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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雨连续不停地下了三天,却依旧没有放缓的趋势,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水汽,连带的床铺被褥都潮湿不堪。屋外大雨如注,屋内则门窗大敞,苏北秦倚在窗框前,衣襟已被大风吹来的雨水打湿,他还敛着眸子,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
四儿方进屋便看到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急忙去把窗户关了,语气里带了些责怪的意味道:“先生明知自己身子不好,却还不多加爱惜一些么。”
苏北秦微微笑道:“方才在想事情,没有留意到。”
四儿见到他的笑容,顿时心软了,他去柜子里找了套干净的衣服让苏北秦换上,待到苏北秦换好时,他已温好手炉,递给苏北秦让他拿在手里取暖,苏北秦本就身子弱,自入秋以来,手脚便没有暖和过,老吴抓了好些方子来都不管用,便只能采用了这种最基本的保暖方法。
苏北秦依着四儿的要求在捧着手炉在榻上坐好,他望了望窗户,适才发现窗户已被四儿关上了,他叹了口气,惆怅道:“这雨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先生在这儿待的时间短所以没有体会也正常,岭南的雨若是下上一个月都不足为奇,到了冬季也是如此,不下雨时风和日丽,一下雨就冻进骨子里去,”四儿道:“不过这么大的雨我也是头一次见,要是没完没了地下上一个月,恐怕河水都要决堤了。”
四儿没注意到苏北秦脸色一变,因为外头响起敲门声,在巨大的雨声中听起来有些微弱,他起身去开门,便见两个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人快步走了进来,两个拿掉头上的斗笠,抖落一身雨水。
苏北秦适才看到他们的面目,竟是江天河和季百川,他吩咐四儿看茶,道:“二位快请坐,不知二位冒雨前来所谓何事?”
江天河将手中的斗笠甩在椅子,臭着脸道:“若不是老大吩咐,我是不稀罕来的。”
季百川礼貌地拱了拱手,笑道:“打扰师爷休息还请莫怪,实在是雨下得太大,我们寨子又建在山中,老大怕发生什么险情,因而叫我等四处巡查一番,师爷这儿可还安好?”
苏北秦并不去计较江天河的失礼,脸上还保持着一贯温和的笑容,道:“有劳二位兄弟挂心,我这儿一切安好。”
季百川将江天河乱扔的斗笠捡起来递给他,道:“若是方便,我俩想要四处查看一番,以免粗心造成失职。”
苏北秦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道:“二位随意。”
“我累了,休息一会儿,”江天河脱了蓑衣,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道:“你自个儿去罢。”
季百川看了看江天河冻得苍白的脸,又望了望温润尔雅的苏北秦,心一横,独自一人出了门。
“四儿,给江兄弟换杯热茶罢。”苏北秦吩咐道。
“不必了,”江天河摆摆手,黑漆漆的眸子一转,若有深意地瞥了瞥苏北秦手中捧着的手炉,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道:“我可不如师爷这般娇贵,不过才深秋,就又是炭盆又是手炉地伺候着,那到了冬天可如何是好?切莫误会,天河实在只是为您的身体担心。”
即便是心思单纯的四儿都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顿时不满道:“先生身子不好,不能受凉,这也是老大的吩咐,便是手炉,也是老大差人送来的。”
江天河拿着杯盖的手轻轻一抖,便又若无其事地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道:“主人还未说话,养的狗就已经叫唤起来了。”
四儿被他的话气的不行,却又不敢回话,因着江天河眯着眸子若有似无地往他身上一瞥,仅仅是一瞥,却是带了十足戾气,叫四儿不自觉地往苏北秦身后躲了躲。
苏北秦又坐回到卧榻上,那双黑极了的眸子寒如冰霜,“我初入寨子时,武惟扬便总是说文人说话喜欢曲里拐弯,现下看来,习武之人也是如此,江兄弟要是对我不满,冲着我来便是,何必言语上刁难一个半大的孩子。”
江天河冷笑道:“我与师爷只见过两面,谈何不满,师爷多虑。”
