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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璟单脚已经踹出,江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祁璟一只脚落在了阿古肩上,本就狼狈的阿古向后重重跌去,嘴角全是克制不住而吐出的血痕。
这样一倒,江月也发现他半边袖筒已然空了。袖子轻飘飘地荡了一荡,继而瘫在了雪地中。
江月大惊,当即扑到阿古身边,适才祁璟那一脚踹得力道不轻,他又是直中要害,此时阿古只能伏在江月怀中一口一口的呕着血。
“阿古……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先前种种布置,江月悉数记得,阿古如此重伤,加上适才陆阅山说得话,无不将真相摆到了江月面前。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阿古说话时气息已然微弱不匀,唇齿间俱是血,江月平生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心怦怦的快速跳着,撞得她心口都疼,她用力搂紧阿古,像是搂紧一个亲人,依赖之情立时流露。
“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江月触到他那条断臂,眼泪再绷不住,一泻如雨。“阿古,对不起,我不该的……”
那是她重生以后,第一个照顾她的人,告诉她她不知道的事情,在她最忐忑、恐惧的时候给她依靠,毫无怨言地陪她看每一场日升日落,替她猎了小貂,做了披风……他明明待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从不知道的国家而让他牺牲?
她不该的,不该忘恩负义。
阿古流血不止,早无力气去替江月抹去眼泪,除了尽量歪开脑袋,避免将血蹭到江月身上,再不能为江月多做什么。良久,直到他终于又蓄出一些精神,方疲疲地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该不该,你为了大魏,我为了我的萨奚,我们都没有错……我是萨奚人,我不能看着你们铁蹄踏过我们的草原。”
他声音虽然微弱,语气确实坚定极了。
江月握着他仅剩的那只手,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她正要开口安慰阿古,忽然背后却是一个力道袭来,她颈后的衣领被人紧紧攥住,然后发力向上一提,江月的身子便离地而起。
而原本靠在江月身上的阿古,则重新摔在地上。
江月是被祁璟拎起的,他一把将她拉上自己的马,不顾身后陆阅山等人“将军”“将军”的呼喊,兀自策马疾驰,直直冲出了夏州城。
“祁璟!你要做什么!”江月气急败坏,忍不住直起身子,向后张望。
祁璟面色不善,像是忍怒已久,他紧紧地按住江月的脑袋,不许她再回头,自己则一言不发,催马狂奔。
这是江月第一次见祁璟这么生气,她脸上的泪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刀割般的疼痛。可这样的疼也比不过她心里对阿古的内疚……是她害了他,两军对垒,这原本是与她毫无干系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来插这一脚呢!
“到了。”祁璟突然勒马,马儿嘶鸣一声,迅速立住。“你要自己下去还是我抱?”
江月没等祁璟伸过手,已是轻松跃下。他二人现在在一片枯林之中,地上尽是枯枝野草,积雪堆得极厚。江月这样一跳,脚便霎时被雪没住了。冰冷从她的脚心直直钻入,冻得她一个哆嗦。
祁璟已经转身离开,没有注意。而江月一向不会朝人抱怨,虽寒,却仍是跟在了祁璟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视野忽然开阔。
“这片草原,不是萨奚人的,是大魏的。”祁璟双拳紧握,神色凝重,他甫一听到江月凑近的脚步声响,便忍不住脱口而出,再无昔日的镇定。
江月顺着祁璟的目光远远望去,是一片极白的雪原。
“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叫做毓山,毓山绵延千里,只有此处一个关隘,称作毓关。三十年前,毓关之外才是我大魏和萨奚人的边境,那道长城从太祖年间始修,中宗年间筑成……萨奚人在长城之外安分了百年之久。这一片草原,都是我大魏的土地,住的是我大魏的子民。
“三十年前,景宗昏庸无治,国运衰微,让萨奚人一举攻到毓关之下。毓关易守难攻,是一道天险,原本只要死守,萨奚人无可奈何。谁知景宗胆怯,竟然拱手将毓关内外十座城池拱手让给萨奚!
“我大魏百姓,男子沦为苦力,女子沦为娼妓,短短三十余年,却受尽萨奚人的折辱!你固然怜惜阿古,难道就能不管那些人的死活吗?”
