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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分一毫地流失,项悦华早已记不得身边的茶水续了多少盏,明澈的白茶,汤色清亮,习惯了巴蜀蒙顶山茶的香馨,再来品味这道清淡的白茶,嘴里如同饮了白水一般,尝不出什么味道。
早些年,时常听人在耳边念叨着空山的种种,这里的每一座高山、每一处碧波不止一次出现在项悦华的梦境中,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到此一游,只是年少时的意气却早已不再。
愣神之际,却见张明溪已然重新回到了大殿之中,项悦华连忙收起思绪起身颔首相迎,余光扫过迎面行来的男子,发现对面那张面孔同多年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心中轻叹道:“到底是修行之人不易老!”
张明溪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来,沉稳的步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项悦华竟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泡桐花开的季节,英姿飒飒的少年郎器宇轩昂,他前一刻能把自己气的跳脚、后一刻就能令人将烦恼抛到九霄云外。
只见张明溪在自己前方五尺之外便停下身来,客气道:“让夫人久等了!”
项悦华不卑不亢道:“是妾身不请自来唐突了!”声落不着声色地抬起眼帘:“……不知荀源掌门何时出关?”
凭着自己对张明溪的了解,项悦华想要从他的神色中寻觅出蛛丝马迹,可张明溪却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淡淡地开口道:“家师稍后晚点才能出关与夫人一叙,不周之处还望夫人能够见谅!”
从他说话的语气、语调来看,倒真像在与一位初次见面的世家夫人回禀事情,显然已再不是当初那个爽朗大方、藏不住事儿的冲动少年。
如此看来一个人成长与否,单凭相貌是看不出来的!!
项悦华心中顿生感慨,只觉唏嘘不已。见到张明溪之前。心中还曾忐忑,就怕自己当年将这个爱憎分明的少年伤得太深,如今看他这副模样。自己倒是乐见其成,暗暗遏制住心中莫名的怅然。直到张明溪的目光与之相对。她才反应过来忙应道:“听凭掌门吩咐!!”
寒暄过后,却是冷场。
山风偶尔吹入朝晖殿中,引得空旷的殿堂中呜呜作响,看到张明溪一袭热孝在身的,项悦华方才想起他的祖父之前在宣密寺中身亡。
对于这和和颜的老者,项悦华有着深刻的印象。
见到张赟之前,她不止一次听人称赞这位老者是何等的平易近人。可当她父亲项晖天重症弥留之际见到来访的张赟后,却发现这位带任何人都十分亲厚的老者,唯独对自己横眉冷目。
那时候的项悦华小心翼翼对其百般示好却处处碰壁,为此也曾困惑不已。
之后还是张明溪嘴快同项悦华道出他祖父张赟见了自己之后曾说:“此女小小年纪。双眸中却包含了太多的杂念!”
诚如张赟所言,幼时的重重无视,令项悦华早早学会了庶女在府院之中的生存法则。只因她的母亲出身天兵阁,翠桐山庄上下所有人对她母女二人的戒备之心是重之又重。
母亲究竟为何为在这翠桐山庄,项悦华并非一无所知。
不过就是莫孤峰当年与其兄长莫孤尘发生争执、势如水火。莫孤尘唯恐自己的手足心生反骨,做出有被伦常之事,才会将夫人送回娘家。
对于莫孤尘的死,莫孤峰生怕姑母会将自己的逆行公之于众,便想找个可靠之人安插到翠桐山庄监视自己的姑母的同时。替他打探翠桐山庄的那枚往生石符。
项老太太纵是怀疑莫孤峰害了自己的丈夫,却苦于无证,因此便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到了项悦华的母亲身上。母亲在这翠桐山庄孤立无援的煎熬了数年,终于忍受不足开始对姑母施药,可惜莫孤峰是个多心之人,姑母失心疯后却依旧将母亲留在这里,只为助其强取所需之物。
想来母亲亦是个痴人,当年在天兵阁中,她眼里心中只有一个莫孤峰,可来到了翠桐山庄朝夕与自己的父亲项晖天相处,眼里心中的人便渐渐被替代了。
从小项悦华眼睁睁看到嫡母与下人欺凌母亲,只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可以替自己的母亲出头。那时,她母亲就会抱着项悦华安慰她道嫡母无子,作为翠桐山庄的唯一血脉,她笃信只要嫡母生不出孩子,自己就会是这翠桐山庄的下一个主人。
只是项景恒的出生却打翻了她母女二人的算盘。
后来莫孤峰传信给母亲说三涂教的无律要去翠桐山庄夺符,他命母亲暗中相助,母亲斟酌再三,还是命人严守了翠桐。可惜一个遭人白眼的妾室说起话来哪个肯听!最终还是被那三涂贼人得了手。
项晖天对于往生石符的消息走漏一事甚为恼火,虽未明说却迁怒与项悦华的母亲,最终使得她郁郁寡终。
母亲的早逝对于项悦华的打击无意是巨大的,却也助涨了项悦华对于翠桐权柄的渴望。
那时她天真到以为只要有强力的后盾,就能拦住翠桐的权柄为所欲为。而金羽门恰巧就是自己眼中的那道强而有力的盾墙。
嫁过去前,面对张明溪的质问,项悦华毅然决然将心中的想法全然道出:“解兵坊的幺孙,非我良配!”
