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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青草被旋风撕扯成碎片,从眼前飞掠而过。
伊里欧斯坐在地上,怔怔地看向半空中的“自己”,脑中突然闪过不久前同伴讲给他听得怪事。
“你……你是……菲?”他匆忙站起身,向那人伸出手,“等等!”
漂浮在半空中的“伊里欧斯”转身的动作顿住,疑惑地回过头。
“我……我,你……”
栗发的青年一阵手足无措,又是笑又是惶恐地比划一阵,直到头顶漂浮的那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才向上伸出右手:“伊里欧斯·雅格诺,很荣幸认识你!”
“我知道你的名字……”那人看看他伸出手,恍然大悟,“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说罢,“他”又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眯眼笑了起来。
“我当然希望知道你的名字。”栗发的青年不好意思地用指节蹭了下鼻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这也太失礼了。”
他的右手一直固执地向上伸,清澈的眼中是亮闪闪地发着光。
伊里欧斯就看到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骤然靠近。
那人欣赏了一下这副惊慌的表情,忽而狡黠地眯起眼。
“好啊,我告诉你我的名字。”
男人向后挺直身体,歪头看着眼前的青年。
“但不能白白告诉你哦,”他在唇前立起一根手指,“我也是要收取报酬的。”
***
“伊里欧斯——!!”
欧珀目刺欲裂地看着那道身影转瞬消失在峡谷,伸出的指尖什么都没捞到,只被狂风吹得冰凉。
“你冷静点!”西西里娅拽住他的胳膊,“我们尽快下山……”
她的话说到一半也哽住了。
这样的高度,就算下面有湖水也……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只有狂风刮过的声音。
艾伯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依旧没能看清伊里欧斯掉到去了哪儿。
“应该……不会有事吧?”他迟疑地看向路西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看这个时间段,现在应该还在大崩坏的前几年,伊里欧斯不可能在这时候就死了。
路西恩没有接话。
他面无表情地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中,谷底突然刮起一阵向上的疾风,大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哎呀,真是个没出息的海藻头,这就哭了?”
一个轻佻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声音的来源。
“两、两个……伊里欧斯?”
欧珀吸吸鼻子,蜜黄色的眼睛睁得溜圆。
漂浮在半空的人正对他们眯眼笑着,他的肩膀上还扛着另一个人。
伊里欧斯被人扛在肩膀上多少有点难受,尤其是以屁股朝外的姿势……
“呦……你们吓坏了吧?”他艰难地转过头,扯出一个复杂的笑,“没关系,我还活着哈哈哈哈……”
就是自尊心已经死了。
众人纷纷在心里发出相同的吐槽声,并体贴地当做没看到。
这熟悉的姿势……坎蒂丝不由想起两人被拖进“黑洞”时的经历。
原来,她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
此时也不是闲聊的时候,几人纷纷加快脚步,快速通过这条狭窄的山路,终于踏上一块比较平坦的空地。
伊里欧斯刚被放下来,就被欧珀伸手挡到身后。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盯住对面的“男人”,连漂浮在身边的风精灵都变得扁扁的,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男人”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欠揍地仰起下巴:“放心。我跟着谁也不会跟着你的,维因图斯的小疯狗。”
欧珀要被气死了,披散的长发立刻向上炸开:“你说谁是疯狗?!”
“男人”不急不缓地瞥他一眼,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哦,现在是臭海胆的造型吗?”
欧珀:我@#¥%#¥@#!¥#@#!!!
西西里娅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往后拉。
“你太没礼貌了!”
她瞪了一眼欧珀,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这才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算不上帮忙。”对面的“男人”歪头看向伊里欧斯,“我已经要到报酬了。”
伊里欧斯见众人都看过来,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是这样的,这位先生跟我做了个交易,嗯……”
“从今天起,他要加入我们的队伍。”
其他三人都很震惊,尤其是欧珀,刚顺下来的头发差点又炸开。
“我不同意!”他指着对面的“男人”大声嚷嚷,“而且太奇怪了吧?伊里欧斯,你看着这张脸就不觉得瘆人吗?!”
