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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素神智微微凝带,听窗外洒洒一片轻响,原来是花瓣纷飞兼暖风飘动的声音。这样的烈日打头的好时候,都衬着远处房舍瓦片反着刺眼的白光,一晃一晃的,灼伤了眼。就跟她长时间混沌的脑子,初见白日,总归是有些晕眩之感。那点感觉,总让她几度认为将要一倒地便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的感觉——她绝对不能有。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正如此刻,她还是能被人利用的。不,应该说——她还能借刀杀人,尽管以这幅孱弱身子,一样可以。
如此想,便是一笑。虽然隔着层层珠帘,丽华郡主惨白的脸色也晃着像那月色透过斑驳的枝桠洒下一地如碎玉似得点点破碎银光,被半遮住面容,瞧不了个真切。自然地,丽华郡主也看不清她到底是在笑,亦或是讥讽还是冷峭。
“你且说说。”
丽华郡主等了半晌,终于听见琉素发话,她的嗓音沙哑生涩了许多,看来也是被病魔纠缠的衰弱了不少。可正因这样——琉素才是最好的选择。她怕传染病气,隔着三尺高五丈绘彩墨屏障遥遥望去,道:“夺位之争,近在咫尺,我来找你自然是为了保我个地位。”她这样挑明了说,琉素却丝毫惊讶也没,手中攥着锦衾,淡淡笑道:“可我并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你应该去找同你原先最亲近的楚云扬或楚琉月。”
丽华郡主忽的嗤笑一声,道:“楚云扬现在还顶什么用?他身为侯府长子,为了撑起阖府,你以为那商道可是一帆风顺的?他省不了走了多少弯弯道。”顿了顿,似乎也不怕染上病气,竟直接绕过屏障,坐在床沿,方道:“楚琉月自不必多说,那是根本指望不上。你看,韩国公府正是自身难保之时,哪里会去管一个嫁出去女儿的孩子?”
琉素微微向后一仰,四周支起的帷幔卷在她的眼前,仿佛是漫天云霞被一纸卷起,敛了浓墨的色彩,只余个边缘,叫人窥伺。她看了半晌,才说:“宁国侯的死,你怎么看?”这话问的突兀,丽华登时一愣,琉素转眸看她时,就见她眼眶红了一圈,盯着地板,方才说道:“能怎么看?”
琉素笑意渐浓,道:“姐姐在宫中数十年,果然性子不是旁人可比拟的。”丽华垂眸,自嘲一笑,那笑意却越发凉薄,就如晨曦弥漫开的薄雾似得,虚幻缥缈,说:“你莫要拐着弯说话了,当初不可一世,自诩从小得了福分便不知天高地厚,殊不知,我才是那个一直被人摆弄的棋子,他们不过轻轻一捻,我便能丢了性命。直到如今,我才顿悟,什么都是假的,唯有自己手中有的那才是真的。”
琉素不禁一问:“怎么说?知道当初得病的事了?”丽华大惊,脱口而出:“你也知道此事?”一顿,忙道:“这件事不是被周太妃封锁了?”琉素道:“封锁又不代表不透风,宫中那是非之地,哪里能守住秘密?”丽华反倒冷静下来,终是忍不住嘲讽一笑,说:“是了,我撞破她的好事,她哪里留得住我?宫中想要秘密杀个人,还不容易?如果不是这些年我同长公主交好,她保我一命,我岂会出现在此?”
