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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胎像极是稳固,尤潇潇瞧了一番,细细问了日常情形,见一向都好便放心下来,于是尽自嘱咐些话,然后才问她道:“你娘跟你妹妹这段日子没来?”尤二姐听了,有些迟疑道:“来了一回……”尤潇潇不由冷笑道:“来了做什么?可是跟你要了钱?”尤二姐便是低头不语。尤潇潇叹气道:“你娘在家又不是揭不开锅,你现今是薛家媳妇,虽说你相公是粗枝大叶的,你婆婆又是不爱计较的,但是你总是这般,底下人瞧着也不像,将来如何做个当家奶奶?日子长了吃亏的总是你。”尤二姐小声道:“我总是不能瞧着娘跟妹妹在家里没有饭吃……”尤潇潇说道:“她们倒是来跟你哭穷的?我每个月打发人送给她们十两银子,上上下下主子奴才加起来没有十个人,买米买肉尽够了,哪里会没有饭吃?”尤二姐也不敢再说。尤潇潇便道:“三姐年纪也不小了,我瞧着也该给她找个人家了,天天东逛西逛不成事,再说尤家宅子总是还在,我是一个钱不要的,你娘也要人养活,不如招个上门女婿罢了。”尤二姐听了这话,知道大姐姐是还肯帮衬的好意,方才小心翼翼道:“三姐如今不像以前了,安分守己在家里呢,她已经有了中意人,只是没跟大姐姐提过的。”
尤三姐的意中人?尤潇潇想了想,皱眉道:“可是叫柳湘莲的,常常跟着公子哥混串小旦做耍的?”尤二姐不料想如此机密之事竟被大姐姐知晓,也不敢再瞒,慌忙说道:“三妹妹自从有一回见了柳公子串戏,便是发了誓非他不嫁的……”尤潇潇听了,便半晌不言语。尤二姐只当是尤潇潇嫌弃,忙道:“我再劝劝妹妹去……柳公子居无定所,我央求了大爷去寻,只说出了京城,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呢。”尤潇潇心里却是好生盘算,按着这情形来瞧,薛蟠跟着柳湘莲自然有一日会碰上,还能结拜个异姓兄弟回来,尤三姐如今又是在外头住的,不像原著里那般不堪,说不得二人正是天作之合,倒是省的自己再替她寻人操心。只是柳湘莲的脾气,虽是飘零起来,但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招赘到尤家恐怕是不乐意的。倒也无妨,到时只叫着尤三姐带着尤老娘就是了,柳湘莲不是刻薄人,自会给这老丈母娘养老送终,也算是解决了麻烦。再说尤家宅子空着也是白空着,柳湘莲身无分文,正好来住着,族中即便有人说什么,也不敢闹到自己面前来。想罢,尤潇潇便对尤二姐道:“既然三妹妹如今改了脾气,再等等那柳公子也使得,你身子愈发重了,这些事不必你操心,我去跟你娘说了就罢了。”尤二姐跟着尤三姐毕竟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而对着尤潇潇是又敬又惧,见她肯这般体恤老母与妹妹,自是感激不提。
安抚毕尤二姐,尤潇潇自然又按着规矩往薛姨妈房中坐坐。一进门瞧见宝钗也在,想起西府里的那些糟心事,只装作什么不知道,照例寒暄几句话就说要回去,还是宝钗叫住她道:“我送送嫂子去。”尤潇潇忙道:“哪里好劳烦姑娘。”宝钗笑道:“嫂子说这样的话,可是跟着我见外。”二人说着便一起出来,尤潇潇见她这般,也知道是有话要讲,便也笑了笑。