祁璟神情激动,言辞铿锵有力,竟然说的江月没有半分还嘴的余地。
江月愣愣地望着远处无边无垠的原野,心中酸涩之情,竟然渐渐淡了。
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这样辽阔的视角,生平十九年,她的生存空间不过是方寸之地的排练场,日复一日地学着那些古老却辛苦的表演动作,偶尔闲暇,翻看的书籍也是不怎么新鲜,更不怎么有趣的老书。
从来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起过一个民族的兴衰荣辱,更没有一个军人这样热血地与她讨论着人间大义。
江月突然明白,祁璟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他是瞒了自己,也用了手段骗了自己。他也有心虚,害怕自己的质问和质疑,所以一开始,他并不准备让自己知道死的人会是阿古。
可是他有他的理由。
他在用这世间的大是大非,融化她心里那些小小的善恶。
那样白茫茫的雪地平和却有力地冲进江月的眼里、心里,冲进她某一处不曾被人开辟过的思维中,良久,她方将目光重新地挪到了祁璟身上,“上一次巡城,有人偷袭,是不是因为我把路线告诉过阿古?”
祁璟这时才顾及到江月,脸色也又方才的激昂变得有些惊怕……那个瘦小的姑娘,饶是裹着大氅,仍在不住的发抖,眼泪流过的地方又红又肿,原本细嫩的肌肤竟是要被吹裂开一样。再低头……深雪没到了女孩儿的小腿,难怪她会冷!
他真是糊涂!
她衣物本就单薄,他怎么可以带她来这样的地方!
“跟我回去!”祁璟眉头紧皱,伸手便握住了江月。她冰冷的手心贴着他,指尖因发冷而不住地颤抖。
祁璟真想一刀砍死自己!倘使她江月有个万一,他怎么向恩公交代!又怎么向自己……交代?
“将军,你告诉我,上次你受伤,究竟是不是因为我!”江月重新被祁璟拥在怀中,他让她把脸埋在了自己怀里,不许她再抬起头。“将军你告诉我好不好!”
江月声音闷闷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更像是说给祁璟的心在听。
依旧一路疾驰,祁璟直返府衙。这一次,他连问也不问江月的意思,打横将女人抱下马背,更是用脚踢开了一道又一道门,“我去传军医来,你等着我。”
“将军!”饶是江月已经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却仍是攥住了祁璟的袖口,不依不饶地问道:“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的多嘴,才让阿古害了你?”
祁璟愣住,半晌,他终于卷起自己两手的袖口,伸出臂去,“我根本没有受伤,你没有害任何人,是我识人不清,反而害了你。”
那日回来,江月便发起了高烧。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后背箭伤本就没有彻底痊愈,此时又被冻伤,这一烧,足足五天才退了下去。
她睡梦之中,情绪极差,不是来回翻滚挣扎,就是带着哭腔的呓语。祁璟起先担忧,却又持礼,只能没日没夜地在床边守候。有一日他实在乏得厉害,便索性躺在床边,昏昏睡了过去。
谁知这一觉不光他睡得安稳,连江月都没有再闹。两人头抵着头,面对着面,靠在一处,虽然没有相拥,却依然亲昵。待祁璟醒来,方察觉江月的梦,原来是因为她害怕。
后来两晚,祁璟便合衣而卧,单臂拥着江月,安抚着她紧绷的心弦。
说来倒也奇怪,这样过了两夜,第二天一早,江月人也醒了,烧也退了,苍白如纸的玉颜竟也生了几分红润之色。
祁璟欢喜之下,竟是忘记掩饰两人共眠的事情。
大嘴巴陆阅山很快便将这件事传遍了整个军营——
“哎,你听说了吗?那位董姑娘为了帮将军查出内奸,自己都受了伤!”
“受了什么伤?”
“我也不知道,只听说连军医大人都束手无策的病,大将军搂着董姑娘睡了一觉,那姑娘病全好了……咱们将军真是厉害!”
而全然被蒙在鼓里的两个当事人,一个靠着床,摩挲着阿古给她留下的那个玉韘,长久地发着呆,另一个,则放纵着心里不断滋长的情愫,直到渐渐充斥了他整个心房,才发觉那种情,虽然危险,却也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