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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客厅。
行李已经打好包。
来时莫有霖什么都没带,如今返程,大大小小的箱子摆了一客厅。
徐鹏程给她装好最后一箱腊肉,“这些东西还是我给你寄回去吧,你只带随身的就行了。”
知她怕麻烦,换做从前,这些东西她都十分嫌弃,绝对不会要的,今年肯收起来,也是因为,是关于父亲最后的念想了吧。
徐鹏程忙进忙出打包的时候,她一直在发呆,听见这话才低头看这一客厅的箱子,愣了好久。
都是她爸给她准备的年货么?
竟然有这么多?
连辣椒都有整整一箱……
“什么都变了,就只有这老家舌头没变,哪天菜里没辣椒,饭都吃不香。”
不知是哪回在电话里,徐鹏程这样跟她爸吐槽过。
她打开来,各式辣椒用瓶子装得整整齐齐,连青红花椒都分装得齐齐全全。
她把装辣椒酱的箱子拖近了些,“就寄这箱吧。”
徐鹏程愣了下,“剩下的不要?”那么多的腊肉腊肠腊鱼,各色风干竹笋菌子。
“你拿回家吃吧。”她轻道。
徐鹏程有点无措。
“你不是喜欢吗?”她笑了笑,“你知道,我一个人也不会做饭,放我那最后都坏掉了,再说……我爸也没什么别的留给你……”
说到后来,就有些哽。
空气凝固了一阵。
终于,徐鹏程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肩膀,像是准备了很久,忐忑而又认真,小声试探,“有霖,你……你有没有想过……”
莫有霖看着他。
有一瞬,他几乎说不下去了,但还是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有没有想过回来?”
莫有霖还是看着他。
既然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我们俩都回来,再也不回首都了,就在老家谋生,考个单位也好,自己做点什么也好,也许赚的没有首都多,但我们不用为了房子拼死拼活,以我们现在的存款,在首都存活很难,可在老家可以慢慢享受生活了,生孩子也没有压力,我父母能帮忙看孩子,我们……我也能……你说……你说,我们回来好不好?”
莫有霖没有说话。
他没说完的话那一句是“我们也能常伴父母身边”吧?想到她父母不在了,所以变成“我也能常伴父母身边”,再想到这句也不合适,毕竟她没有陪伴父母的可能了,才急急把话吞了回去。
她其实知道,留在首都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坚持,他是一个安于现状、没有太多物欲的人。
这种人,怎么说呢?就像一头在乡间慢条斯理走路、慢条斯理吃草的牛,憨厚老实,悠然自得,是她,非要给他套上鞍辔,把他当成马,用马鞭抽着他跑。
最初他还是愿意跑的,只是跑得很辛苦,上气不接下气。
她也很辛苦,但她的辛苦和他的不一样。
她像一匹真正的马,虽然奔跑起来很累,但她更享受跑起来时耳边风声呼呼而过时的畅快,享受自由徜徉天地间的乐趣,而他,跑不动,身心都跑不动,从头到尾,从内而外,都只剩一个“累”字。
她着急,所以使劲儿抽他,骂他“没出息”、“窝囊废”,现在,忽然平静了,不想骂了。
其实,因为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才会骂他、鞭策他、紧紧地把他绑在身边,怕他跟不上自己,怕他掉队了。
如果,不怕了,也就不会骂了……
骂他的时候,好像觉得只有自己是对的,他是绝对错的,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上进的人?
细细想来,牛和马,究竟谁对谁错呢?又或者,根本没有对错?
不同的人生罢了……
就像当初在校园里,她恨不得24小时泡在图书馆里,而他,宁可奔跑在球场,或者陪着她弹琴唱歌、花前月下。
只是那时候的她,没想过走出校园后,她和他的不同会被无限放大,她那时也是真的为他球场上矫健的身姿着迷,真的迷恋他弹着吉他唱歌的模样,真的喜欢被他拥抱着亲吻时他身上的味道,也真的因他夸她可爱时他眼里的光亮而欢喜……
她茫然发怔。
他却想等她一个答案,轻轻摇了摇她肩膀,“有霖,怎么样?”
她忽然就想问他:我还可爱吗?