伊里欧斯和“伊里欧斯”对视一眼。
一人微微挑眉,一人则是无奈地笑。
“我其实没什么意见,但如果被其他人见到也许会惹上麻烦。”
“伊里欧斯”抱臂思考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在脸上一划,上半张脸立刻被一张金属面具覆盖,身上也换成与剑士截然不同的长袍。
他似乎对自己现在的装扮很满意,拉上兜帽都对其他人点点头:“就这样决定了。至于称呼,你们随意叫。”
说完,便嚣张地一转身,率先踏入下山的山道。
欧珀简直被这人的无耻惊呆了,指着那道背影指尖微微颤抖:“你们……就这么接受了?”
沉默后,一直不爱说话的赛门说出一句真理。
“你还能阻止一只菲吗?”
坎蒂丝等人也看向路西恩。
“所以,你和伊里欧斯达成了什么交易?”坎蒂丝有些好奇,“只是带着你一起旅行?就这么简单?”
路西恩似乎从刚刚起就没有在看幻境里发生的事,直到坎蒂丝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把才回过神。
“嗯。”他兴致不高地扫向地面,“他是个有趣家伙,所以我救了他,就这么简单。”
见坎蒂丝还是有些怀疑地盯着他看,路西恩难得表现出一丝不耐烦:“就跟当时救了你一样。”
坎蒂丝不说话了,静静将注意力移回幻境。
别人说这话她还会怀疑一下,路西恩的话……确实很符合他的风格。
坎蒂丝可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这家伙一开始并没有想救自己,的确是偶然的一时兴起才救了她一命。
路西恩没再听到身边的少女的提问,反而有些不自在。
他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又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救下坎蒂丝完全是一个偶然。
或者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偶然。
被魔法贯穿整个胸腔,正常人当场就没命了,根本不会挺那么久。
他在另一只菲的提示下才看出坎蒂丝身上的特殊性,这才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才有了之后的旅行……
事实就是这样。
他在心中再三确定,这是事实。
但余光瞥到少女沉静的侧脸,胸口就有股不上不下的闷气憋在那里,搞得他感觉浑身不舒服。
真是个糟糕的体验。
好在眼前的幻境从此时便开始加速了。
随着五人小队正式出发,路西恩这颗不定时炸|弹也全面展现出他不靠谱的一面。
他虽然强的可怕,但同时也皮的惊人。
基本把敌人撂倒的同时也把友军折腾到只剩一口气。
看着瘫在地上接受治疗的勇者大人,坎蒂丝不由发出一声感慨。
时间还是改变了这只菲,至少减小了他的攻击力。
起码她受过的最大伤害只是晕船,还没到全身骨折的地步。
然后,众人就看到四位英雄一致抵制“面具男”的好笑画面。毕竟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也没什么意义。
坎蒂丝看着他气哼哼地蹲到阴影里画圈圈,又看到伊里欧斯好脾气地买甜食把菲哄回来,感觉这画面终于变得有意思了。
欧珀本身就是个脾气暴躁的魔人,遇到路西恩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两人间发生了理所应当的化学反应。
结果就是……他的脾气更大了。
一路的日常就是两人斗嘴,伊里欧斯和西西里娅一人拉住一个。吵到赛门做好饭开始敲锅,几人才停下来一起坐下来吃饭休息……每天都很精彩。
但旅行总有尽头,所有的相遇总会走到离别的那一天。
又是一番折腾后,西西里娅最终接受了欧珀的求婚,两人决定回到各自的家乡告知亲人,准备举行婚礼。
赛门收到消息,他的第三个孙子出生了,家里的孩子希望他能回家为新生儿起名。
而伊里欧斯也收到家书,他的表妹即将嫁人,他也必须回家一趟了。
“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分离的前夜,西西里娅顶着夜风走到海边,看着男人的背影温和问道:“要与伊里欧斯一起回家吗?”
与其他人不一样,西西里娅从始至终都与这只来历不明的菲保持距离。
或者说,她对他始终抱有敬畏之心。
“那是伊里欧斯的家,不是我的。”背影偏了偏脑袋,而后摇摇头,“我有其他的事要做。”
西西里娅站在他的斜后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今日是繁星夜,璀璨的星河延伸到天空的尽头,最后沉入漆黑的海面。
“据说人死后,灵魂会顺着天之河到达无尽之海的尽头……”聪明的精灵在海浪中说出答案,“您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那里吗?”
