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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麻子家厢房内,数十只白蜡摆满了屋内,甚至连房顶也搭下不少挂台燃着蜡,将处于房间正中一张床上的少年照得雪亮。只是床上的少年神情安详,似已早早睡去。即使屋内十分强烈刺激的酒精味儿也碍不着他半分。
少年正是王五麻子的独生子,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只是在自己睡着之前曾被那个老爷爷告诉要让他睡上一觉,给他针灸一番,效果要好得多。他的四肢略略分开,被固定在床上的皮带束住,一袭宽大的白麻衣覆盖在身。
少年身旁不远处,一个老头子正低头凝望,另一旁的青年则一边摆弄东西一边絮絮叨叨不停说着什么。这二人也正是今日的主角,孙思邈和欧阳宇。
孙思邈看着欧阳展开的屉笼,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兴奋和笑意,一手抚须,另一手却是背在身后微微颤动。仿佛看到的不是骇人的器具,而是能吃了长生不老的唐僧肉。他行医数十年,自然不仅仅是为救人而行医,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他本身就喜好医道。这一屉笼的“兵器”在手,他早已意动。
待桌上那一炷香燃完后,他和面前这个仅仅相识几日的小子便要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开刀剖腹为其治病,一切是那么刺激的现实,又仿佛身处梦幻之中。
“......老哥,老哥?我刚才说的话可曾听清了?”欧阳在一旁换上特制的长麻衫,一边进行最后一次检查,一边对孙思邈叮嘱待会儿的手术注意事项。
“啊?听到了,听到了!你说了不下十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小子你莫紧张,治病救人,医者先需空守灵台、排除杂念,否则待会你一个下手不稳当,那王家小子去见阎王时可少不了抱怨你几句!功德本上便给你朱笔记录下来。”孙思邈从恍惚中回到现实,看到欧阳不急不缓的摆放检查器具,其实一丝紧张的情绪弥漫在他身上,故而出口玩笑以缓解他的情绪。
不想欧阳一听笑道:“老哥,你这嘴!便是出了意外,这小童去神仙处报道不好?为何非要去阎王那里?”
“臭小子,赶紧的,还剩半柱香!我先检查下那小子喝了麻沸散的效果。”孙思邈见欧阳还顾得上“反攻”,彻底放下心来。挪到一旁去给王五麻子的唯一孩儿看麻醉效果。这药他乃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多少有些不放心。之前翻研医学古籍时便发现了华佗“麻沸散”的残方,经过几年配伍并在动物身上实验,终于研究出来正方。不想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实在天助我也。
欧阳扭头看了孙思邈一眼,回过头来轻轻的长吐一口浊气。他哪里不紧张?只不过掩饰的十二分好罢了。前世五年特种生涯,早已锻炼了他钢铁一般的意志,莫说手术,便是在境外敌特身上剖腹取密他也曾做的眼睛都不眨,生生死死早已看了不少。只不过再世为人,他分外珍惜生命,不止是自己的,便是别人的他也同样重视几分。眼下即将进行的手术,若是放在后世怕和影视作品中战场上临时医院的手术室差不了多少,只不过人家那医生是十几分钟一台手术,一天不论生死要医治十几人,早已成为熟手。而自己和孙思邈则是地地道道的新手菜鸟,现在为了治病救人壮着胆子硬上,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有希望总比绝望好不是?
再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工具摆放在自认为最顺手的位置,看了一眼凝神香,还剩两指节不到。他索性闭上眼睛,将之前备好的预案再回忆一次,两只修长有力的手相互绞在一起,活动一番手指。然后大踏步的向房外走去,此时他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的犹豫和紧张。
房外只有十余人,按孙思邈和他的要求,凡是邻里街坊今日上午都不准来王家宅子探望,所以这十余人不是王家小子的至亲便是叔伯婶娘。
老老少少十余人一看到欧阳走了出来,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可不曾有一人问一句话,都是两眼死死盯着欧阳宇。欧阳知道他们此刻有多么紧张,这些人的表情让他想起了自己儿子出生时,家人守候在手术室的情形。若是医生出来一脸笑意轻松,那都不用问必是好结果;若是医生出来脸色不豫,那已经宣布了结果。
只不过现在不是还没进行大唐有史以来第一次“手术”么?欧阳刹那间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他原本便身材挺拔,容貌英俊,与潘安之貌不同,他阳刚之气中隐约带着一丝沉稳和坚韧,让人看了不由不产生信任感。加之他现在未满二十,更有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未说话便让这一家十余口放松了一些。
“还请各位稍安勿躁,手术马上进行,请大家耐心等候便是。勿让人惊扰了手术过程。我与孙道长必将全力以赴。”他只是简单交代两句便转身回走,这个时候可不是长篇大论的最佳时间,说话越是简明扼要便越容易稳定人心。
只是他刚跨出一只脚,便听到背后一阵马蹄飞奔的声音,接着“希律律”的一阵马啸,一个大铜锣般的大嗓门喊了起来:“欧阳小子!刀下留人!”
欧阳宇差点儿摔了一个大马趴,什么叫“刀下留人”?难不成这里是法场?难不成手术成了斩人头?若不是已经听出那铜锣嗓的主儿,欧阳此刻恨不得抗个火箭筒将尉迟敬德炸飞了去。这刚刚稳下情绪的一家子,被尉迟恭一嗓子喊得直接再度紧张起来。
转身看去,只见尉迟恭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就将马缰随意朝身后亲卫一甩,大步流星的朝自己走来,满脸不豫之色。在他身后则是一脸怪笑的徐世绩。
这演的是哪一出?眼看要进行手术了,一切都准备就绪,两位都督却如同天降一般赶到。听尉迟恭那话难不成要阻止自己?若是在官场兵营中我买你的帐,谁叫你是都督我是小屁将军一个,形势没人强那没办法。可现在是自己和孙思邈要救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到吧?