但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她便问不出来了。
好像,没有必要再问了吧……
当晚,徐鹏程在莫家睡的。
夫妻俩睡在莫有霖的房间里,各盖各的被子,这是他们在首都时慢慢养成的习惯。
最初还是睡一个被子的,慢慢的,生活消磨了激情,而她睡觉又很容易醒,为了不彼此打扰,就分了被子,毕竟,睡眠对于他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部分,比性更重要。
和在首都时每天倒头就睡着不一样,夫妻俩躺在床上,一时都难以无眠,可是却都闭着眼睛,好像怕对方知道自己醒着,那样会要说话,不太想说话,但是,明明又有很多话想说。
最终,还是徐鹏程打断沉默,“有霖?”
她背对着他侧睡着,没吭声。
徐鹏程闭上眼,黑暗中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好像突然找到当年初次向她表白的感觉了。
他知道她没有睡着。
“有霖……”再次叫她,“你……你……还爱我吗?”
声音都颤了。
莫有霖身体一僵,双手下意识握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没回答,也不打算回答,能问出这个问题来,其实本身已经能说明问题了,或者说,已经考虑要不要做选择了……
以爱为名,其实自私,她自私过一回,就不再自私了吧……
徐鹏程身体也绷得紧紧的,空气中的含氧量仿佛都少了,等着身边的动静。
然而,等啊等啊,等了许久,都没有回音。
再数十秒。
10、9、8、7……3、2、1、0。
数到1的时候气儿憋得喘不过来了,拖着拖着,心一横数了个“0”。
依然死寂一片……
他整个人都瘫软下来,闭上眼,不再睁开。
也许,她睡着了吧……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方向,莫有霖沉默着,眼泪流了一层又一层……
第二天,徐鹏程开着他家里的车一直送她到机场。
两人一切如常,好像他前一晚什么也没问过,她什么也没听到。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徐鹏程把一个小行李袋交给她。
“嗯。”
“我不在的时候,别总是吃外卖,有精力也自己做一顿,可以煲汤啊,上班的时候把食材扔进去不用管,下班回来喝就行了。”
“嗯。”
“好了,进去吧。”他冲她笑笑。
“好,拜拜。”
她转身就走了,没有一丝一毫停留。
没想到的是,这趟航班居然会遇到熟人——景书、贺君与和奶奶也是搭乘这趟航班回京。
双方在下机时才发现,景书和她打招呼,还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虽然景书没问什么,但莫有霖知道,景家这姑娘是在看徐鹏程怎么没回来。
她一向不喜欢这姑娘,就跟不喜欢19号院一样,都属于脏乱差闹腾的代名词,但现在,许是经历父亲逝世,尤其这几个人还在父亲后事事宜中帮了不少忙,她也难得地回应了对方的好奇,“徐鹏程在老家还有些事,暂时不回来。”
景书很理解,邀请她一起搭车回家。
她拒绝了,“公司有车来接我,谢谢了。”
回到这个城市,好像就立刻变身,浑身装备武装到位,进入攻防状态。
“哦……”景书笑着去等行李,“那,我们回家见!”
其实,并没有什么公司的车,莫有霖是坐地铁回去的,而且,这个谎言还被戳穿了。
她出地铁站的样子有点狼狈,正赶上晚高峰,挤出来头发散了,围巾也掉了,随着人流上扶梯,她又是整理围巾,又是拎行李,还要绾头发,正好上到地铁口,她把行李放地上整理头发的时候,看见景书了。
“咦,有霖姐。”景书手里拎了个便利店袋子,叫她。
莫有霖苦笑,原本想解释一番给自己挽尊,但想想算了,只觉累得很,景书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但景书什么也没问,只上前拎起她的行李袋,“走吧,有霖姐,回家了。”
莫有霖忙道,“我自己来……”
“不用,我力气大着呢!你穿高跟鞋不好走。”
莫有霖看着景书毫不费力拎着她行李袋的样子,笑了笑,别说,这行李袋虽然不大,但也的确有点儿分量,穿着高跟,不轻松就是了。
她不轻松的时候多了,但在这个城市里,她把自己武装得很好,还真没几个人能看出来她不轻松。
眼看景书走远,她赶紧追上去,去接景书的购物袋,“我帮你拿这个吧。”
“不用不用,真不用!我都说了,我力气可大了!”景书笑着说。
莫有霖只好随她,两人一道回到19号院,景书一直把行李袋送到她家门口,才跟她挥挥手,回了家。
莫有霖进门就甩了高跟鞋,扔掉外套,光脚走路,往沙发上一躺,不想动了。
也不想吃饭,更不想做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袋重得很。
顺手把行李袋拉过来,袋子里的东西都是徐鹏程整理的,她不知道装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