苏北轻轻笑道:“怕只怕在某些人眼里,即使是我惧冷这件事,都有可能得罪他们,莫要多虑,我说的也不是江兄弟。”他挺直脊背坐着,语速不急不缓,不卑不亢,面上虽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不是一个柔弱书生该有的眼神,即便是江天河,也被他长睫之下那双漆黑冰冷的眸子盯得一怔,直到季百川推门而入。季百川敏锐地察觉到房间内气氛的微妙变化,他愣了愣,看了看还保持着温润笑容的苏北秦,又看了看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实则捏着茶盖的手指都微微发白了的江天河,便大致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季百川把蓑衣和斗笠递给江天河,向着苏北秦道:“院里一切正常,我们也要去别的地方巡视了,师爷告辞。”
“路上小心。”苏北秦微笑道。
江天河不满地望了一眼季百川,接过蓑衣和斗笠披上,也不和苏北秦打声招呼,便转身钻入雨中,季百川只好无奈地朝着苏北秦笑了笑,便跟在江天河身后走了。
四儿见他走了,这才舒了口气道:“江天河和季百川可谓是老大的左膀右臂,江天河虽对下属寡言少语,为人却还是不错的,以前我侍奉老大时,与他们时常接触,江天河待我也算客气,不知今天怎地了。”
怕是四儿还是因着自己受了牵连,苏北秦想,只是确实如江天河所说,他们从头到尾也才见了两次面,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是哪里得罪江天河了,按着四儿的说话,江天河应该不至于心胸狭隘只因看不顺眼便让他对自个儿起厌恶之情。
“季百川又是个怎样的人?”苏北秦问道。
四儿想了想,道:“季百川倒是个好相处的人,性子与先生有些像,谦谦有礼,他与江天河是很要好的兄弟,素来形影不离,江天河要是得罪了人,也都是他去说和的。”
如此说来,二人都应该不是难相处之人,苏北秦正思忖着,便听见房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了,大风大雨瞬间便迎面倒灌进来,四儿急忙去将大敞的房门关上。
武惟扬进了房间,大咧咧地拍着身上不断流下的雨水,苏北秦皱着眉拿来一条毛巾甩在他身上,武惟扬胡乱地擦了擦,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坐在苏北秦的榻上,端着苏北秦喝过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将空杯子递给四儿道:“去给我倒杯热茶。”
他带了一身的寒气,头发还湿嗒嗒地贴在脖颈上,苏北秦坐远了些,问道:“你也去巡视了?”
武惟扬又用毛巾抹了一把身上的水珠,点点头道:“你这儿如何?”
“季兄弟方才来检查过,说是一切正常,”苏北秦将手炉递给武惟扬,又问道:“寨中别的地方可还安好?”
这房间内足够暖和,武惟扬索性脱了打湿的外衣让四儿拿去烘干,他盘腿坐在苏北秦的榻上,碎发刺得脖颈有些痒,他随意地挠了挠道:“采石场的那几间工棚被暴雨冲毁了。”
“有人受伤么?”苏北秦关切道。
“压伤的人都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武惟扬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道。
苏北秦为他的态度皱了皱眉,道:“山下的仓库如何了?”
自武惟扬进屋伊始就没个消停,只一句话的功夫又蹦到暖炉前,松开湿掉的长发,边擦边道:“殷不在正带人加固房屋,容易腐烂的食物都搬到山上的库房储存了。”
苏北秦方才安心,他瞧了瞧卧榻上的水渍,叹了口气,起身坐到躺椅上去,偏武惟扬就是不让他安生,几步又蹿了过来,与他并排坐到一起。
苏北秦忍不住蹙起眉头,道:“你属猴的么?”
武惟扬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尖利的虎牙,他偏过头,憋着嘴故作伤心道:“不过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先生。”
苏北秦直觉得眼皮一跳,在武惟扬话音方落时便紧接着问道:“什么消息?”
武惟扬轻叹一声,面上虽是那副哀愁的模样,手下却不闲地抓了块茶几上的糕点塞到嘴里道:“镇上的堤坝被洪水冲毁了,大水已经漫进城里来了,岭南百姓大多沿河而居,这下可惨了。”
他见苏北秦脸色都变了,忍不住笑了笑,见苏北秦冷冰冰地瞪了自己一眼,这才接着轻咳一声道:“不过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先生。”
苏北秦已不想再接他的话茬,兀自靠在长椅上,不知作何想法。
武惟扬便凑过去,拍了拍苏北秦的面颊,道:“先生放心罢,我已决定带领无人寨的兄弟们,前去援助知州一同疏浚河道,重铸堤坝。”
这话成功地将苏北秦的目光转移到武惟扬的脸上,苏北秦挑了挑眉,乌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室内微微带着浅淡的光晕,“此话当真?”苏北秦道。
武惟扬乐颠颠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点头道:“自然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