诚然如张赟所言,因为自己的杂念,多年的情谊也可以被自己狠心舍弃。
可叹一番筹谋、多年未果,而平沫儒眼下更是时时提防自己,这等“良配”在旁,却是令人唏嘘不已。
不知张明溪何时退了出去,项悦华独立在空落落的大厅中,心头的波澜久久不能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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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乌云盘踞在夜空之中,这样阴沉的夜晚在大漠并不常见。
莫孤峰盘坐在屋子里闭目凝神,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这么些天了,除了莫剑臣就没有旁人在他耳边说过话,天兵奇巧阁中少了鬼魄在旁陪聊,莫孤峰竟觉得冷清了许多。
“噗——!”
面前的炼炉扑出一团火气,惊得莫孤峰身形一阵,回望门口半晌不见动静,他方才恢复了之前闭目养神的样子。
算算鬼魄也走了些日子,这比莫孤峰预计的时间明显要长出了许多,想来若不是之前对付缦歌的时候驱动了石符之术,他断然不会让鬼魄独自去到蛮疆那边的!气愤之余又暗自后悔为何没让莫剑臣与他同去。
一想到这些,莫孤峰心口没来由的隐隐作痛,时刻担心那鬼魄会将两块石符据为己有。
炉火中的火势突然比之前有所减灭,站在炉子旁看护的莫剑臣连忙去到角落中,将角落里蜡封的白瓷瓦罐打开,从中取出了小块的黄磷。
磷块才一接触到空气,就掀起一阵呛鼻的气息。
莫剑臣用铁钳小心翼翼的将磷块丢入灶炉之中,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窜天的火苗从炉灶中呼啸而出,将莫剑臣花白的发须都撩去了大半。
刺鼻的硝石之息转而化作阵阵毛发的焦臭之味,莫剑臣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这等粗鄙的杂活已经许久不曾沾手,想到天兵阁萧条到只剩他主仆二人作伴,心中就愀然不已。
“……剑臣!”忽闻背后的莫孤峰默默开口唤起了自己的名字,莫剑臣连忙转过身去快走两步行至他的恭敬道:“阁主有何吩咐?!”
莫孤峰沉吟了半宿,微微睁开眼睛继续打量着身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久久没再作声。
又是打量!!
借着火光,莫剑臣偷偷地抬头瞟了一眼自己的主人。
跟了莫孤峰这么些年,莫剑臣自持对其还是十分的了解。
当年莫孤峰想要派人潜入翠桐山庄时,就曾用这样的目光在自己与阿萝身上来回打量,后来他再三斟酌还是选择了阿萝。
莫剑臣不止一次在暗地里庆幸莫孤峰的选择。
一个女人在夹缝中求存,尚可以耍些手段,委身以人。若是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去到那边,只怕如今早已是尸骨无存。
只是由此可见,自己当时在莫孤峰心中远没有阿萝可信啊!!
莫剑臣心里暗自嗤笑一番,只听莫孤峰幽幽开口问向自己:“……你跟着我有五十年了吧?”
“回阁主的话!是五十三年了!”
见莫剑臣服下身子毕恭毕敬的回答着自己的问题,莫孤峰一阵喃声:“……居然这么久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呢……”想来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管事,从十几岁的时候就一直跟在自己身旁,自己煅烧,他便在旁拉动风箱;自己主锤锻打,他便在旁用小锤打下手。
主仆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莫剑臣的风箱拉得是又急又稳,呼呼的火苗在劲风的掌控下带着节奏欢跳着。待精铁烧红了之后,莫孤峰就会将其迅速的拿下,放在铸台之上不住的捶打,直至大功告成后,淬火完工。
那个时候莫孤峰还没有资格进到这座坊楼之中,他的坊楼在天兵阁的芸芸一角默默藏着,毫不起眼。
莫剑臣久久不见莫孤峰说话,正想转身回去重新查看炼炉,却听他继续发问道:“……你为何要留下来?不随众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