背影没有回答,但西西里娅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后退一步,右手抚上心口,郑重地深行一礼:“希望您一切顺利,愿阿奎亚大人与您同在。”
精灵转过身,正准备往回走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嘲般的冷呵。
“祂们很久以前就不在了……你们坚持的信仰究竟是什么?”
她回过头,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只有海浪重刷沙滩的声音。
这是大崩坏前,西西里娅最后一次看到他……
啪————
四周突然变回漆黑一片。
几人都没有说话,只握着彼此的手没有松开。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对不起……是我们太过不自量力,居然想以人类的力量对抗它……”
那声音还是不急不缓地,像细小的清泉在山涧流淌,只是多了几分疲惫和沉重。
但所有人都能确定,这是西西里娅的声音。
啪!
一道惨白的光打在几人的正前方。
白光下,身形佝偻的精灵拄着自己的法杖,坐在一根木桩上。
原本皙白修长的手指干枯如树皮,柔顺的铂金色长发也变得脆弱干燥,仿佛一扯就会悉数断开。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只留下一具干瘪的躯壳。
“我没有资格否定伊里欧斯的选择……他用生命铺出的路,我不会白白糟蹋。”
苍老的精灵抬起头,只有一双淡绿的眼睛还如同过去那般美丽。
“请告诉我,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白色的光圈外,隐约能看到一个人的侧影。
“我将我的力量分成五份,分别把那家伙留下的残渣们包裹住。”坎蒂丝听到那人这样说道,“已经完成了三份。一份留给你看守,另外两份我会把它们埋进欧珀和赛门的墓穴里……这件事我已经与他们商量好了。”
西西里娅垂首轻笑:“您安排的很周到。”
“我现在只有原本五分之二的力量。如果继续分割下去,我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还能保持清醒。”那道声音的主人伸手指向远方,“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
“我明白。”西西里娅恭敬地低下头,“感谢您的信任。”
站在光圈外的人似乎顿了顿,最后还是转身离开:“走吧,你剩的时间不多了。”
白色的光圈始终跟随着西西里娅的脚步,跟随她穿过森林,渡过海洋,登上火山……最后到达一处沙漠的深处。
在进入一处地宫前,他们顺手救下一名被埋进沙子的诗人,并给予了食物和水。
在诗人激动的询问声中,那人默认了自己是“勇者伊里欧斯”。
西西里娅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向光圈外的那人发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记得您说过,您从来不说谎……”
“我没说谎。”
那人幼稚地打断她的话:“是他自己认错了,我只是没纠正他。”
西西里娅久违地笑起来,点头应和:“您说得对。”
穿过漫天的黄沙,走入早已准备好的地宫,他们在一口黑铁棺材前停住脚步。
一只手将红色的宝石放入棺材,随后死死扣在棺材的边缘。
即使坎蒂丝看不到光圈外的世界,却能从西西里娅的脸上看到周围光线的变化。
那人开始分化自己的力量了。
强光中,西西里娅再次开口了。
“我大概能猜到您想做的事……您想把‘伊里欧斯’变成新的信仰。”
她的声音充满悲哀:“可时间总会削弱一切,连真正的神明都会消失,何况是这样的……”
她眯眼看向强光的源头:“您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一阵沉默后,光芒中传出熟悉的轻笑。
“到最后,最了解我的居然是那个海带头。”
“我从来不会考虑这些事,西西里娅。从来不会!”那人的手指又扣紧了一分,声音却轻快地扬起,“我只是在完成与伊里欧斯的约定,其余的事与我无关。”
强光散去,扣紧的手指也随之滑落,瘫软在地上。
西西里娅叹口气,将那只手臂搭到自己的肩上,一步步挪向早就准备好的魔法阵。
法阵的光芒散去,两人齐齐跌坐到地上。
那人勉强还有意识,一条手臂搭在西西里娅瘦弱的肩膀上,垂着脑袋指向前方。
苍老的精灵艰难地移动着,终于挪到又一口棺材前。
她学着那人刚刚的样子,将红色的宝石放进黑铁棺材。又扶着那人,将他的上半身拖进棺材。
破旧的斗篷歪到一边,男人颤抖着伸出手,用手掌包裹住宝石。
“这是……最后一个了……”
