离不了身的,至于翡翠玻璃等几个,瞧着她们平常的作为,也有些轻浮的,即便去了黛玉房里,难保不落鹦哥的后尘。也罢,过了娘娘的大事也该把家里的丫头都换换了,那时候再说。
却说薛蟠被迫继续留在荣府,书没兴趣念,铺子的事都有旁人打点,每日闲的发慌,再眼见着母亲妹妹成日跟着宝玉打得火热,心里很不满意。宝玉是个绣花枕头,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妹妹?而香菱白日里常跟在薛姨妈身边做针线,两三日里也被贾宝玉撞见好几回,想着心里就十分不痛快,又琢磨着要搬出去,又怕母亲不允,如此烦躁时忽然想起良久没到宁国府逛逛,连忙就带了小厮特地去寻贾珍玩乐。
这日早起,尤潇潇刚吃了早饭,正与银蝶商量要给照澜院的丫头们多制两件新衣裳,也是另外的体面。听说薛大爷来了,不由笑道:“这可是个无事忙的,你家大爷恐怕懒得敷衍。”贾珍因秦可卿棺木之事对薛蟠冷淡已久,寻常下帖子也是有意无意的忘了他,再加上后来家里诸事繁杂,便是长久不见。银蝶也跟着笑道:“到了这会子,大爷带着管家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呢,府里头全年的开销支取,外头庄子的上账孝敬,还有祭祀用的器具年礼,给族里那些人备的粮米年货,哪一样都不得操心?”尤潇潇点点头,往年还有贾蓉一起帮忙张罗,如今去了国子监念书,腊月二十三能放学回家来便是好的。主仆二人正说话,外头小丫头来报:“大奶奶,尤二姑娘来了。”尤潇潇听了,想起上一回要来银子的事,后来混忙着就忘了,正好借机问问,于是吩咐快请进来。进了门,瞧见尤二姐哭红的眼睛,只好叹口气,让她坐下来,银蝶奉了茶,瞧着她热热喝了几口,才慢慢问道:“怎么了?”
原来尤二姐自上回偷偷拿了银子回去,托了一个老家人终于找到在外头赶车店里蜗居着的张华,连忙就背着诸人见了一面,将银子全数交给他,又千叮咛万嘱咐早早来尤府求亲。张华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又说了万千定不辜负的话,二姐自以为终身有靠,自此回家来日盼夜盼,想着张华能早日上门迎娶。没料到过了两个月去,竟是一点音信皆无。二姐着急,又打发那老仆偷偷去找了好几趟,店里店外人都说没见过张华。临街一个掌柜倒见过,只是说那人买了马早走了两个月了。尤二姐方知道自己受了骗,天天在家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尤老娘早说张华是个贼滑头,撵出去后就知道不能再上门。倒是尤二姐坚持,也就随了她性子,等着这许久,见长久不来知道没凑齐银子,便在家将二姐骂的狗血喷头。自去寻了街角媒婆,说要发嫁闺女。尤府虽不是大户,原先尤老爷在的时候还有几分体面,至少也能走走官媒。如今尤老娘唯钱是命,那媒婆没料到自己走门串户的还能做成这样的买卖,又听说只要聘礼银子多的,无论老丑美呆,也不管进门做正房还是小妾,当即喜得便把尤老娘奉承到天上去。这尤家二位姑娘的美色是整条街出了名的,说不得多少人眼热,自己开了口,只怕求亲的人挤破门来,这笔银子自是能赚大的。
于是媒婆子一张巧嘴,又走的勤快,一日一日往尤家送的帖子一样比一样不堪,有七老八十的老翁买贴身丫头的,有瘸了腿的黑汉子续娶媳妇的,还有要了八字说给儿子冲喜的,凡此种种,皆是不堪。尤老娘只看那人家出的银子多寡,其余一样不管。尤二姐又急又怕,哭着要上吊。尤老娘早瞧出二闺女骨头软,且不放在心上,又训道:“是你自己没本事嫁到高门楼,老娘拼了命你也不领老娘的情!现今有人肯娶你就嫁吧!”尤二姐深知这是母亲抱怨她没有在贾家勾引住贾珍,回了家又天天闷在屋里不出去。再看妹妹尤三姐成日家出去花枝招展,时不时还能稍把些银子回家过活,尤老娘便是见了有说有笑,天天夸着三姐本事能耐,也不提将三姐嫁人之事,只说将来给三姐招个上门女婿,一起过将起来,然后又道只怕到时候多养一张嘴也难。尤二姐实在被逼得没法子便又跑来找大姐。尤老娘听说她往宁国府来,以为她终于开了窍,特地叫三姐拿了几样新鲜首饰给她换上,又掰着嘴哭着劝了半日,又嘱咐了一番话才雇了车亲自看着她走。