琉素点点头,喟然道:“到底是有福分的。你且说说罢,你待如何?”丽华也不由正起脸色,微微沉思,说:“我在宫中,发觉这段时日太过安静,你知道的,过于平常的一件事那便不平常了。更兼长公主近来总是向我透露出担忧的神色,我在宫里,别的没学会,看人眼色这点事儿,我还是能捏的准的。大长公主那是谁?那是历经两代帝王的公主,早就心静如水,对于任何事掀不起一点波澜。可我却看出了势头。”
琉素微微凝眉,说:“你为何不找大长公主护着你?就算是夺嫡之后,你个郡主,能受何等牵连?不外遵循皇命,嫁人生子。”丽华又轻嘲笑道:“你懂什么,皇家郡主可是能有自有的?越是身处高位,便越是身不由己。你且看大长公主当年的夫君,那是被世人盛传的一段佳话,可你知道其中的内情是何?公主同驸马一个月只能见几次,那还必须是公主传召,如果吩咐多了,那便被世人不齿,叩尽淫乱罪名。”
琉素挑眉,良久笑道:“原来如此。”丽华再道:“你且看我,郡主虽然松懈些,可总是不得自己做主,北宋现在迟迟没有皇帝,到以后,不管是谁践祚,我这样好的棋子,自然被插在某地,等待着发挥最好的作用。”琉素噗嗤一笑,却袭来阵阵头昏脑涨之感,半晌才平复下心口悸动,说:“你这样说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说开了也好。”
丽华觑了眼琉素,见她脸色竟浮起不正常的潮红,缓声说:“你好歹有个保障。”琉素道:“何来保障?”丽华就欲脱口而出,但见琉素突然闭起眼睛,似乎累极的样子,她自然不好多言,只道:“你位分比我小,且当时传出了许多传言,你这一生,委实苦不堪言,路比我的难走。”
琉素睁眼,也不看丽华,只道:“没有什么难不难走,都是一条路摸到黑再见到光。”她看向丽华,只见丽华脸色有些消瘦,跟她在病中的样子有的一比,一面笑,一面道:“其实,我选择的路,才是最好的走得。”
丽华此刻还不明白,只说:“我也不跟你瞎胡闹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便是想借助你的手,让摄政王给我留条生路。”琉素顿时笑出了声,只是眼底冰冰凉凉,未见分毫笑意,就如她呼出的气儿,气若游丝,若有若无,“你也不过是个郡主,他不至于要你死。”
丽华却摇头,引得银簪花流苏叮铃作响,像是宫殿外伫立在一角的风铃似得,呼泠泠的响着,清脆悦耳,她说:“你这话未免说的太早了些,谁践祚还未知。”琉素忽尔话锋一转,问道:“我的好处在哪?”丽华冷笑了声:“听闻你与摄政王早就断绝关系。”
琉素的脸色顿时冷下来,语气亦是不善:“你绕着弯不就是想看我能不能为你所用?”丽华眼神一转,轻轻笑道:“不错,我是想看看你们是否如外界传言一样,如果摄政王真的要跟你断了,谁人也说不回来,那你也自然对我毫无利用价值。”
琉素不想同她生气,反而笑了,道:“你且说说,我的好处在哪,你想告诉我的又是什么事?”丽华盯着看了她半晌,一字一句说:“宋烨要娶妻了呢。”琉素却连眼皮都没掀,淡淡笑道:“崔文静吧。”丽华说:“你知晓?”
琉素呼出一口气,才说:“猜的。”丽华一笑,方道:“我真是不能小看你,你说说你一没势力,二没人保护你,你何来的本事,对京都的趋势看的如此透彻?”琉素跟着一笑,只觉得手心发了汗,却不似夏暑的热,而是微微沁了冷意,她说:“你莫不是想杀人灭口?”
丽华脸色大变,就连语气都变了调子,仿佛是帛锦撕裂间发出的响声,刺破耳膜,“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我是来试探你了?楚琉素——我当初就看你不顺眼,凭什么一个庶女能攀附上摄政王?”
楚琉素唇角的笑意越发加深,却也越发苍凉,说:“你终于说出你想说的了,他们刺杀不成,便谴你过来试探我,想让以我要挟宋肖。可你们都忘了,宋肖是何人——你知道他为何不娶我吗?”丽华但见她一双眼睛兀自盯着自己,竟是亮的惊人,下意识摇头。
琉素笑了,说:“因为我从来都不曾在他心上——你可明白?”她手中不自觉攥紧锦衾,嘴里说话却越发凝重,道:“一个男人能给女子什么才算是泼天宠爱?谁都知道那是要捧,永久的捧着你,不让你摔下来的捧。你且看他对我如何?他又为何不娶我?”
丽华半信半疑,一直盯住琉素,方过半晌,才舒展眉目,一笑,说:“那看来是我们都猜错了。原以为他对你有些情意,如今看来,谁也不能阻拦他登上皇位,谁也不能做他路上的绊脚石。”琉素堪堪一笑,道:“谁知道呢。”
她这样说,丽华便信了。如果琉素说的是你明白就好或是不外如是,她说不定还在怀疑,可这样讥诮仓皇的语气,委实是个伤了心的女子才能说出口的话。最后便笑道:“那你这一生,委实是完了。”
琉素笑也不笑,不再看丽华,只是盯着窗外看漫天云卷云舒,浮沉的映在碧蓝天际,就像是棉絮揉成团,一簇簇一团团,被人凝固在天边儿,随着风微微飘动。仿佛是琉素此刻的心绪,被棉絮或是白云堵着,这样的窒息,终归让她难以在看下去。
丽华终于放心的笑了,倾身过去,轻声道:“你看看你才十五六岁,这样曼妙的年华,终归是沉浮在这红尘,成为世间缥缈的尘土——”