随着强光的再次出现,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马上会变回本体……不要管我,离开这里……回到你的故乡……回到丹萨森林…………”
西西里娅扶着他的身体,能感觉到他的重量在一点点减弱,身体也逐渐趋于透明,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
她看向棺材内,红色的宝石正在被另一种洁白透明的晶体包裹,逐渐成型……
啪————
她的手空了,眼前的人变成无数光尘消散在空中。
西西里娅踉跄一步,干枯的手指扶住棺材这才没有摔倒。
她扶着没有温度的黑铁,跪在地上一阵干咳,这才慢慢调整好呼吸,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用力拖拽着棺材盖,将它完整地合上。
她遵循着那人的话,拄着法杖,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摇晃的身体顿住,她又回到棺材旁。
西西里娅用这辈子都没有用过的、极不优雅的姿势爬上棺材。
颤抖的双手握住法杖,杖尖逐渐发出微光。
“致……后来者。”
她一边在口中念诵,一边发狠地用魔法刻写下文字。
“我的名字是西西里娅·潘……来自西大陆的丹萨森林……也是伊里欧斯最后的同伴……”
“后来者啊,我要给你一个警示。”
“如果你不想让‘大崩坏’的悲剧再现……一定,一定不要打碎棺材中的水晶,那里封印着恶魔的力量……”
“恶魔……一直试图找回它们……”
“后来者啊……不论你是用什么方法到达这里……我只能祈祷,你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为了那用无数性命换来的,来之不易的和平……”
一滴泪悄然划过布满皱纹的脸庞,滴落在被高温融化的刻痕上。
随着那短暂的“呲啦”声,照在西西里娅身上的光圈彻底消失,众人的眼前重归黑暗…………
***
时间从来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无论是有生命者还是无生命者。
这片土地从美丽的草原变为荒芜的原野,现在又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也不过过去了二百年而已。
一次地震后,凡人看不见的光尘穿越大陆与海峡,固执地回到原本的身体里。
漆黑的地下重新亮起一点微光。
光尘越聚越多,终于汇聚成一个光球。
「我是谁……我是什么……」
脑中是无数的疑问,它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突然,它从光尘中看到一个人。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无聊,路西恩。”
那人擦了把汗,弯起唯一露出来的右眼:“因为你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
英俊的五官,强壮又不乏美感的身躯,总是能容纳一切的胸襟……
那是一个男人。
那一刻,它变成了“他”。
“他”听到了聒噪的声音,看到一双特别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总是很凶地瞪着他,大声叫嚷着没有意义的话。
“我还是很讨厌你……你的自大,你的冷漠……你恨你有能力阻止这一切却什么都没做…………”
双眼被纱布缠住的男人抬起头,悲哀地勾勾嘴角:“可我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
“男人”伸出刚长出的手臂,扣住一块凸出的石头,艰难向前爬行。
晃动的刘海下,瞳孔变成白色的菱形。
四周的光尘越聚越多,“他”的身形越来越凝实。
破旧的袍角落到地面,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光尘中,独臂老人虚弱地靠在床头。
“还好,砍掉的不是左臂。”
老人咳嗽两声,将大臂上那个代代相传的纹案展示给他看:“虽然你可能并不在意……但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家人……”
破烂的衣衫下,“男人”的胸口浮现出相似的图腾。
“他”的手握住最下面的一节台阶,开始往上攀爬。
“最重要的东西啊……”
精灵坐在光芒中沉思,最后温和地笑起来:“那一定是头发,我不能忍受头发变得干巴巴的。”
啪、哒————
台阶的最上方,原本是被泥土封死的入口突然裂开一条缝,阳光便迫不及待地从中钻入地底。
发现异常的人们用镐头和铲子挖开那条裂缝,碎石不停向下滚落,落到铂金色的长发上。
终于,暖黄的阳光照亮通向地底的台阶。以及那个趴在台阶上,人事不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