彼此都是聪明人,宝钗就势引她到自己屋子里来坐。尤潇潇见了这屋子布置,四下寡淡,桌案如洗,寝张一应的青色,果真如雪洞一般,便先道:“妹妹正是花样年华,屋子里也该装饰些,即便爱简素,少摆两样就是了。”宝钗听了,知道是好意,不由淡淡一笑:“嫂子说的是,我记下了。”然后叫莺儿出去倒茶。尤潇潇见她支开左右,便坐下来,只等着她先开口。那宝玉先头有袭人,后头又有蒋玉菡金钏儿之事,也不怪宝钗彻底心寒。宝钗未张嘴眼泪先滴下来:“上一回嫂子劝我回家来,我便知道嫂子好意,只是后来拗不过母亲,姨妈也亲自来了几趟,我想着自己……年岁也长了……”最后一句话里充满了不甘心与委屈,尤潇潇心中不忍,叹气道:“妹妹不必再说了,你的难处我也懂的,既然你今日能同我说这些话,我便老着脸劝姑娘一句,宝玉只怕不是良配,姑娘家财万贯,何苦图个虚名倒把自己一辈子赔上的?”薛宝钗是商家之女,当初进宫也好蓄意嫁入贾家也好,多半也是要摆脱商户之名,但从实际来论,凭着这出身即便嫁入国公贵族自然是低人一等,受着委屈,所以只要能稍稍放□段来,进个平常的大户人家却也不难。
宝钗听懂尤潇潇之意,低头了半日,抬起眼来还是泪:“嫂子也知道,我娘自来是没有主意的,哥哥又粗心,虽是不想我再往贾家去,但也没个正经主张,我们在京城里除了舅舅姨妈一家竟是没有旁的亲戚,舅母同着我娘的情分又一向冷淡……”说罢,脸上飞红起来,却也忍耻道:“我的年纪实在也……耽误不得了……”尤潇潇听了心里倒佩服她坦荡,到底是聪慧大方的姑娘,对世事瞧得清明,也没有那种扭捏之态,旁的倒也罢了,这姑娘给了宝玉也是白白糟蹋。于是想了想说道:“妹妹可知这世上之事最忌讳左右摇摆,再说婚姻大事还得父母做主,如果妹妹真是打定了主意,便跟着亲家太太好好商量,什么时候有了准信儿再打发人告诉我一声。”这话是薛宝钗只要说服了薛姨妈她便愿意帮忙的意思。薛宝钗手里原捏着一把汗,毕竟终身大事非同小可,若有不慎,闺中声誉便是毁了。若不是实在无人所托,自己一个姑娘家也不愿意轻易冒这个险。她在贾府这些日子,心思玲珑,待底下人又和蔼,凡事自然知道得多了,无论是惜春回府、迎春定亲,还是黛玉离去等等之事都同着这位珍大奶奶关系匪浅,再加上那一回尤潇潇劝的话,心里也明白她是个善意人,所以才大着胆子央求一番。如今见尤潇潇应了,心里蓦地放松下来,忙从身后的柳木小柜子里取出一个黑木小匣来,双手递过去道:“这是我哥哥从南货行子里收的珍珠粉,虽不甚名贵,但敷在面上极润泽肌肤,嫂子勿嫌弃,将就使吧。”尤潇潇见她这般,实在是个懂事的,心里叹气,倒也不好不收,只道:“咱们论起来如今都是亲戚,这京城里过日子不容易,彼此帮扶着方能更进一步,妹妹的心思我已经知道,放心就是。”
宝钗于是亲自送了尤潇潇出去,回头想了想往薛姨妈房中来,母女坐下来还未开口,外头同喜又过来道:“周瑞家的来了,有话要跟太太说。”薛姨妈听着,连忙叫快请。宝钗在旁也不说什么,周瑞家的虽是面上客客气气的,但是也知道薛家事事巴着王夫人,难免露出几分骄矜之色,进来先请了安,才笑道:“太太让老奴来问问,宝姑娘什么时候回去?宝二爷这几日大好了,娘娘赏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要在清虚观打平安醮,老祖宗说了几日后就带着姑娘们去祈福,宝姑娘也一同去岂不是热闹。”薛姨妈听了,忙道:“我身子已是大好了,宝钗明日便回去,倒是让你跑了一趟。”宝钗听母亲这般热络,嘴里有些苦味,但是当着周瑞家的面也未说什么。周瑞家的听了笑道:“太太还有一件事让我同着姨太太商量……”说着便消了声。