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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夜被欧阳拉扯着拐入一个偏僻的小巷,满脸不解。他压低声音问道:“你这是作甚?”
欧阳笑道:“大哥你装聋装哑就好,什么都不用管,只管瞧好戏。其它我来应付。”说罢蹲下身子,将脚下的积雪拨开,寻了一处半干的雪泥抓在手中,抬手就朝歌夜抹去。
“哎,哎?哎!八弟,就算我装聋作哑,也不必抹这脏泥吧?我这衣服可是前一阵子义母刚给做的,新着那!”歌夜急急伸手去挡,生怕溅到一星半点的脏泥。
欧阳一看,自顾自的往衣角、裤腿、鞋沿儿和鞋面儿抹了一些,又在自己下巴和脸上抹了浅浅几道,手法熟练的让歌夜直以为面前站的是一个泥瓦匠。
欧阳欧总幽幽道:“唉—不抹也行,到时候三个你别往我们‘特种部队’里凑堆儿就行。”说罢抓雪洁手,作势就走。
歌夜一听急了,张开双臂将欧阳拦下,狠狠说道:“臭小子,抹吧,哥这一辈子的英俊形象要被你毁掉了!命啊,苦啊!”他装模作样感叹几声,闭目仰头,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造型。
欧阳看的直发笑,他也不废话,抓起泥巴来三下五除二抹擦完毕,动作甚是利索。
二人稍稍歇了盏茶时分,在巷子的拐角处再仔细的将伊盛兰周边的建筑地势观察了一番。看罢举步向正门走去。
此时欧阳佝背缩脖,眉头皱的很深,脸上和身上还有几处不显眼的半干泥巴,活生生像一个赶路而来的农家小子。
“咣咣——咣咣咣——”欧阳急促的拍打着酒楼的大门,用力之大直拍得门顶处的积雪扑簌簌落下。
拍了几声无人应答,欧阳却支楞着耳朵细听酒楼内的动静,隐隐有几声脚步响起,可门依然不开!这反常的迹象吻合了都督所给的情报,这酒楼真的有问题。
欧阳心中想笑,心道有本事你便耗着,看你们这群惊弓之鸟能将头缩多久。
他想罢伸出双掌变拳“咣咣”的直擂起木门。其动静之大,让路边稀稀拉拉的路人都以为他和酒楼又什么瓜葛,竟然如此苦大仇深的擂门。
欧阳猛拍了十来下,贴到门上听去,只听到这次脚步多了不少,虽是极力掩压,可架不住人多仍是嘈杂,直传入他的耳朵里。
“谁呀!?大过年的拍什么拍,门坏了你赔的起吗?”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声传来,听起来还这真和普通酒楼掌柜不耐烦兼且有怒气的感觉毫无差别。
“呼啦啦”的木头撞击声响起,伊盛兰酒楼的大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皮肤黄中带白,高眉深目,头上两侧梳了几个小辫子,穿着一身地地道道的突厥服饰,看起来也是颇为华贵。
他假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却借势将欧阳上上下下的扫了一遍。一脸不耐道:“今天是小年,所有酒楼都要关门歇业,你难道不知道?没事快快离开,困死我了。”
这个极像掌柜的中年突厥人正要转身关门,欧阳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激动的说道:“掌柜的,您行行好,我父亲日久病重,已是,已是.......他躺在床上说心愿未了,就想再吃一次您店里的小菜,喝一口您店里的美酒,否则,否则他......”说着声音哽咽,竟是真的挤出眼泪来。
歌夜站在一旁虽是躬身低头,却不曾落下任何一幕细微一处。他脸色虽是苍苦,心中却是既好笑,又佩服:这小子也太他娘的能装了,装的也太像了,连眼泪鼻涕都能流出来,人才啊!