“两位都督,您们这是?”欧阳抱拳行礼迎了上去,眼中满是打探的神色。
徐世绩赶上一步,扯着龙行虎步的尉迟恭向欧阳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进屋再说。欧阳会意,歉意的看了一眼王家众人,转身跟了进去。
好么,感情二位都督到不见外,这可是人家王家的宅子,他们竟和进自己宅中一般自然,好在进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刻意准备了的“手术室”。
甫一进屋,两位都督便鼻头耸动,和闻着骨头的狗一般不停的嗅,再一看房中的布置,先前那股子“杀气”瞬间消失一般。
“都督,别闻了,这味儿是火上烧变来的,消毒消炎,医用!您二位先戴上这个。”欧阳虽是无奈,可这手术室却是自己主场,转身取来两幅备用的口罩递给二人,自己则也戴了起来做个示范。
孙思邈摇摇头,两步走过来问道:“不知二位都督何故驾临?此处某还要医治病人,若无急事,请屋外等候。”孙思邈可是连皇上都不鸟的牛人,岂怕他们两个都督?先前尉迟恭门前那一嗓子河东狮吼便搅了孙思邈的心情,所以现在话中有些不客气的味道。
尉迟恭脸上有些讪讪,红与不红不知道,因为他脸太黑了。只是看那眼神,便明白碰了个软钉子,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莽撞。他咳嗽一声抱拳道:“孙道长,刚才我忽闻您和这小子要给人治病,还要给其剖腹开刀,某战场上见了多少开腹之人都不曾活下来,所以某来这里是想问一句:孙道长可有把握?”
“把握不敢说多大,某只知道若是不给这小孩子开刀,他就必死无疑了!刀兵之事都督在行,可这治病救人的事情,某自信胜过都督几分。你们想看可以,站在一旁不要吭声,若分了我和欧阳小将军的心思,唯你们试问!”
在孙思邈的脑袋里,救人那是头等大事,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可徐世绩和尉迟恭还就吃这一套,乖乖的将麻布口罩戴好,立在墙边不吭不响的如同两尊门神一般。
欧阳准备就绪,看着孙老道点了点头,示意手术开始。老道看了王家小男孩的肚皮一眼,两指略一摸索,指在了一个点上。然后用棉花蘸了超高度的“火上烧”涂抹两遍,出声道:“这里!”
欧阳努力将各种杂绪从脑中赶走,右手拿着特制的手术刀比划一下,毫不犹豫的在孙思邈所指的点上向肚脐位置横向拉去,如同熟瓜开皮,又如同皮革撕裂,只听闷闷的“刺啦”一声,不到一公分的口子迅速涌出鲜红色的血液,早已围在刀口四周的洁净麻布如同海绵吸水一般,立刻被染了个透红。
“止血钳!”、“手术镊!”......欧阳拧着眉头,额头已然见汗。手术的复杂和难度比他想象还要多了几分,亏得他早有心理准备,否则此刻只怕打乱阵脚。此刻的他俨然如同一位真正的外科医生,嘴里不断的发出号令,而位于他身旁的孙思邈则一边自己观察,一边迅速的找到工具并递给欧阳。
“就是这里!”欧阳在略微撑开的手术刀口内观察到了阑尾,近8厘米长,直径不到1厘米,远端游离并闭锁,盲肠后指向上方,属于他看过资料中的大多数状况,并不难找。就目测的状况来看,其颜色黄白带红,已经有些地方严重化脓,若不是打开腹腔手术看到,真不知道下一次疼起来后果如何。
欧阳迅速的换了一柄专用切割手术刀,细长微小,一边说道:“老哥您看,这里是盲肠,这里应该是回肠,这个已经化脓变色的尖端,就是病变的阑尾了!现在我要切除了他。”,欧阳也是现学现卖,前两日刚看了许多图文资料,起码现在辨认起来丝毫不费功夫。
孙思邈并不出声,而是取过一方整洁的麻布给欧阳擦了擦汗,继续认真的观察。
欧阳的话将两个见惯了生死的都督勾引过来,他二人就站在离欧阳一个身位的地方踮起了脚尖,如同孩童一般好奇的观看起来。只见欧阳用手术镊轻轻的夹住阑尾一端,另一只的手术刀迅速在阑尾13处切下,一截有些化脓的阑尾被扔在一旁的陶盆中......
在欧阳迅速的用羊肠线分层缝合创口后,整个手术宣告正式结束。其过程不及盏茶时间,可欧阳如同针芒在背,浑身衣服早已湿透,一丝疲软的感觉从脚后跟涌上直窜腰腹,就如同打了一场仗一般。手术的操作并不至于二人体力透支,可两人毕竟是摸着石头过河,都是大闺女上花轿头一次,所以心神所费巨大,才导致疲软。
孙思邈用手捏着王家小男孩的手腕,脸上渐渐露出喜色。看着欧阳慢慢点头道:“脉搏稍慢,却无大碍。应该是出血过多所致,只要疗养一段时日想必就能痊愈。”
“这便好了?!”尉迟恭瞪着铜铃一般的大眼睛,看向欧阳的神色中满是疑云,若仔细去看,能看到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敬畏。
孙思邈一边为这男孩在刀口上抹了一层有助于生长肌肤骨肉的膏药,一边按欧阳的要求留了一条引流带,顺便给他包扎着:“怎的,你以为切活人肚皮是街上的猴把式?在时间久点这血便要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