薛姨妈知意,对宝钗笑道:“我儿去瞧瞧你嫂子,看看她有什么想吃的,好去打发厨房里做。”宝钗应了一声,悄然出门。周瑞家的见她走了,忙奉承两句宝姑娘最是懂事大方云云,后见屋内无人,才低声道:“太太说这个月娘娘宫里应酬多,手头紧得厉害,问问姨太太这里可有现银,若是有,折个八百一千的银子先送进去。”眼见薛姨妈脸色变得有些不好,周瑞家的又忙道:“太太说了,咱们府里上个月的帐还没清出来,到时候琏二奶奶那里周转开来,定是给您送回来的。”薛姨妈听她这般说了,只好道:“这么说就生分了,能有多少银子?你先下去吃茶,待会我让同喜送与你去。”周瑞家的应了一声,喜滋滋的出去。薛姨妈叹了一口气,自去转身摸索着钱匣子,正要往外数银票,听见门响,却是宝钗走进来,一脸震惊:“娘,姨妈到底从咱们家拿了多少钱去?”
薛姨妈回回瞒着宝钗给王夫人送钱,今日被撞破,也有些心慌,忙道:“除了盖园子那一笔,也没有什么,再说都是给娘娘送的,你姨妈当家,难免有腾挪不开的时候,我便是借给她的。”宝钗听了越发急道:“娘你好糊涂!这一千一千的积起来也是一大笔银子,一张借条也不要她们家的,将来可怎么办?”说着心里才明白为何元春给自己赐的节礼同着宝玉的一模一样,自然是拿了薛家的银子手软呢!薛姨妈叫了女儿坐下来,低声道:“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将来你是嫁过去的,这时候咱们花点银子算什么。想想吧你哥哥自娶了你嫂子回来也不胡闹了,咱们家里宽裕得很,我的儿,现今只有你的婚事是挂在我心头的,解决了这件大事,我才算真正安心呢。”宝钗听了慈母推心置腹的一行话,顿觉满腹辛酸,欲要不说又怕以后不可收拾,这时候说了只怕伤她的心。停了半晌才道:“娘可知这一次我为何回来?”薛姨妈还以为是寻常那些事,便劝道:“那府里老太太自然偏心自己的侄孙女,只是宝玉的亲事是娘娘说的算的,我的儿,娘也知道你委屈,再忍忍……”宝钗却摇了摇头道:“宝玉跟着姨妈房里的丫头混闹,逼得那丫头跳井,再加上同外头一个叫琪官的男伶弄得污糟事,姨父知道了才要打他的。”薛姨妈没料想竟是这样,不由听得呆了,半日才勉强说道:“咳,这大家族里的男孩子,谁不是这样馋嘴猫一样过来的……”宝钗见母亲依旧执迷不悟,不由哭道:“娘!我不要再回去了!”薛姨妈见女儿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哭道:“我的儿,娘也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你瞧瞧如今这四下里知根知底的,也只有宝玉了,他虽是贪玩些,但根子不坏,我瞧他平日待你也好,只要你姨妈点头,你进了门就是正妻,到时候谁不得敬着你!”宝钗却使劲摇了摇头道:“娘,你也不用再劝我,这几日我心里也想得清楚了,宝玉的品行担不起家族来,即便嫁过去那日子也不是好的。旁人家都是蒸蒸日上的,你瞧东府珍大爷他们建的书院,才几天的时候就出了一名状元,连大太太都送了琮哥儿去念书,宝玉的年纪这般大,天天仗着老太太跟姨妈溺爱,不说念书上进,每日还是在我们姐妹堆里打混,将来绝出息不到哪儿去。娘若是真疼我,便该同着哥哥商量,再给我找户人家去……”薛姨妈急的哭道:“你娘我是个没脚蟹,若不是有你姨妈舅舅帮衬着,京城都待不下的,我的儿,你的年纪不小了,娘只怕耽误你啊……”薛宝钗听着薛姨妈口风松了,忙安慰道:“娘不必着急,我先在家住着,凡事咱们跟哥哥再商量。”