尤潇潇听了,沉默半晌。尤二姐见状,忙跪下来道:“大姐姐,我绝没有我娘那样的念头,这一回过来寻你,一面是告诉那银子的事儿,另一面也求求大姐姐能收我住下来……”说罢,便是嘤嘤嘤嘤的哭。银蝶在旁听了着急,唯恐尤潇潇一时心软把尤二姐留下来,万一将来真跟大爷酿出什么事大奶奶可怎么办?尤潇潇见她这样泪流满面的,其实心里也有几分可怜她。叫了银蝶扶她起来,然后又温言问:“你来得急,可吃了饭?”尤二姐轻轻摇了摇头。尤潇潇便打发人到厨房里叫碗肉丝面来,然后让欢颜陪在她屋里慢慢吃。说毕,就带着银蝶出去了。
尤二姐不知道大姐姐是何意,但她一贯是柔顺惯了的,旁人怎么样吩咐怎样做,也就乖乖在屋里等着吃面。出了门,银蝶正要开口,尤潇潇见她焦急,笑了笑,然后摆手道:“你不必说,我自有主意。”原著里尤二姐本性懦弱,家道中落受不住诱惑最终委身贾珍,虽说不耻,但其中尤氏与尤老娘都有推波助澜之嫌。后来,尤二姐也知道自己身份不正,妾不妾偷不偷,所以遇到贾琏之后便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心一意想做个贤惠人,可惜前头错了,又落了凤姐儿手里,种种折磨下只好被迫吞金自杀。细想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尤二姐这个随风倒的性子害己不浅。但是,无论如何,尤二姐能在嫁给贾琏之后拒绝贾珍,也算是做人有几分底线,比起尤三姐那个浪荡货要好上太多了。况且,如今看来,她也不是一味的追求富贵之人,那张华落魄,她也不曾嫌弃,只恨张华不争气罢。
尤潇潇不由叹气,虽说心里十分不待见尤老娘等,但毕竟也是自己便宜老爹娶回来的老婆,正儿八经上了族谱的,任由她这么不顾体面的闹下去,说起来也是自己娘家丢人。若是那尤老娘再年轻几岁,倒也能找人把她打发了,无奈现今就是牢牢占住尤府,又把两个闺女当摇钱树使唤,传出去自己也被连累叫人笑话。银蝶见尤潇潇往花厅方向走,知道是要寻贾珍说事,连忙就打发了人先告知一声。
彼时,薛蟠也没个眼色,来的时候满屋子人,见了他,贾珍只好把众人遣散走了。他坐了半日,还是只管拉着贾珍大倒苦水。他是王夫人的外甥,又是薛家的子弟,贾珍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总不好太推托,况且从前也是一起玩过的,于是就在旁吃着茶偶尔应和几句。薛蟠抱怨道:“珍大哥,你想想,我们薛家是少银子还是没屋子,我家太太就是要拉着咱们硬住你们贾家?”贾珍知道他在那府里被拘谨的难受,连忙劝了几句淡话。薛蟠还要发牢骚,此时忽听小厮来报:“大奶奶来找大爷。”贾珍连忙就起来说声:“兄弟失陪!”未等薛蟠反应过来就先出去了。
尤潇潇见贾珍走出来时有些狼狈,不由笑道:“薛大爷还在里头呢?”贾珍点头道:“可不是,说了这半日,我又不好撵他。”那薛蟠虽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但是对着朋友倒是够傻义气。贾珍其实也知道他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想着那备给老千岁棺材的事儿八成是这个傻子被人骗了,也就不好再提,今日又见他满腹真诚来说心里话,还提到自己老娘白白给了王夫人一大笔银子的事,连个借条都没打,想着西府里王夫人的为人,心里不由就更同情他了。所以这半日也就陪着坐着,尤潇潇听了,哪里不知道薛蟠为人,微微笑道:“薛大爷来的正巧,我正好想给他做个媒呢,倒是先跟大爷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