“别拉拉扯扯的!”那酒楼男子不否认自己是欧阳口中的“掌柜”,急急向后退了一步。生怕欧阳手脸上已干的泥巴落下脏到自己。
这掌柜看欧阳哭的真切,说不定还真是个在这小年三十儿买酒买菜而狂拍门的小子。心中警惕渐渐降低,不过依旧探道:“你家在何处,我叫人给你送去就是。”
欧阳一听,急忙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和鼻涕,躬身作揖个不停:“多谢掌柜的,多谢掌柜的!您真是菩萨心肠,俺家就在北城门外五里处再翻过两个山头就到了。山中雪滑,又有野兽出没,赶天一亮叔就陪着俺向城里赶来,连俺娘给俺做的过年衣服裤子都弄脏了不知多少。爹啊——您可坚持住啊,好心的掌柜要帮咱送过去热腾酒菜......”说罢又是抽噎了几下。
那掌柜一听,心中警惕基本全无,眼前这小子穿着打扮、泥雪痕迹都与他说说相差不远,应该是真的。可自己会派人送酒菜去?还热的?傻小子做梦吧。
“你且等下,我去看看没回家的酒楼伙计起来没,昨夜累了一夜清理楼中脏垢,都累坏了。不过厨子已经不在了,不好给你做现菜,且把你要的酒名告诉我吧。”
欧阳忙不迭的点头:“有酒就行,有酒就行!可,可酒叫啥名来着?叫......咳,走得急,一路上给忘了!只记得爹说酸甜美味,这可咋办?!急死俺了!”他一边捶胸顿足作焦急懊丧样儿,一边偷眼向酒楼内瞧去。
这一扫间,将酒楼内的格局深深印入心里。
“酸酸甜甜?小子,可是玉花红酒?这么年轻就记不住事情,以后可怎么办事?不过嘛,看你像从来没喝过好酒的人,我说的可对!?”掌柜一脸鄙夷的打量着欧阳合他身后之人,都是粗布麻衣,粗糙的皮肤,掌上隐隐有老茧丛生,哪里像个享受的主。
但他却忽略了一个事实,这世上最起码有两种人手上满生老茧,第一种当然是背朝天、面朝地的农民,还有一种非武即兵,这一丝忽略却是致命。
“对对对!就是那个玉什么花来着,怪不得俺爹骂俺是猪脑子!”欧阳一边应和,一边从怀中珍而重之的摸索出一枚指头大小的银块儿和十几枚铜板,可怜兮兮的试探着问道:“掌柜的,俺爹病重不能多语,没说这酒菜几钱,俺来的匆忙,只有爹藏在院子瓮里的这一块碎银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说罢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递过去,生怕掉了弄得钱不够办事。
歌夜在一旁已有种想跪地膜拜的冲动:这小子演戏演得太像了吧?简直比他见过最好的戏子都演得真切。若是换了前时不认识他的时候,必然被眼前一幕骗到。而他现在只能辛苦忍笑,装作愁苦哀伤的样子。
掌柜一看,咧嘴直笑。心想今早这门是没白开,这个小子前前后后让他得到了莫名的满足和虚荣。他伸手接过钱,在手中掂了掂,约莫七钱银子和十三四个铜板,都够买两瓶酒了。不过他却撇撇嘴道:“过年图个吉利,又是看你有孝心。就少收你些银子罢!否则你这钱怕是半瓶还差不多,在这等着!”说罢将门虚掩,转身进去了。
欧阳抬眼从门缝瞧去,只见大厅通往后院的通道中影影绰绰,一会儿便消失干净。旋即扭头说道:“这酒楼真的有玄机。”
不想歌夜低着头,只是嘴唇翕动,仅以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扮猪吃老虎,佩服!”
两人相视一眼,窃窃忍笑,安静的在门口等待......
在伊盛兰酒楼的斜对,有一处城中富户所盖的二层临街小楼。
二楼的一处窗户略开一缝,窗后所站的却不是小楼主人,而是并州都督徐世绩。
他静立窗前,身后两边站了一众武将校尉,不过都是便装而来。
刚才在伊盛兰酒楼门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丝丝毫毫入了他的眼,期间还不时有亲卫进来向他禀报种种细节。他亲卫中有几个高手,能在几丈的安全距离外将欧阳三人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再一字不差的转述给都督听。
徐世绩的脸上渐渐浮现古怪的笑容,他伸手指向刘宇轩道:“宇轩,凭你在军中十余年的经验,假设把明天欧阳那小子对面的事情当做一场战争,你能不能在战前将侦查敌情做到如此地步?还有你们,别像木头一般矗在那里,都动动脑子回答我的问题。”
身后众将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
刘宇轩见此,不想让都督的问话冷了场,接话道:“都督,这不一样吧?战争是战争,动辄成千上万的士兵拼杀浴血。这次您给他的人物哪里能和战争相比?”众人见他开了口,除二三人不语外都是急急出声附和。
徐世绩霍然转身,“梆”的一圈砸在窗棂上,一脸的惋惜和气愤,怒声道:“尔等不是校尉就是一军之将,皆是经历了不少战阵,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做一个主帅?你们空有勇武,只知道拿我大唐士兵儿郎的性命去添染你们身上那官袍的颜色么?
竟然和我说‘哪能与战争相比’!‘见微知著’四个字你们懂不懂?长着脑子、眼睛、耳朵都是做何用处?换你们能不能在刚接到命令后做到这一步?我来替你们回答,不能!这简直就是笑话,我泱泱大唐将来竟要靠你们撑天立地,都给我好好想想吧!想不明白便自己革了自己军职,滚蛋回家种地去!”
众将校从未见过都督发如此大的脾气,大气不敢出,冷汗顺着脊背流下,已经湿透了內衫。屋里的气氛紧张的仿佛要爆裂开一般。
看着众人战战兢兢的样子,轻“哼”一声转过身去继续看向窗外。众人皆从这一“哼”中感受到强烈的‘怒其不争’。
徐世绩拧眉闭目,生生压下自己心中的火气,柔声道:“我或许不该强求你们,但你们要虚怀若谷,不断学习。否则终其一生都将困在这‘将’字上,今日欧阳之事你回去后都好好想想,必有收获。唉......”
话中透着说不出的落寞和失望。
“都督!——”众将脸现惭愧之色,齐齐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