薛姨妈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见着宝钗不愿意回去,自己也就不勉强,再说宝玉实在是不成器,袭人之事好容易盖下来了,他竟还是不知悔改,心里也着实难喜欢起来。那府里老太太又是力捧湘云的,王夫人每每说的天花乱坠的都是娘娘撑腰,可是有的没的就来借机要银子,家里实在也吃不消。只是眼下还有盖园子的八万两银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王夫人说清楚。薛宝钗心里明白,给了王夫人的休想再拿回来,又怕薛姨妈着急,只道:“这些事由将来再分解也罢了,眼下我还是搬出来要紧。”
母女商议妥了,又因是外头已经答应了周瑞家的,一分不出倒不好,宝钗出了主意说既是娘娘缺银子花销,不是要往清虚观使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么?咱们便给她补足就是了。薛姨妈向来听女儿的,便任凭她做主去。周瑞家的在外头花厅里坐着已是吃了一碟子鲜果子,茶也灌了半壶,正等的着急,却见宝钗亲自来了,连忙站起来笑道:“哪里敢劳动姑娘,随便找个人打发与我就是了。”宝钗心里啐了一口,脸上却一面笑着让她坐下,一面令莺儿将包好的银子递与她,然后说道:“周姐姐来的不巧,我哥哥上个月往平安州贩货去了,家里的银子都带走去了,这还是我们娘们寻了半日才找来的,周姐姐交给姨妈,先解了娘娘的眼下之忧再说,其他的自然等着哥哥回来再送过去。”周瑞家的听这话锋不对,又捏了捏手中的银包,她是经过事的,知道不过是百余两,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好说什么。宝钗又道:“周姐姐也知道家里的情形,本就人丁稀少,我嫂子如今身子日渐重了,家里缺个当家理事的人,我娘年纪大了,还是要我回来帮扶些,所以你自去回了姨妈,说谢谢她厚爱,等着我在家照顾妥了再往姨妈家里去住。”说罢,也不等周瑞家的说话,便叫莺儿:“你带着两个婆子随着周管家一同去府里,到蘅芜苑把我的衣裳收拾了拿回来。”周瑞家的心中一慌,连忙阻拦道:“姑娘只在家住一阵就是了,将来还要进园子的,何必要这般费周折?”宝钗笑道:“都是我随手用惯了的,倒是搬回来妥当些。”说完就往内室去了。莺儿早得了嘱咐,带着两个婆子在旁候着,见着姑娘说完了话走了,只迎过来对周瑞家的笑眯眯道:“我们便是跟着嫂子去一回了。”
却说大简书院里出了状元,贾政终于得知消息,连忙过来同着贾母商量,说要把宝玉送到东府里念书。贾母却是早得了信,知道贾赦送贾琮过去。自己盘算了好几日,若是二儿子还没有动静,自己也该出面叫把宝玉送去的。贾政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迂腐惯了的,贾母想着便要叹气。只是转念一想,无论如何他到底比着贾赦孝顺,凡事不自作主张的,也算是没有白疼他一场。只听贾政说道:“听说敬大老爷亲自督着书院,我想着比咱们族里的私塾要好的,宝玉读书没长性,想必私塾里太爷也不好多管,正好把他送过去叫敬大老爷盯着,日后也有些进益。”贾母笑道:“这些外头的事你都做主就是了,不必来问我。”贾政知道是允了,忙点了头,又询问母亲身体云云。贾母与他说了会话,忽又想起元春赐的端午节礼来,便对着儿子单刀直入道:“宝玉的年岁不小了,也该定亲了,我寻思着还是林丫头合适些,你心里怎么看?”贾政听了,知道如今林如海大贵,黛玉又是在自己府里过了几年的,按说自己家倒是高攀了,只是老太太能说这话心里也是有几分成算的,哪里能不愿意,忙道:“只听老太太给做主就是。”贾母停了冷笑道:“哪里轮得着我做主?你回去也跟你媳妇说说,咱们家虽不敢说是什么书香门第诗礼世家,但是娶个商女进门来,可是大大失了体面,我也不管她用了什么法子唆使了娘娘,最后真耽误了宝玉前程,我是饶不过的!”贾政听了,知道这话说的是薛宝钗,自知理亏,连连称是。
到了王夫人房中,贾政先派人去喊宝玉过来。王夫人忙拦道:“他身上的棒疮刚好,有什么话老爷打发人告诉他就是了,非要叫他跑一趟做什么。”贾政听了怒道:“这是甚么话?我做老子的还不能叫儿子过来说句话了!想想这孽畜做下来的事,不打死他也就罢了!若传出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不都是你们把他惯坏了!身上那点子伤隔三岔五就叫了太医过来瞧,能有多重!天天珍材好药用着,什么病都该好了!”王夫人见他发怒,也不敢再劝,外头早有小厮去怡红院里叫人。过了一会儿,等着宝玉过来,见到贾政在正屋敛息端坐,身上不由抖了一下。王夫人瞧得眼真,连忙示意他过去给父亲行礼。宝玉战战兢兢给老爷请了安,然后乖乖站在一边。贾政也不瞧他,细细吃了半盏茶才道:“你也该养好了,闲的时候温温书去,过了端午节我就带你去东府里见敬大爷,往后你就在大简书院里念书去吧。”宝玉听了念书二字便是头疼,在自家私塾里本不耐烦,况且又要往大简书院里去,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也不敢违背父亲命令,只恭顺的应是。贾政见他还算大方,又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他走了。王夫人担心,忙派了彩霞跟着他,贾政道:“慈母多败儿,在自己家院子里倒是能怎么委屈他!”说着,又道:“老太太已经是发话了,宝玉的亲事看准了林姑娘,你以后少在娘娘眼前提旁人的事。”
晴天霹雳一般,自林黛玉走了之后王夫人只以为贾母是一心一意将湘云嫁过来,没想到转了这些日子最后还是要将黛玉往府里接,自己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正要说什么,又知道贾政向来是不管家宅内事的,跟他认真争论倒显得自己糊涂。贾政见妻子不言声,以为是听进去了,心里满意,又道:“那大简书院里是十分好,等送了宝玉进去,再找时候将环儿与兰儿一并送过去……”一语未了,只听王夫人忙笑道:“老爷忒着急了些,环儿与兰儿能有多大,读书是个苦事,这么小的年纪倒是熬煎坏了,不如再等等吧。”贾政心里本也忐忑,都说大简书院里极严厉的,虽说自己跟着贾敬都是一脉,但这些年也没亲近多少,到时候还不知道贾敬能不能收下宝玉。再说自己一窝子将儿子孙子都送进去,实在也是抹不开脸去,听王夫人既是这般说,自己也就坡下驴道:“你说的有道理,再等等也使得。”王夫人便笑了笑,嘱咐外头送了老爷爱吃的菜过来。因为元春得封皇妃,贾政也不似以往冷淡,便捡着日子要在王夫人处歇息。
夜间,彩霞服侍他们两个睡下了,就偷偷跑到赵姨娘处,将贾政要送贾环与贾兰一同往大简书院里念书却被王夫人拦下的事说了。赵姨娘听了,气的胸口疼,半日说不出话来,然后又去开柜子拿银子给彩霞道:“好孩子,我们娘两多亏了你……”彩霞见了却是红了脸挣脱开去:“我手里也不缺银子,姨奶奶这是做什么?”她是跟着贾环有旧,再加上王夫人做事令人心寒,才与赵姨娘亲近起来的。传完了话,极怕被人察觉彩霞匆匆走了。赵姨娘念了她几声好,怔怔望了一会儿门口,那贾环在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走出来对赵姨娘道:“这也无事的,我自己念书就是了。”赵姨娘见了儿子懂事,忍不住哭起来道:“都是怪我没能耐,太太才这般瞧你不起,倒是白白耽误了你……”贾环忙安抚道:“琮哥儿从那府里回来总会捎些书给我的,进度也撵得上。”那赵姨娘岂是善罢甘休之人,想了半日才道:“我是个做姨娘的,没法子给你做主,老爷又是耳根软的,被太太说两句话便没主意了。不如你去找你三姐姐,让她与东府里的珍大奶奶提一句,珍大奶奶的为人是好的……”贾环心中却是雪亮:“姨娘何苦为难三姐姐,即便是珍大嫂子允了让我过去,让太太知道是三姐姐做的,姨娘这么多年的忍耐便白费了,三姐姐那里也麻烦。刚刚彩霞也说了,太太那里可是连着兰哥儿也一并拦下去了,姨娘不如去跟大嫂子说,她自会有主意的。”一语提醒了赵姨娘,她擦了擦泪道:“你说的是,去找珠大奶奶说说倒也罢了。”
李纨每日夜里睡得也晚,正是监督着贾兰念书,自己在旁边做针线,聊以解闷。这忽而巴拉的听到赵姨娘半夜三更的来了,不由皱皱眉,想着自己跟这位姨娘向来没有交集,怎么今日就来做个不速之客。素月照礼迎进来,李纨向来待她也是不冷不热的,只问了声好,递了茶,便不说话。赵姨娘却是有自知之明的,赔笑说道:“入夜还来扰大奶奶的安,实在是该死。”李纨听她说得这般不伦不类,也不好再端着,只客气了一句道:“姨娘说哪里的话……”赵姨娘知道事不宜迟,也怕走漏风声,就把王夫人怎样拦着贾环与贾兰进学的事与李纨一字不落的说了,最后又道:“我也知道大奶奶跟着那府里的珍大奶奶要好,只求着大奶奶能在珍大奶奶面前提一句话就使得,环儿的年纪实在是不小了……”李纨听了,只管沉默不语。赵姨娘心里清楚这是往王夫人眼里扎针的事,李纨不愿意帮忙也是意料之中的,所以她来这一趟也是为了碰碰运气罢了。再说王夫人连着自己亲孙子的进益都要拦着,她怎么会不来告诉李纨一声呢?她虽是个没见识的,但心里也明白,每日冷眼瞧着那宝玉虽是得了这般千疼万宠的,论起努力上进,比起环儿跟兰哥儿差得远了。环儿倒也罢了,他是庶出,将来迟早要分家出去,而兰哥儿正儿八经的嫡出长孙,若真是出息了,王夫人说不得还要在李纨手里讨生活,到时候只怕有热闹瞧了。于是赵姨娘也不勉强,说了话就走。素月送她出去,回头再见李纨,只见她眼中闪着一丝狠厉的光。
送贾兰去大简书院里念书的事,尤潇潇早就跟李纨提过的,是她自己舍不得儿子,又怕的是深夜难熬,母子两个还能做个伴。况且儿子年岁确实小了一点,自己在娘家粗读了几本书也能带着启蒙所以就往后拖一拖。但是王夫人说的那话能是什么好心?赵姨娘的来意再明显不过,这种得罪王夫人的事她平常自然是不愿意招揽,能躲多远便是多远。可是没想到王夫人能把贾兰一块儿给否了,兰儿是她的亲孙子,这女人再恨自己也不该不念着贾珠,真真欺人太甚!自从元春封妃,王夫人的日子似乎过得太舒服了一些,也该给她添添堵来——这一回自己说不得倒真要帮贾环一把了。素月小心翼翼在旁,正要劝奶奶放宽心,却见李纨微微一笑道:“平常大家都说赵姨娘是上不得台面的傻子,我今儿才知道她才是比谁都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